內容摘要:本文主要擇取敦煌寫本類書《勵忠節(jié)鈔》所引《三國志》內容與中華書局標點本《三國志》有異文者共7則為例,略作考辨,以證敦煌寫本??眰魇牢墨I之功用。
關鍵詞:類書;勵忠節(jié)鈔;三國志;考證
中圖分類號:G256.1 Z2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4106(2007)03-0094-04
中華書局點校本前四史向為學人稱道,其標點每每作為古籍標點之范式,然其失當之處,亦時有所見,可謂百慮一失。就《三國志》而言,回首20世紀,相關的整理研究可謂精彩紛呈,先后涌現出一系列標志性成果,其中專著有:易培基《三國志補注》,盧弼《三國志集解》Ⅲ,吳全華《三國志校詁》、《三國志叢考》,張元濟《三國志校勘記》,趙幼文遺著《三國志校箋》,相關論文更是不勝枚舉,如:李定乾《<三國志>點校本校讀劄記》、黃靈庚《(三國志>語詞札記》、陳永良《<三國志·魏書·華佗傳>校釋二十一條》等等,為《三國志》整理研究提供了新的豐富的資料。然而這些研究成果對利用類書來??闭怼度龂尽返年P注略顯不足,利用隋唐類書對《三國志》進行研究者以武漢大學黃惠賢為功最著,他對《北堂書鈔》所引《三國志》進行了全面的整理研究。而利用敦煌吐魯番出土文書對《三國志》進行整理研究者更少,主要有片山章雄、劉忠貴、李遇春等,筆者在整理敦煌寫本類書《勵忠節(jié)鈔》時,發(fā)現該寫本所引《三國志》內容與中華書局標點本頗有差異。據筆者考證,敦煌寫本類書《勵忠節(jié)鈔》共引《三國志》25則,其中9則為裴注,今取其所引《三國志》5則及裴注2則異文頗著者,廣求傍遺,比勘校審,以為野芹夕獻,企盼博雅君子有以教之。
(陳)登曰:“夫閨門雍穆,有德有行,吾敬陳元方兄弟①;淵清玉潔,有禮有法②,吾敬華子魚;清修疾惡,有識有義,吾敬趙元達;博聞強記③,奇逸卓犖,吾敬孔文舉;雄姿杰出,有王霸之略,吾敬劉玄德。所敬如此,何驕之有?余子瑣瑣,亦焉足錄哉?”(《三國志》卷22《魏書·陳矯傳》,P642~643)
①“陳元方兄弟”,《通志》卷116、《簫氏續(xù)后漢書》卷6、《郝氏續(xù)后漢書》卷14、《類說》卷9、《冊府元龜》卷687、卷827、《名賢氏族言行類稿》卷30、《東坡志林》卷1《記游·記劉原父語》引“陳元龍語”同?!秳钪夜?jié)鈔》(以下簡稱《節(jié)鈔》)卷1《德行部》、《華陽國志》卷6《劉先主志》、《太平御覽》(以下簡稱《御覽》)卷446《人事部87·品藻中》引《華陽國志》作“陳元方父子”??肌逗鬂h書》卷62《陳瘧》附陳紀、陳諶傳載:陳寔“天下服其德”;陳紀“亦以至德稱,兄弟孝養(yǎng),閨門和,后進之士皆推慕其風”;陳諶“與紀齊德同行,父子并著高名,時號三君”?!度龂尽肪?2《魏書·陳群傳》裴注引《魏書》曰:“寔德冠當時,紀、諶并名重于世?!薄短綇V記》卷161《感應一·陳寔》引《汝南先賢傳》曰:“潁川陳寔有子元方,次日仲方,并以名德稱,兄弟孝養(yǎng),閨門雍睦,海內慕其風,四府并命,無所屈就?!卑粗T書多陳寔、陳紀、陳諶父子并稱,且諶早終,似當據《節(jié)鈔》作“陳元方父子”為長。
②“有禮有法”,《節(jié)鈔》、《華陽國志》、《太平御覽》引《華陽國志》作“有德有言”,其余諸書同《三國志》??肌度龂尽肪?3《魏書·華歆傳》評曰:“華歆清純德素”,裴注引華嶠《譜敘》稱其“少以高行顯名”,又引《魏書》稱其“性周密,舉動詳慎。常以為人臣陳事,務以諷諫合道為貴,就有所言,不敢顯露,故其事多不見”?!陡底印贩Q其“積德居順,其智可及也,其清不可及也”。按諸書在評價華歆時多論其言德,少及禮法事,似當據《節(jié)鈔》作“有德有言”為長。
