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3年的陽春三月天,江南無春日。自從日偽清鄉(xiāng)以來,狼煙四起,歲無寧日,江浙百姓陷入了萬劫不復(fù)之地。大小漢奸更視清鄉(xiāng)為生財之道,巧取強奪,中飽私囊。他們私下里自鳴得意:“生意要做五洋(指五種賺錢多的洋貨),當官要當清鄉(xiāng)?!眰螄裾^目汪精衛(wèi)、周佛海等,也先后去江南各地視察清鄉(xiāng),一路之上軍警護駕,民眾“歡迎”,報道連篇累牘,出盡了風(fēng)頭。
向來不甘寂寞的汪偽第一夫人陳璧君看在眼里,癢在心早。
強要出巡
左等右等,汪精衛(wèi)終于回了家。剛在沙發(fā)里落座,陳璧君就挨著他坐了下來,直接提出要求:“汪先生,我早就有打算,就是去浙江視察清鄉(xiāng)。眼下春暖花開,氣候宜人,適當其時,你給我作個安排?!?/p>
汪精衛(wèi)有點意外,面露難色,搔著頭皮說:“你在清鄉(xiāng)委員會里沒有職務(wù),視察清鄉(xiāng)名不正,言不順,不單會招致輿論非議,更恐還有反對派趁機發(fā)難?!?/p>
“要名正言順還不容易?”陳璧君“咯咯”一笑,“在清鄉(xiāng)委員會里給我掛個名不就得了?你是一國之主,一句話算數(shù)?!?/p>
“清鄉(xiāng)委員會的成員都是報日本人圈定的,你又不是不知道?!蓖艟l(wèi)眉頭緊鎖。事實也是,奴才難當,汪精衛(wèi)雖然集偽國民黨中央委員會主席、軍事委員會委員長、行政院院長、國民政府主席于一身,卻處處受日本顧問的掣肘,形同傀儡。當下喟然長嘆:“說句老實話,即使我同意了,日本人不點頭,我又能如何?”
“我想去就去,誰也阻止不了!”陳璧君生性傲悍,頭一偏,架起二郎腿,“不管怎么說,我是非去不可。我自己去和日本人講?!?/p>
“我說這樣行不行?”汪精衛(wèi)知道妻子脾氣倔犟,發(fā)起威來誰也不買賬,沉吟著說:“下次我出去視察時帶你同行。”
陳璧君乜斜了丈夫一眼:“當你的隨從?不干。我年輕時就主張男女平等,你忘啦?”
“啊呀,你不要太任性嘛,也得體諒體諒我的難處?!蓖艟l(wèi)一臉愁苦。
“有了,有了!”陳璧君靈機一動,計上心來,“我是中央監(jiān)察委員會常務(wù)委員,就以這個頭銜出巡吧?!?/p>
“清鄉(xiāng)委員會隸屬行政院和軍事委員會,又不是中常委管的……”
陳璧君打斷丈夫的話:“和平政府不是稱以黨治國,以黨治軍么?我以黨的監(jiān)察委員會常務(wù)委員身份視察清鄉(xiāng),還不在情理之中?”
“……”汪精衛(wèi)愣住了,一時想不出反駁的理由,不無勉強地點了點頭,“照你這樣說,似是可以考慮?!?“什么似是可以?是完全可以。”強蠻的陳璧君變得得意起來,“即使日本人也不能說不可以?!?/p>
汪精衛(wèi)終于徹底妥協(xié)了,“那你準備什么時候動身?”
