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川西平原涌動著春的氣息。永吉少爺微閉著眼睛仰靠在客廳的太師椅里,聽管家福伯匯報今春麥子的長勢及他對收成的預(yù)測。
赤龍馬回來了。我聽見馬蹄聲了。永吉少爺說這話時并沒有睜開眼睛。管家福伯側(cè)耳聽聽,并沒聽見什么。永吉少爺說笑了,準(zhǔn)是您又想起您的赤龍馬了。永吉少爺沒置可否。
俄而,一陣高亢的馬鳴聲從院子里突兀地響起,又戛然而止。那嘶鳴聲那么熟悉!管家福伯忙至窗前,看見院子里站著的果然是那匹失蹤了三年的赤龍馬!永吉少爺,真是您那匹赤龍馬!管家福伯驚喜地說。永吉少爺嘴角升起一彎笑意。
管家福伯出去了。回來時布仁和他一起來到客廳。
永吉少爺。布仁作揖道。
我以為你再不會回來了!永吉少爺睜開眼睛從太師椅上坐了起來。
總得給永吉少爺一個解釋。當(dāng)年背叛永吉少爺實屬被迫。
真的是被迫嗎?永吉少爺盯住布仁的眼睛問。
我發(fā)誓!布仁舉起右手??墒窃捯魟偮?,他的右手就開始枯干。
布仁面現(xiàn)慌張,永吉少爺卻笑了。
布仁你沒必要撒謊。你今天敢回來,我敬你是條漢子!
永吉少爺,我對不起您!
你這次回來,是特意向我請罪的?雪雅好嗎?
提起雪雅,布仁的臉色忽然暗了下去。雪雅,她、她、死了。
什么?雪雅死了?她是怎么死的?
她,她被日本人擄去,不堪凌辱,自盡了。
永吉少爺疼痛地閉了眼睛,雪雅嬌美的面容浮現(xiàn)在他眼前。這個他曾愛過的女子,如果不是被布仁劫走,也不會遭遇這番劫難。
你不能保護她,為什么要把她劫走?
永吉少爺,我,我……是雪雅她不愿意嫁給你。
你胡說!不愿意她為什么答應(yīng)婚事?
是雪雅她爹害怕得罪您,雪雅拗不過她爹……
住口!一派胡言!永吉少爺不相信雪雅會不愿意嫁給他。
永吉少爺,我知道您不信,但這是真的。雪雅是我表妹,她的心思我比您清楚。
住口!布仁,你不怕我一槍斃了你!
永吉少爺,我的命都是您給的,您想什么時候要,隨時可以拿去。但是我死之前有個請求,請您借我兩車麥子。
永吉少爺朗聲大笑起來,對著布仁的眼睛憤怒地說,布仁你覺得我會把麥子借給你嗎?三年前你把我的新娘搶走,讓我在全川人面前丟盡了臉!虧我把你當(dāng)兄弟,你卻讓我蒙受如此奇恥大辱!讓我借你麥子?做夢!
永吉少爺,我知道我對不住您。在我走投無路的時候,是您收留了我,并且待我如親兄弟。我?guī)ё哐┭乓彩乔椴坏靡?,我受不了她終日以淚洗面,才做出這樣冒犯您的事。
夠了,不要再說了!
永吉少爺,我知道我今生欠著您的,我愿意以命抵罪,只求您答應(yīng)我,借我兩車麥子。
哈哈,布仁,你以為你死了,我就能把麥子借給你?
布仁臉上掠過一片愁云。忽然,他轉(zhuǎn)身走了。管家福伯想去追,被永吉少爺攔住了。就這么讓他走了?永吉少爺面色沉重地?fù)u搖頭。管家福伯看不明白永吉少爺搖頭的意思。
天色已經(jīng)暗了下來,永吉少爺家的院子里忽然聚了很多人。永吉少爺命人點上火把,火把把整個院子照得亮如白晝。永吉少爺看見布仁站在眾人的最前面,用手示意眾人不要說話。聲音靜止后,布仁大聲說:
三年前我搶走了永吉少爺?shù)男履铮層兰贍斣诟咐相l(xiāng)親們面前蒙受了莫大的恥辱。今天,我把眾位鄉(xiāng)親請來,就是要當(dāng)著眾鄉(xiāng)親的面,向永吉少爺?shù)狼?!我愿一死,向永吉少爺謝罪!布仁別無所求,但求永吉少爺能大人不計小人過,答應(yīng)借我兩車麥子。布仁說著從腰間拔出一把匕首,就要往胸口刺。
永吉少爺實沒料到布仁會來這一手,他不想讓布仁死于眾人面前給他難堪,又不想借給他麥子,他咽不下這口氣!于是忙說,慢!布仁!你當(dāng)著這么多人的面向我道歉,我不接受,顯得我沒肚量。但是這麥子,我倉里真的沒有了。這樣,我們好歹主仆或者兄弟一場,南坡的麥子今年長勢很好,我借你一畝,收的時候也許不止兩車呢!
布仁愣住了,永吉少爺這句話說得夠辣。難道永吉真的不再是那個永吉了?布仁盯著永吉少爺?shù)难劬φf:謝謝永吉少爺肯借我麥子。我愿意用您借我的一畝麥子換您一車麥子,只一車。話音剛落,布仁左手的匕首已經(jīng)刺進了他自己的胸口。
眾人皆驚,永吉少爺也大駭。他沒想到布仁會真的死,他雖然心里恨布仁但還不至于讓他死。刀子扎在布仁的胸口,如同扎在他自己的胸口一樣。
來人,快找醫(yī)生!永吉少爺?shù)暮奥暼缫黄ニ毫训牟疾?,刺穿整個夜空。
布仁倒在地上,胸口的血汩汩往外涌。永吉少爺忙至跟前,布仁拽著他的褲角,用盡生命的最后力氣,斷斷續(xù)續(xù)地說:麥子……是……借給……能替……雪……雅……報仇……的人……他們……明……天……來……取……
布仁,你怎么不早說?你怎么這么傻?
永吉少爺,你還是從前的永吉少爺。布仁欣慰地笑了。永吉少爺?shù)难蹨I滴到了布仁的傷口處,布仁傷口的血忽然停止了外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