③“博聞強記”,《節(jié)鈔》、《華陽國志》、《太平御覽》引《華陽國志》作“博聞強識”,其余諸書同《三國志》??肌墩f文解字·言部》:“記,疏也?!薄墩f文解字段注·言部》:“識,常也,知也,賞職切?!睋问峡级?;“?!弊之敒椤耙狻弊种`,且“意”、“志”與“識”三字古皆通用。又《思部》:“志,意也?!睋问峡级ǎ骸爸尽睘椤白R”之古字,漢時“志”與“識”分為二字?!队衿ぱ圆俊罚骸白R,時力切,知也,始志切,記也?!薄坝洠右馇?,錄也,識也?!惫十敁豆?jié)鈔》作“博聞強識”為長。
先主領荊州,統以從事守來陽令,在縣不治,免官。吳將魯肅遺先主書曰:“龐士元非百里才也,使處治中、別駕①之任,始當展其驥足耳。”諸葛亮亦言之于先主,先主見與善譚②,大器之,以為治中從事③。(《三國志》卷37《蜀書·龐統傳》,P945)
①“使處治中、別駕之任”,《資治通鑒》卷66、《群書治要》卷27引《蜀志·龐統傳》、《通志》卷118、《諸葛忠武書》卷7、《冊府元龜》卷705、《御覽》卷263《職官部61·治中》及卷449《人事部90·權謀中》、《蒙求集注》卷下“龐統展驥”條、P.2524《古類書語對·縣令》“展驥”引《蜀志》同,《節(jié)鈔》卷1《德行部》作“處中郡太守”,P.2537及S.2053v《籝金·別駕長史司馬篇第廿三》作“若為治中”,《北堂書鈔》(以下簡稱《書鈔》)卷33《政術部7·薦賢》“處別駕任當展驥足”條及卷73《設官部25·別駕》“處加駕任當展其驥”條作“若使處治中、別駕之任”。按:《節(jié)鈔》作“處中郡太守”,與諸引書異,疑為抄者意改,據《書鈔》及《籝金》,“使”字前當校補一“若”字,作“若使處治中、別駕之任”意較長。
②“譚”字,《資治通鑒》卷66同,《群書治要》卷27引《蜀志·龐統傳》、《北堂書鈔》卷73《設官部25·別駕》“先主與善談”條作“談”。按:《經典釋文·則陽》:“譚,音談,本亦作談。李云:‘說也’?!薄啊T’”同“談”,似隋唐抄本中多有作“談”。
③“治中從事”,《群書治要》卷27引《蜀志·龐統傳》、《襄陽耆舊傳·龐統傳》同,《御覽》卷449《人事部90·權謀中》、《資治通鑒》卷66、《御覽》卷263《職官部61·治中》作“治中”,《書鈔》卷73《設官部25·別駕》“先主辟龐統”條作“別駕從事”。按:《書鈔》引《龐統傳》五則,其中有三則收入《別駕》子目,且原注明確記載為“辟為別駕從事”,而《群書治要》、《襄陽耆舊傳》、《御覽》引《龐統傳》則作“治中”,似隋唐時期抄本已經有龐統為“治中從事”和“別駕從事”兩種記載。據《宋書》卷40《百官下》記載:“刺史,每州各一人……官屬有別駕從事史一人,從刺史行部;治中從事史一人,主財谷簿書;兵曹從事史一人,主兵事;部從事史每郡各一人,主察非法;主簿一人,錄閣下從事,省署文書;門亭長一人,主州正門;功曹書佐一人,主選用;《孝經》經一人,主試經;月令師一人,主時節(jié)祠祀;律令師一人,平律;簿曹書佐一人,主簿書;典郡書佐每郡各一人,主郡文書;漢制也。今有別駕從事史、治中從事史、主簿、西曹書佐、祭酒從事史、部郡從事史……別駕、西曹主吏及選舉事,治中主眾曹文書事?!彼逄浦溃闹沃袨樗抉R,而別駕之任時置時廢,然仍以別駕為州刺史屬官之上佐,似當據《節(jié)鈔》作“別駕從事”為長。
(陳)容顧曰:“夫仁義豈有常,蹈之則君子,背之則小人①。今日寧與臧洪同日而死,不與將軍同日而生!”復見殺。(《三國志》卷7《魏書·臧洪傳》,P237)
①“夫仁義豈有常,蹈之則君子,背之則小人”一句,《資治通鑒》卷61、《記纂淵?!肪?8同,《后漢書》卷58《虞傅蓋臧列傳》作:“夫仁義豈有常所,蹈之則君子,背之則小人。”《周書》卷16《趙貴傳》趙貴謂其黨語作:“仁義豈有常哉!行之則為君子,違之則為小人。”《節(jié)鈔》卷1《賢行部》作:“夫仁義者豈有常所,蹈之則為君子,背之則為小人?!薄队[》卷418《人事部59·忠貞》、又卷422《人事部63·義下》、《冊府元龜》卷764同。按:據上引諸書,此處當以《節(jié)鈔》所引為長,故今本《三國志》“?!弊趾螽斝Qa一“所”字,兩“則”字后當校補一“為”字。