“今天是4月1日,宜早不宜遲,明日去上海,做些準備,后天就走?!标愯稻么邕M尺,再提要求,“今次出去視察,必須有記者隨行報道;還得給我配幾個隨從人員,黨政軍方面都要有,級別要高,而且是跟我合得來的。”
汪精衛(wèi)言聽計從,當下點了幾人,如監(jiān)察委員曾醒、內(nèi)政部長陳群、陸軍部長葉蓬、航空署長陳昌祖、行政院秘書長陳春圃、外交部處長陳允文、清鄉(xiāng)委員會事務(wù)局長汪曼云等。
“讓小的們也出去輕松輕松,開開眼界。”陳璧君所說的“小的們”,指的是他們的兒子、女兒、女婿。她還要求隨從人員中要有女的,隨即自己點了林柏生的妻子徐瑩、曾仲鳴的遺孀方君璧、褚民誼的妻子陳舜貞等。
這一群隨員,都是汪氏的親信,陳春圃、陳昌祖、陳舜貞更是陳璧君的親屬,加上“小的們”,無異家眷旅游團了。
汪精衛(wèi)想起了一件事,要陳璧君到杭州后,清明那天帶著“小的們”去紹興祖父墳上祭掃一番。陳璧君滿口答應(yīng),她另有打算,順帶去紹興盡興游覽禹陵、沈園、蘭亭等名勝古跡。
汪精衛(wèi)一個電話,喚來了清鄉(xiāng)委員會事務(wù)局長汪曼云,告訴他陳璧君將去浙江視察清鄉(xiāng),令他安排全程,特別要照料好陳璧君的生活起居。末了,又鄭重叮囑:“必須注意,璧君此行,是以中央監(jiān)察委員會常務(wù)委員的身份?!?/p>
“一定照辦?!蓖袈埔幌伦用靼琢似渲械膴W妙。他從汪氏夫妻處出來,將陳璧君出巡之事報告給清鄉(xiāng)委員會秘書長李士群,轉(zhuǎn)達了汪氏夫婦強調(diào)的以中監(jiān)委常委身份視察的要求。李士群立即電告浙江省省長傅式說,要求做好歡迎準備,場面務(wù)必隆重?zé)崃?。并令滬杭沿線張貼歡迎標語,標語上一律寫成“陳委員”。
風(fēng)頭出足
列車緩緩進入杭州站,歡迎的鑼鼓聲、軍樂聲、口號聲撲面而來。陳璧君向外一看,頓時眉開眼笑。
站臺上,浙江省省長傅式說為首的文武官員正列隊恭候,他們的身后左右,熙熙攘攘站滿了歡迎人群,高大橫幅上“歡迎陳委員蒞臨指導(dǎo)”幾個大字特別引人注目。
“好大的場面!”汪曼君有意讓陳璧君高興,“上次周副院長去蘇州視察時,也沒有這么熱鬧。”他指的是行政院副院長周佛海。
陳璧君一步三搖,出現(xiàn)在了車廂門口,立時軍樂大作,口號連天響,記者的照相機不約而同舉起對準了她。她滿面春風(fēng),擺好架勢讓記者拍照。
省長傅式說迎上前去,深深一鞠躬:“浙江省政府及軍警工商學(xué)各界,熱烈歡迎陳委員光臨指導(dǎo)。”
“為了我一個陳璧君,竟然驚動了這么多的父老鄉(xiāng)親,太不應(yīng)該了?!标愯稻首髯藨B(tài),矯揉造作。
“這是浙江各界對陳委員的敬仰愛戴?!备凳秸f再捧一句,“杭城民眾聽說陳委員光臨,無不奔走相告,歡欣雀躍,自發(fā)聚集車站歡迎,均欲一睹陳委員的儀容風(fēng)采。”
“請陳委員先與大家見見面吧?!彪S員中的內(nèi)政部長陳群悉知陳璧君的心理,也來投其所好。
