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怕的美麗
梁文道
彼岸的評論家說蘇的新作《時光隊伍》是她的“本命寫作”,一本耗盡了全身力氣,窮盡了一位小說家想象力的悼亡書。她的丈夫張德模三年前因癌癥去世,她在今年的七月出了這本書留住他的人格,并且為他調(diào)動和創(chuàng)造出一整支旅群,與他同行,背向在生者,往航最后的旅程。
書的第一句話是這樣的:“張德模,這次出發(fā)沒有你”。然后:“因為你的煙癮,多年來,航程超過五小時的旅游地全不考慮,旅途受限,沒問題,我們自己創(chuàng)造路線,西進大陸。二○○三年八月你因食道癌住進醫(yī)院到去世,六個月,隨著你的離開,原本以為關(guān)閉了的這條路線,卻帶我一遍遍地回到你的生命之旅,以你作原型,我為你寫了一本小說,《時光隊伍》。卡爾維諾寫《看不見的城市》,所有被描述的城市都是威尼斯,他說:‘我提到其它城市時,我已經(jīng)一點一點地失去她。’我實寫你,虛構(gòu)看不見的流浪隊伍,同樣看著你漸次往更遠更深處隱去,那樣的重重失落,我已經(jīng)完全不想抵抗。命都拿去了,也就無所謂失不失去?!眮砺犞v座的讀者不多,但大都曉得這是怎么回事。
我曾問過蘇偉貞,以后還寫得出東西嗎?
她也不肯定,“或許這是我最后一部小說了。”
書展還有另一個朋友的新書推出,林夕的《林夕三百首》。大家都知道林夕有憂郁癥,大家也都好奇他怎么還能寫下去。他不是香港流行音樂工業(yè)的一部分,他就是流行音樂工業(yè)本身,一座吞吐憂郁靈魂的工廠。
且看為王菲寫的《暗涌》:“就算天空再深,看不出裂痕;眉頭,仍聚滿密云。就算一屋暗燈,照不穿我身,仍可反映你心。讓這口煙跳升,我身軀下沉,曾多么想多么想貼近,你的心和眼口和耳亦沒緣分,我都捉不緊。害怕悲劇重演,我的命中命中,越美麗的東西我越不可碰。歷史在重演,這么繁囂城中,沒理由,相戀可以沒有暗涌。其實我再去愛惜你又有何用,難道這次我抱緊你未必落空?仍靜候著你說我別錯用神,甚么我都有預(yù)感。然后睜不開兩眼,看命運光臨:然后天空又再涌起密云。”要什么樣的工廠才能生產(chǎn)出這樣的歌詞?
曾經(jīng)有俊秀的人問我美麗與蒼老的問題。我當時沒有也不敢告訴他的,是美麗可怕,確實不可輕易觸碰。也是今年香港書展面世的一本新書,《由于男人都不在了》(En I’absence deshommes),作者Philippe Besson,講的是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男人們都上戰(zhàn)場去了,十六歲的主角卻在后方和大文豪馬塞爾-普魯斯特邂逅。
一開始是個上流社會的派對,在場的每個人都認識普魯斯特,當然。但他竟向第一次見面的少年自我介紹:“我叫馬塞爾?!笔鞘裁词沟靡晃徊贿^十六歲的男孩吸引住了普魯斯特,甚至與他平起平坐,不分軒輊?是他的美貌。一個美麗至極的人必定見過人間所有的諂媚與心計,了解一切可能的手段和交易。所以當他到了十六歲那一年,其實已經(jīng)有四十五歲那么老了。而且在他眼前,眾生莫不陰暗,他不知童真,也不信單純,所以美麗是危險的。所以普魯斯特喜歡的,不只是容貌,或許還有這種世故與危險。
然而,美麗的人又必將經(jīng)歷美麗的消退。自他年輕的時候,他就有預(yù)感,那些曾經(jīng)圍繞身邊恍若飛蟲的人群必將離去,轉(zhuǎn)向另一頭動物的新鮮尸體。何等殘酷又何等蒼涼,他怎能不老?
或曰,其人猶如焰火,必以瓶供,遠觀其盛放如花,至于熄滅,不可觸碰,不得直視。如是我聞,卻屢屢犯禁,破瓶取火。乃退膚削骨,肉成泥,血化煙,遍體焚盡。方知色不異空,空不異色,咄!無非一具臭皮囊。善哉。
我們還做“龍”的傳人嗎?