宗室曹上書日:“……夫與民共其樂者,人必憂其憂;與民同其安者,人必拯其危。先王知獨治之不能久也,故與人共治之;知獨守之不能固也,故與人共守之①……”(《三國志》卷20《魏書·武文世王公傳》裴注引《魏氏春秋》,P592)
①“先王知獨治之不能久也,故與人共治之;知獨守之不能固也,故與人共守之”一文,《文選》卷52《論二》、《藝文類聚》(以下簡稱《類聚》)卷21《帝王部1·總載帝王》引曹元首《六代論》同,《節(jié)鈔》卷1《簡賢部》作:“先王知獨理(避“治”字諱改)之不能久,故簡賢而共理(治)之;知獨守之不能固,故擇善而共守之?!卑矗簝伞芭c人”,諸書所引同,僅《節(jié)鈔》分別作“簡賢”和“擇善”,兩者文意均為通順,因無旁證,故兩存之。然就韻體文意而言,似《勵忠節(jié)鈔》所引為長。
時苗字德胄,鉅鹿人也。少清白,為人疾惡。建安中,入丞相府。出為壽春令,令行風靡。揚州治在其縣,時蔣濟為治中。苗以初至往謁濟,濟素嗜酒,適會其醉,不能見苗。苗恚恨還,刻木為人,署曰:“酒徒蔣濟。”署之墻下,旦夕射之。州郡雖知其所為不恪,然以其履行過人,無若之何。又其始之官,乘薄牽車,黃善用牸牛,布被曩。居官歲余,牛生一犢。及其去,留其犢,謂主簿曰:“令來時本無此犢,犢是淮南所生有也①?!比豪粼唬骸傲蟛蛔R父②,自當隨母。”苗不聽,時人皆以為激,然由此名聞天下。(《三國志》卷23《魏書·常林傳》注引《魏略》,P662。)
①“犢是淮南所生有也”,《節(jié)鈔》作“犢是淮牛所生也”,《書鈔》卷38《政術部12·廉潔》“乘薄笨車”條引《魏略》作“犢是淮南所生也”,《類聚》卷94《獸部中·?!纷鳌笆腔茨纤病薄0矗簤鄞簽榛茨蠈倏h,時苗既到任,則人為淮人,牛為淮牛,稱所生之犢為“淮牛所生”。據《節(jié)鈔》及諸引書,疑今本《三國志》引《魏略》“淮南”后脫一“牛”字,而“有”字則為衍文。
②“六畜不識父”,《藝文》卷94同及諸引書同,《節(jié)鈔》作“畜不識父”。按:“畜不識父”乃承上留犢而言,則“畜”即指“犢”,故今本《三國志》引《魏略》作“六畜不識父”,疑“六”字為衍文。此例參見張涌泉《試論敦煌寫本類書的校勘價值——以<勵忠節(jié)鈔>為例》。
(管)輅隨軍西行,過丹丘儉墓下,倚樹哀吟①,精神不樂②。人問其故,輅曰:“林木雖茂,無形可久;碑誄雖美,無后可守;玄武藏頭,蒼龍無足,白虎銜尸,朱雀悲哭,四危以備,法當滅族。不過:載,其應至矣?!弊淙缙溲?。(《三國志》卷29《魏書·方技傳》,P825)
①“過毋丘儉墓下,倚樹哀吟”,《冊府元龜》卷869、《御覽》392《人事部33·吟》引《魏志》、《通志》卷182同,《類聚》卷19《人部3·吟》引《魏志》作“過毋丘儉墓下,倚松樹哀吟”,《節(jié)鈔·交友部》作“過儉墓,下車倚樹而泣”,《蕭氏續(xù)后漢書》卷23作“過毋丘儉先墓,倚樹哀吟”,《郝氏續(xù)后漢書》卷72作“過母丘儉祖父墓下,倚樹哀吟”。