“應(yīng)該的,應(yīng)該的,不要辜負了大家的盛情?!标愯稻S之走向歡迎人群,頷首微笑,頻頻揮手:“同胞們好,我是來看望你們的?!?/p>
陳璧君一行被安頓在設(shè)備一流的西泠飯店膳宿。飯店里的顧客早已被驅(qū)趕一空,四周由浙江省政府的軍警守護,明崗林立,暗哨密布;店內(nèi)則由隨行的特工負責(zé),樓梯口、過道里比比皆是。
稍事休息,已是紅日西沉。省長傅式說檢查防務(wù)既畢,過來對陳璧君說:“汪夫人旅途勞頓,一路辛苦。今晚在省府為夫人接風(fēng)洗塵,這就請夫人上車?!?/p>
晚宴十分豐盛,陳璧君卻不甚滿意,桌上盡是在南京吃慣了的國宴級大菜,她很想吃的杭州風(fēng)味菜幾乎沒有,所以杯筷少舉。
第一夫人的興致不高,宴會很快就結(jié)束了。傅式說一邊給陳璧君遞上熱毛巾抹嘴,一邊殷勤地說:“時間倉促,準備不周,幾盤家常菜,還望汪夫人包涵?!边@桌菜肴價值千金,又是他欽定的,期望能得到第一夫人當眾稱贊幾句,也就臉上有光了。
豈料陳璧君只是淡淡一句:“馬馬虎虎還算可以。”
傅式說十分尷尬,強壓住火氣:“下次準備些汪夫人愛吃的,屆時請汪夫人自己點菜?!?/p>
“常言道客隨主便,哪有客人向主人要吃的?”陳璧君陰沉著面孔說,“這次來杭州,只受傅省長今晚招待。今后我們自己安排,不勞費心。”說完向隨員們一招手,“走吧。”
如此視察
次日早上梳洗畢,陳璧君讓汪曼云等陪著,來到杭州頗有名氣的“奎元”飯店用早餐。因為是早餐,汪曼云以為可以簡單些,何況8點鐘還要出席省府組織的歡迎大會呢。于是問:“汪夫人,這里有糕點、面食。您想吃什么,我去叫來?!?/p>
“只有糕點面食?那么單調(diào)?”陳璧君眼睛一翻,“有沒有菜?沒有的話就換另一家?!?/p>
汪曼云又去看了看,回來報告說菜有的是,白切、鹵味俱全。陳璧君率先坐下:“弄幾盤來,都要南京沒有的?!?/p>
汪曼云答應(yīng)一聲去了。一會兒,就上了滿滿一桌菜。陳璧君等人胃口大開,個個吃得滿嘴流油,一個多小時過去了,仍在頻頻舉筷!
傅式說的老婆章錄君尋來飯店,恭恭敬敬地對陳璧君說:“汪夫人,參加歡迎大會的各界人士都已到齊了,式說囑我來接夫人過去。”
“有多少人參加?”陳璧君只管吃飯,頭也不抬。
“近千人。”章錄君看了看表,“8點鐘快到了?!?/p>
“急什么?曼云,再弄一碗羊肉面來?!?/p>
等她吃完面,已是8點半了。
歡迎大會設(shè)在原撫臺衙門外廣場上,被拉來開會的因久等陳璧君不來,本已整理好的隊伍都散了,席地而坐的有之,三五成群胡吹海聊的有之,還有的借方便之名溜之大吉。
傅式說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會兒低頭看表,一會兒又翹首張望,心里直埋怨,說好8點鐘開會的,怎么現(xiàn)在還不來?
“來了來了!”充當探馬的省府秘書氣喘吁吁地喊著跑進會場,街道的拐彎處出現(xiàn)了一輛接一輛的小轎車。
“瞿,瞿瞿——”省府警務(wù)處處長徐念劬狂吹哨音,大聲吆喝又做著手勢:“集合,集合,原隊排好,快!”
