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事件（外二首）

說到車禍，忍不住心慌起來

早晨經(jīng)過東關路口，望見福田一輛皮卡

橫跌在馬路中央，車頭已經(jīng)扭成麻花兒

貨廂里的舊家具散落一地

肇事者和遇難者都已經(jīng)不見蹤影，

這讓留下的一大片血跡分外刺眼，

警察放置了繞行標志，

乘客們議論紛紛，有人還把腦袋伸出窗外

探問。

……也是在這個地方，

大約三個月前，搞裝修的雷于挺也不幸喪命

我曾請他吃過一次飯，聽他如數(shù)家珍地

講述著業(yè)主驗工的細節(jié)，他狠吸了一口紙煙

突然說自己愛上了一個女孩，“她下月才

滿18歲，

但認識3天就被我搞掉了。”他得意地

笑了，卻馬上又嚴肅起來，“我要和她白頭

偕老。”

他用力揮著拳頭。但三天后，

卻獨自進了火葬場燒紅的爐膛。消息傳來，

我特意去東關路口站了很久，但終于沒有

碰見他愛上的那個女孩。

這么多年，我已經(jīng)領教了生命的脆弱

越來越多的死，讓我快麻木了

甚至父親說把我抱大的三爺爺死了，

我也只淡淡地應了一句“噢，知道了”就

掛了電話

下午帶女兒去看牙醫(yī)，順著她手指的方向

突然看見一個失去雙腿的男孩在借用兩只

滑板前行

他的整個身體都趴在滑板上，兩只灰黑的

手奮力向后

像一條魚在人縫里鉆游。

女兒問，“他為什么不坐下來乞討呢?”

我沒有回答她———我又一次目睹了死，

形形色色的死其實和活著沒任何關系

譬如人的死，樹的死，田野的死，河流的死

天空的死，愛情的死，性的死。

一個國家和民族的死

總有一天我也會靜悄悄死去，而且不能選擇

其一。

向原野飛去

2005年1月5日凌晨，32歲的人類學學者肖亮中猝然辭世，這個行走在金沙江邊，為推動虎跳峽流域自然保護而殫精竭慮的年輕學者，在原野生，為原野而逝。

———題記

凌晨四點，曙色在城市的上空靜靜鋪開，

他大口地喘著粗氣，“我痛，我痛……”

是呼救，不是打呼嚕或者夢魘。5分鐘后，他放棄了

世界，救護車戛然急剎在路上。

……冬天的江水澄靜，碧綠，南風浩蕩，

瓦屋村莊連續(xù)不斷，金沙江奔出虎跳峽，

恍惚地抖了一下身體。

在江邊，晨霧漸漸散去，

掩藏的村鎮(zhèn)、林木、道路、廟宇、學校、

墳塋

被自身的光芒照亮。還有蜻蜓，

帶花斑的蝴蝶，小木船獨自在浪尖上打旋。

他的骨灰和著野花撒落，

被緩慢的水流帶向遙遠的大海。

他說，多少個夜晚，

我都夢見水流漫上來，漫過我的頭頂，

而絕望的抗爭抵不過一枝筆的私語．

風過處，滿眼盡是無邊的落葉。他說，

給我米，

給我茶葉，給我鹽巴和黃豆，給我黑暗，

給我濤聲，給我鳥鳴和鷹翅的枕頭。他說，

城市只是一個過程，一只雁沿著三環(huán)路，

先往西，再往東，然后拐向南，

經(jīng)過一條更寬闊的大路飛向神秘的原野———

……現(xiàn)在好了，從他的墳塋望出去，

看得見山腳下清澈的金沙江

和車軸村*魚鱗一樣的屋頂。他那么年輕，

就與一條河流有了共同的命運———

*車軸村：肖亮中出生的村莊。

宋紅麗

———1月16日《××時報》

宋紅麗，女，26歲，1979年出生

河南省鹿邑縣宋樓村人，小學文化

身份證號碼不明

1998年來京務工，當過洗碗工

廣告員，在路邊賣過假煙和盜版盤

擦過皮鞋，哭過，偶爾笑過，想過死

(不止一次)

后到亞運村某工地做炊事一年

欠薪10個月無奈離開

2001年在北京站做過兩個月票販子，

羈押15天后釋放(無記錄)，錄像廳里

結識了四川仔王小峰(她曾經(jīng)的男朋友)

2002年8月兩人同居，

兩個月后懷孕。流產(chǎn)。

又過了兩個月，

再懷。再流。半年后，第三次懷孕

王小峰人間蒸發(fā)

宋紅麗咬牙切齒要把孩子生下來

2003年8月，宋紅麗花70元買下一輛

二手板車，晃悠在通州東關一帶

撿垃圾，那里許多住戶都認識她———

大肚子河南女人宋紅麗

2004年4月18日，宋紅麗在潞河醫(yī)院

順利產(chǎn)下男孩兒小小

4月23日之后換到姚家園市場繼續(xù)撿垃圾

(其間5天為產(chǎn)后休息)。

受人蠱惑，曾偷偷到燕莎附近站馬路牙子，

感染過輕度性病(后治愈)

宋紅麗發(fā)誓痛改前非

撿一輩子垃圾也不再干這丟人的事兒，

累死苦死也要把小小養(yǎng)大。

2005年1月16日上午9時23分

宋紅麗懷抱小小，身背編織袋

橫穿京哈鐵路時不幸被一輛飛馳而來的

貨運列車攔腰撞飛(像一只鳥)

并當場斷氣。

目擊者稱，斷了氣的宋紅麗

血肉模糊，但左手死扣著胸前的小小，

右手抓住背上的編織袋，

幾個人都不能掰開。

她的板車就停在鐵路對面，

(到記者發(fā)稿仍停在那兒)

估計她是要趕著把撿來的垃圾送過去。

希望大家一定汲取血的教訓，

過馬路要格外謹慎，

尤其不要帶僥幸心理，

警方歡迎有愛心的人聯(lián)系小小的收養(yǎng)事宜

垂詢電話85895982

手機13900066667

(記者馬宇宙 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