考:《三國志》卷13《鐘繇華歆王朗傳》附王肅傳載:“嘉平六年,持節(jié)兼太常,奉法駕,迎高貴鄉(xiāng)公于元城。是歲,白氣經天,大將軍司馬景王問肅其故,肅答日:‘此蚩尤之旗也,東南其有亂乎?君若修己以安百姓,則天下樂安者歸德,唱亂者先亡矣?!髂甏?,鎮(zhèn)東將軍毋丘儉、揚州刺史文欽反?!薄队[》卷875《咎征部二·蚩尤旗》引《魏志》作“嘉平四年”,誤。《三國志》卷28《魏書·王毋丘諸葛鄧鐘傳》載:“正元二年正月,有彗星數十丈,西北競天,起于吳、楚之分。儉、欽喜,以為己祥,遂矯太后詔,罪狀大將軍司馬景王,移諸郡國,舉兵反?!薄度龂尽肪?4《吳書·諸葛滕二孫濮陽傳》載:“(五風)二年,魏將毋丘儉、文欽以眾叛?!薄稌x書》卷13《天文志下》載:“正元元年正月,鎮(zhèn)東將軍毋丘儉、揚州刺史文欽反,兵俱敗,誅死?!庇滞瑫磔d:“(正元)二年正月,鎮(zhèn)東大將軍毋丘儉等據淮南叛,景帝討平之?!薄稌x書》卷29《五行志下》“夜妖”條載:“魏高貴鄉(xiāng)公正元二年正月戊戌,景帝討毋丘儉?!薄顿Y治通鑒》卷76《魏紀八·高貴鄉(xiāng)公正元二年》載:“春,正月,儉、欽矯太后詔,起兵于壽春……夷‘吁丘儉三族?!睆纳狭兄T書的記載來看,關于毋丘儉起兵及兵敗被夷三族之事的時間主要有兩說,一為正元元年(254),一為正元二年(255)。按:《三國志》卷29《方技傳·管輅傳》載:“正元二年……吾本命在寅,加月食夜生?!髂甓伦洌晁氖??!庇纱丝芍?,管輅生于建安十四年(209),卒于正元三年(256)。但管輅自云“本命在寅”,則當生于建安十五年(210)。而管輅是在正始九年(248)舉秀才之后,隨軍西行過墓而預言兩年后毋丘儉將滅族,若以正元二年(255)算作吁丘儉舉兵失敗滅族的時間,則管輅的預言當在嘉平五年(253),當此之時,冊丘儉未死,何墓之有?故《三國志》此處文字當據諸書校補為:輅隨軍西行,過毋丘儉[先,或祖父]墓,下[車]倚樹哀吟。清徐紹楨《三國志質疑》卷4《管輅傳》“過毋丘儉墓下”條注云:“張氏火曾曰:‘按文墓上當有祖字?!B楨謹按蕭書墓上有先字,蓋其所據國志如此,后乃訛奪也。”
②“精神不樂”,《冊府元龜》卷869、《御覽》卷392《人事部33·吟》引《魏志》、《通志》卷182、《藝文類聚》卷19《人部3·吟》引《魏志》《蕭氏續(xù)后漢書》卷23、《郝氏續(xù)后漢書》卷72同,《節(jié)鈔·交友部》作“不能已已”。按:“已已”,意為休止,疊用以加重語氣,從與前文“倚樹哀吟”相對呼應來看,似當據《節(jié)鈔》作“不能已已”意較“精神不樂”為長。且考古籍文獻除此例外,鮮少用“精神不樂”語,而“不能已已”一語則較常用。如《世說新語·傷逝》:“埋玉樹箸土中,使人情何能已已?!薄稓W陽文忠公文集》145《書簡》卷2:“今聞公薨謝,感舊愴懷,不能已已?!薄敦懹^政要》卷2《納諫第五》:“太宗下書日:‘……覽用嘉嘆,不能已已。有臣若此,朕復何憂?’”可證。
王昶字文舒……其為兄子及子作名字,皆依謙實,以見其志,敵兄子默處靜,沈字處道,其子渾字玄沖,深字道沖。遂書戒之曰:“夫人為子之道,莫大于賞身全行,以顯父母,此三者,人知其善,而或危身破家,陷于滅亡之禍者,何也?由所祖習非其道也?!雹?《三國志》卷27《魏書·王昶傳》P744~745)
①“夫人為子之道……”一段戒文,《群書治要》卷26引《魏志下·王昶傳》、《戒子通錄》卷3引王昶《戒書》、《太平御覧》卷362《人事部3·名》引《魏志》、又卷512《宗親部2·伯叔》引《魏書》、《冊府元龜》卷816《總錄部·訓子》引王昶《戒書》同。按:前文言“寶身全行,以顯父母”,后言“此三者”,前后似乎不一致,又“人知其善”之后,直言“而或危身破家”,似顯突兀。而《節(jié)鈔·家誡部》作“夫為人子者,莫大于立身行己,以顯父母,其行虧正道,交游非類,而危身破家者,由乎所祖習非其道”,兩者相校,差異較大,若據《節(jié)鈔》校補作“夫人為子之道,莫大于寶身全行,立身行己,以顯父母,此三者,人知其善,而其行虧正道,交游非類,或危身破家,陷于滅亡之禍者,何也?由乎所祖習非其道也”,則文意較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