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文筆法”學習筆記

一

言之無文，行而不遠。今天讀者不喜歡讀雜文，應驗了這句話。這不能責備讀者，只能怪我們這些寫雜文的人不爭氣。

時下雜文普遍存在的問題是公式化、八股腔。1989年3月15日，嚴秀先生在《人民日報》發(fā)表《愿“風華”吹皺一池春水》，說：“問題是雜亂紛呈，一齊都算入‘雜文’筆下，很多都是‘雜’而不‘文’的，普遍呈現(xiàn)出藝術(shù)與庸俗齊飛，深刻與淺薄并列的局面”；“太多的作者仍處于一般化、公式化與千人一面的慣性中，為此而引起了相當多的讀者很大的不滿?！边@些議論，切中時弊，至今沒有得到很好的解決。

二

雜文的公式化、八股腔，是對雜文筆法多樣性傳統(tǒng)的背叛。

公式化傾向的產(chǎn)生，楊殿通曾經(jīng)這樣分析其原因：“在改革聲中，我們的文體改革遲遲不前，無非受傳統(tǒng)舊觀念的束縛，總認為文體各有章法，動筆先想格式，而不是因?qū)ο蠛蛢?nèi)容去創(chuàng)造形式?！弊髡哒J為，“傳情達意，謀篇布局，有沒有規(guī)律可循？毛澤東指出的‘提出問題、分析問題、解決問題’，便是可循的規(guī)律。寫文章模式化的弊病，不在于違背了這個規(guī)律，而在于格式千篇一律，就像舊八股，先破題，后起講、入手、起股，最后束股。作文章把格式看得過重，人家那樣寫，自己也那樣寫，寫來寫去成了難變的程式，也就‘股’氣纏身了?！保ā丁拔臒o定法”議》，原載《人民日報》1987年10月12日）

楊殿通指出的這個原因，誠然是雜文界（當然遠非僅僅雜文界）產(chǎn)生公式化傾向的原因之一，甚至是重要原因之一，但是，恐怕還不是根本原因。雜文筆法公式化傾向的原因之一，是“左”傾路線麾下“輿論一律”窒息人們思想的必然結(jié)果。這種“輿論一律”的影響，使得所有的人寫作時都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不敢越雷池半步。就連文章的格式亦即筆法，也是以權(quán)威者的好惡來定是非。這就必然造成文章筆法的公式化。思想內(nèi)容誠然是“小報抄大報，大報抄梁效”，眾口一詞，人云亦云；謀篇布局又何妨“提筆照樣板，依樣畫葫蘆”，千人一面，大同小異。這種禁錮對雜文造成的危害，大家有目共睹。從“輿論一律”具體演化為“內(nèi)容一律”和“形式一律”，是雜文公式化的根本原因。不拋棄“輿論一律”的戒律，要清除雜文公式化傾向是根本不可能的。

三

獨創(chuàng)不僅是一個筆法問題，更多的是內(nèi)容問題。一篇雜文沒有獨到的見解，沒有獨到的眼光，是一定難以逃脫灰飛煙滅的結(jié)局的。但是，如果見解很深刻，眼光很深邃，卻沒有一種獨到的筆法來表達，留給作者的遺憾也不會少多少。

獨創(chuàng)不是絕對化的“唯陳言之務去”。推陳出新，誠然是獨創(chuàng)精神的表現(xiàn)，而舊皮袋里裝新酒，卻也未必不是獨創(chuàng)精神的反映。因此，雜文筆法的獨創(chuàng)性，主要在于雜文家對所要表達的思想內(nèi)容采取最富有說服力和吸引力的形式，而這種說服力和吸引力又不在于雜文家自己的“自我感覺”如何，而主要在于實踐和歷史的檢驗。

獨創(chuàng)不是故作艱深。嚴秀先生在《編一本〈看不懂集〉如何》一文中指出：“這幾年有好些文章實在叫人看不懂，好像變魔術(shù)，而不是想要解決什么理論或?qū)嶋H問題。這類文章從內(nèi)容到形式，從詞匯到語法，從思想‘框架’到種種結(jié)論，從頭到尾，不知所云。有的則是把大家本來都能懂得的東西，換了另外一套系統(tǒng)、構(gòu)架、層次、觀念等等來寫，一下子變成了大家都不懂的新理論、新體系，化易為難，化簡為繁，化清為渾，化理為玄，而且爭奇斗盛，愈出愈奇。有些報刊編輯也專喜此道，借以唬人。據(jù)云，非此不足以表現(xiàn)‘觀念更新’云云。老子曰：玄之又玄，眾妙之門。而今算親眼得見這種盛況了，可是卻令人死不瞑目?！保ㄔd1986年12月24日《文匯報》）這種“刻意求深，淺入深出，動不動就來一套新體系、新構(gòu)架、新理論、新系統(tǒng)，一大套誰也不懂的思維方式、論證方式、顛來倒去的自制的名詞術(shù)語（是新內(nèi)容的當然要自己制造，但很多是拋棄人人能懂的名詞術(shù)語而換用新創(chuàng)的一套誰也不懂的名詞來‘以震其艱深’）把人引入五里霧中，而往往又并沒有什么可觀的內(nèi)容”的筆法，是在試圖擺脫公式化的禁錮之后走向另一個極端，不唯對讀者無益，甚而也束縛著走上這個極端的作者自己。這種故作艱深的筆法，根本談不上有什么獨創(chuàng)性，只能使作者成為自己作品的俘虜，受了自己作品的支配，成為自己作品的奴仆而不再是作品的主人。

四

雜文筆法的多樣性和雜文的獨創(chuàng)性，是統(tǒng)一的整體。對一個雜文作者而言，唯其富有雜文筆法的多樣性，才更加顯現(xiàn)出雜文筆法的獨創(chuàng)性；而又因為雜文作者各自的獨創(chuàng)性成果日積月累，更拓展出雜文筆法多樣性的內(nèi)涵。講多樣性，是就整體而言；講獨創(chuàng)性，是就某一篇而言。兩者相輔相成，不應分割。而在運用雜文筆法的具體創(chuàng)作過程之中，最重要的在于巧妙運用雜文筆法的靈活性。

文無定法。雜文尤其如此。在雜文百花園中，有的大題小做，有的小題大做；有的狹題寬做，有的寬題狹做；有的正面辯駁，有的逐層推論；有的感慨生情，有的夾敘夾議；有的抑揚互用，有的諧笑諷刺；有的一氣呵成，有的步步停頓；有的虛境實寫，有的托物寓意；有的馭繁以簡，有的借舊揚新……諸如此類的雜文筆法，使雜文作品多姿多彩，令人矚目。而靈活運用這種筆法，則是雜文家提高自己的創(chuàng)作素質(zhì)和提高作品的質(zhì)量的必要條件之一。死抱住某一種形式，死抱住某一篇范文，都是使自己及其作品僵化的繩索。

多樣性、獨創(chuàng)性、靈活性，是雜文作者掌握雜文筆法的基本原則。綜觀魯迅、鄧拓等著名雜文家的雜文集，哪一本不說明這個道理？一個有志于雜文事業(yè)的人，必須認真而不敷衍、腳踏實地而不夸夸其談地在掌握這些雜文創(chuàng)作的基本原則方面下一番功夫。只有這樣，雜文和雜文家都才能名副其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