鄭 浩
前一陣子,內(nèi)地一家報紙報道了一條消息,說由上海外國語大學(xué)黨委書記、上海市公共關(guān)系學(xué)會副會長吳友富教授領(lǐng)銜的“重新建構(gòu)和向世界展示中國國家形象品牌”重要研究項目,已正式被列入上海市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規(guī)劃課題立項,就是研究未來代表中國形象標志的圖案,“可能”不再是“龍”了。
為何有人試圖將從古到今一直作為中國形象的最具代表性的“龍”標志拿掉呢?據(jù)說原因就是“龍”的英文“Dragon”,在西方被認為是一種充滿霸氣和攻擊性的龐然大物?!褒垺钡男蜗笸寣χ袊幕私馍跎俚耐鈬水a(chǎn)生誤解,招致別有用心的歪曲,因此要把“龍”趕走。
這下子可不得了了,中國要“棄龍”了!
沒錯,在西方人眼中,“Dragon”這種怪獸的確是邪惡的,兇殘的,是象征惡勢力的符號。但必須指出,西方人將“Dragon”硬套在中華民族文化中的“龍”身上,這是他們自己的愚昧無知,是他們想當然的生搬硬套,這不僅與我們?nèi)A夏民族上下五千年的文化文明毫無關(guān)聯(lián),而且還大可認為是對我們的一種藐視和侮辱。對此,作為龍的傳人,我們又怎能為迎合西方的所謂“文明”,而輕率地丟棄我們自己的文明呢?
無論吳教授研究到何種地步了,顯然是他把英文“Dragon”所代表描繪的那個巨大的、長著翅膀、身上有鱗,拖著一條長長的蛇尾,能夠從嘴中噴火的黑色怪獸,與咱們中華民族幾千年來傳說中的“龍”,相互混淆了,犯了基本常識性的錯誤。吳教授可能是出于善意,想讓洋人們改變他們對中國龍的看法,至少,要認同“此中國龍絕非彼西方獸”。
如果今天我們隨便問問身邊的每位中國人,中華民族文化中最具代表性的寓意象征符號是什么,恐怕所有人都會毫不猶豫地說,是龍。無論何時何地,只要你高昂起頭,放開雙眼,幾乎都能見到龍的身影,感受到龍的存在。而“龍的傳人”、“龍的國度”、“故鄉(xiāng)的龍”,也早已獲得了世界廣泛和善意的認同。
聞一多先生曾經(jīng)說過,龍是中華民族“發(fā)祥和文化肇端的象征”,作為中華民族的象征,龍的形象早已滲透入中國社會的各個方面,成為一種文化的凝聚和積淀。對于每一位炎黃子孫來說,龍的形象不僅僅是一種符號、一種意緒,更是一種血肉相聯(lián)的情感。我們的建筑上有浮雕“龍”,我們的衣著上有圖案“龍”。在我們中文詞匯里,帶“龍”字的,如“龍馬精神”、“龍鳳呈祥”、“龍吟虎嘯”、“龍章鳳姿”等等,又是何其之多。十二生肖屬“龍”的人,大多都無比自豪。每每“龍年”到來,與“龍”相屬的朋友們,不都熱烈期盼著在“龍”年“龍騰虎躍”地大干一番嗎!
“龍”,是我們中華民族氣質(zhì)和氣魄的形象再現(xiàn)。世界上,用“龍”這種臆想圖案作為民族象征符號的,只有我們中華民族。因為“龍”能上天——“天龍”飛舞,可呼風喚雨:“龍”能入?!膀札垺狈瓭L,可大浪淘沙?!褒垺钡哪芰?,無與倫比。
“龍”還是我們中華民族的圖騰。作為圖騰.它含著神秘、意欲、哲學(xué)、思想、理念和期盼,是最崇高最神圣的象征。我們崇拜“龍”,因為它能展示非凡的智慧;我們敬畏“龍”,因為它可賜給我們力量;我們呵護“龍”,因為只有它能讓我們見到自我興盛的希望。所以我們常說:“我們中華民族正像是一條巨龍,在崛起,在騰飛……”
請那些試圖從我中華民族的血脈中淡化“龍”的印跡的人再三思而行吧,無論結(jié)果怎樣,我都會永遠放聲疾呼:在華人的天空下,我們永遠是“龍”的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