炸炒米·炕蠶豆

故鄉(xiāng)的冬天是農(nóng)閑的季節(jié)。因地處水鄉(xiāng)，到處被冰封著，冬眠的麥子在地里睡著了。農(nóng)閑季節(jié)，田里的生活少了，輕巧了。人呢，其實還閑不了。他們得為過年做準(zhǔn)備。這個時候，一些做過年生意的人也出現(xiàn)了。炸炒米的便是其中之一。

炸炒米其實就是爆米花。常到我們那一帶炸炒米的是一個名叫大駒子的人，這是一個六十多歲的和善的老頭。按說這個“駒”字是北方人的口音，我們家鄉(xiāng)不養(yǎng)馬，哪來的“駒”呢？但誰也不知道他怎么起了這么個名字。學(xué)生一放寒假，大駒子也就來了。他知道該做誰的生意。炸炒米一般放在村子小學(xué)的一個廊檐上。除了剛來的時候，他不大吆喝。因為那地動山搖的一聲巨響，便是最好的廣告。大駒子炸炒米的行當(dāng)很簡單，一副擔(dān)子，一頭是風(fēng)箱，一頭是炒米爐子和“鍋”。這個鍋是不能用“口”來做數(shù)量單位的，它是一個漆黑而渾圓的怪物：肚子大、兩頭小，在它的頭上還長有一支長長的角，那是用來開啟閥門的。這其實是一個小型的鍋爐。風(fēng)箱上有兩個抽屜，一個里面裝著少量的焦炭，一個里面放著火柴、通條、連接風(fēng)箱和爐子的管子等雜物。聽到小學(xué)那邊“嗵”地一聲巨響，孩子們便纏著大人要炸炒米了。炒米是那時孩子們解饞的美食，大多數(shù)人家都炸得起。得到恩準(zhǔn)，小孩子迅速到米缸里量一升半米（一升半米一“伙”），用一張小紙片包幾粒糖精（沒聽說誰家用白糖炸炒米的），帶上柴禾飛也似的奔向小學(xué)。大駒子炸炒米不帶柴禾，各家自備。他按先后順序把孩子們的米籮子和柴禾排好，米籮子有紅的、綠的、黃的，有鉛的、篾子的、塑料的；柴禾大多是壞板凳腿、廢木片、枯樹根等。大駒子排得很認(rèn)真、細(xì)致，誰先誰后，不得擅越。待到小孩子們沒有異議后，他才開始操作——一手不緊不慢地拉著風(fēng)箱，一手搖著炒米鍋。他搖得很輕、很勻，真有一種從容不迫的風(fēng)度。孩子們十多雙小眼睛烏溜溜地盯著他，一會兒看看鍋，一會兒又看看他的臉，他們總想不透這么小的鍋怎么能裝那么多的炒米呢？也有學(xué)他邊拉風(fēng)箱邊搖鍋動作的，可是，一手做前后運(yùn)動、一手做圓周運(yùn)動談何容易，因此，怎么也做不起來。過五分鐘，大駒子就會站起身來，拍拍身上的灰，然后，拉長聲調(diào)吆喝一聲“響啦——”把鍋用事先準(zhǔn)備的麻袋套好，再用一個空心套筒去掰鍋頭上的長角。孩子們照例已捂著耳朵遠(yuǎn)遠(yuǎn)地躲開了。只聽到“嗵”地一聲巨響，在騰起的熱霧中，一鍋炒米炸好了。孩子們立馬跑了過來，一邊猛嗅著香噴噴的熱氣，一邊分享著說不出的快樂。他們每人總能得到一把熱烘烘的炒米。河邊二奶奶每年還要炸一鍋玉米花，這在當(dāng)?shù)睾苌僖?。出鍋后，她也總要在場的每個孩子抓一把，不為別的，圖個歡喜賬。炸炒米一般只有十來天時間，過了臘月二十四就不作興炸了。大駒子那一聲溫暖了許多孩子心的長長的、略顯嘶啞的吆喝聲，也只有來年才能再聽到了。

炕蠶豆是孩子們冬天喜歡做的另一件事。冬季天冷，吃完早飯，拎著生好火的銅手爐（這種手爐幾乎家家都有。有的用它炕鞋墊，生了孩子用它炕尿布，小孩子多半用它烘手兼炕蠶豆），選一個向陽避風(fēng)之處，從衣兜里掏出一把生蠶豆，開始炕。炕之前照例要先撥一下火，銅爐里一般裝著帶火星的草木灰，下面用粗糠做底火?？恍Q豆的火不能太旺，太旺了容易焦，以暗紅為宜。蠶豆一下子不能放得太多，放多了除了擁擠，也來不及翻，十來個正好。放好后，孩子的目光便緊緊地盯在豆子上了。過十來秒鐘，看看差不多了，便用事先準(zhǔn)備好的筷子把豆子翻個面，然后，便不能分神了。慢慢地，一個豆子鼓起來了，那個也鼓起來了，一個個都鼓起來了。“啪！”炕好的豆子咧開嘴笑了，一個個像小瘋子似的爭先恐后地向主人報到。把炕好的豆子搛出來，放到一邊的爐蓋子里，再放新的豆子。不一會，就可以享受勞動的果實了。一邊吃，一邊炕。有時也會遇到不能裂嘴的“僵”豆子，不過不要緊，孩子們會用食指在嘴里蘸一下，再把沾在手指上的唾液“點”到豆子上。不一會，隨著水分的蒸發(fā)，它便會慢慢地鼓起來。“啪！”它終于叫了，救“活”了這顆豆子，孩子的臉上多了一抹燦爛的笑容。

蠶豆炕多了，便開始分。以個計算，平均分配。有時還會玩一玩猜蠶豆的小游戲。遇到不知深淺的孩子要豆子吃，幾個半大的孩子便讓他頂爐蓋子，然后一起嚷嚷：“糠篩子、爐蓋子，頂了娶個麻婆子?！币棺拥暮⒆影l(fā)現(xiàn)上了當(dāng)，急得什么似的，好像真的娶了個麻婆子。看看爐子里的火差不多了，他們也玩夠了。吃了半天的炕蠶豆，一個個跟烏眼雞似的，小嘴四周是黑黑的一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覺得怪滑稽的。用手一抹，一個個笑著跑回家了。

（作者單位：鎮(zhèn)江邊防檢查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