待陳璧君下得車來,傅式說緊走幾步上前,說:“請汪夫人上主席臺,各界同胞正列隊歡迎汪夫人呢。”說著彎腰伸手,來了個“恭請”之禮。
陳璧君站著不動,虎著臉說:“我這次視察,不是以國府主席夫人的名義,而是以中央監(jiān)察委員會常務(wù)委員的身份。”
“是,是?!备凳秸f馬上領(lǐng)悟,忙不迭地改口,“請陳委員上主席臺?!?/p>
陳璧君這才滿面春風(fēng)登臺,當仁不讓去正中間的位子上坐定,隨員分坐兩旁。
傅式說來了幾句開場白后,便請陳璧君講話:“下面請中央監(jiān)察委員會的陳常委訓(xùn)話,大家歡迎?!闭f著舉手過頭,帶頭鼓掌。
掌聲四起,陳璧君卻沒有起身,只見內(nèi)政部長陳群站起來,清了清嗓音就講開了:“陳委員因嗓音失潤,托兄弟我代向各位問好致敬,轉(zhuǎn)達對各位的慰勉與期望?!?/p>
隨后,陳璧君參觀了圣佑觀小學(xué)堂和絲綢廠。圣佑觀小學(xué)堂事先作了很多準備,全校師生還提前一個小時列隊在校門口迎候,陳璧君卻只在學(xué)校里轉(zhuǎn)了兩轉(zhuǎn),不到10分鐘就走了。在絲綢廠的樣品陳列室,她將樣品席卷一空,說是帶回南京讓大家見識見識,以利推廣,還要老板給每個隨員兩件衣料。
滿載而歸
從杭州往紹興的公路上,轎車排成了一字長蛇陣。清明節(jié)那天,陳璧君按既定安排,去紹興掃墓祭祖。
省長傅式說明白,浙東地區(qū)不太平,共產(chǎn)黨的游擊隊和國民黨的忠義救國軍活動頻繁,第一夫人的紹興之行一旦出了差錯,后果不堪設(shè)想,所以調(diào)派了兩大卡車保安隊,又借用了汪偽特工總部杭州站的近百名特工參與護駕。他仍放心不下,又拜訪了日軍駐杭聯(lián)絡(luò)部長渡邊,請求協(xié)助,渡邊答應(yīng)出動兩個小隊日軍隨行。
車隊由架著歪把子機槍的保安隊軍車開道,傅式說的座車隨后,他的后面,是陳璧君的防彈轎車,特工的摩托穿插其間。日軍按慣例在最后邊,美其名曰殿后,其實是吃緊時便于開溜。
一路上威風(fēng)凜凜,好不氣派,陳璧君躊躇滿志,靠在絲絨靠背上悠然自得。
經(jīng)兩個多小時,來到了紹興縣城。大小偽官傾巢而出,前呼后擁將陳璧君迎進紹興商會會館,小憩片刻,又驅(qū)車至城西訓(xùn)導(dǎo)公墓。汪精衛(wèi)的祖父、道光年間紹興縣學(xué)訓(xùn)導(dǎo)汪縵亭死后就埋葬在這里。
陳璧君一跨下車子,就聽得鐃鈸齊鳴,誦經(jīng)聲朗朗。尋聲望去,香煙繚繞中,眾多和尚尼姑云集墓前,正吹吹打打,念誦佛經(jīng),祭臺上擺滿了各式祭品。不言而喻,這是紹興縣長特地安排的一幕。
日偽軍與特工跳下了車,設(shè)置了內(nèi)外兩圈崗哨,槍在手,彈上膛,如臨大敵。
陳璧君在前,“小的們”在后,緩步走到墓前立定,行三鞠躬禮。接著是陳群、葉蓬等所有隨員,或兩個并列,或三個成行,逐一彎腰鞠躬。
祭拜過后,陳璧君繞著墳?zāi)孤朴妻D(zhuǎn)了一周,目光停留在墓碑上。經(jīng)過近百年風(fēng)雨侵蝕,墓碑上的字跡顯得模糊難辨,且已壞了一角。
縣長見狀,心里七上八下。原來是傅式說為安全計,行動保密,臨時才通知陳璧君掃墓之事,因時間倉促,連修繕都來不及。
果然,陳璧君興師問罪了:“這墓碑是怎么壞的?”
“……”縣長嚇得不知所措,連話都說不出來。
“重新豎一塊,比原樣大些?!标愯稻舐暼氯?,“墓地四周環(huán)以松柏,知道嗎?明年的今天我還要來,再有毀損,唯你是問!”
“平日里指派專人看護,嚴防共匪破壞。”陸軍部長葉蓬趁機狐假虎威。
縣長點頭如雞啄米:“知道知道,卑職一定照辦?!?/p>
10點鐘剛過,陳璧君催促回城,她的心里惦掛著紹興的風(fēng)味小吃。大飽口福之后,游覽了名勝古跡,又去熱鬧街市風(fēng)光了一圈。
傍晚時分,帶著商會送的陳年花雕等土特產(chǎn)品重返杭州,又去杭州老館子“西悅來”品嘗風(fēng)味小吃。
次日上午,陳璧君安排逛街買東西,準備下午回南京。
說是買東西,她是不掏分文的,全由隨從輪流支付。出這店,進那店,凡是她看中的,手一指,便要拿走。吃的、穿的、用的、玩的,什么都要。
“這杭羅紡綢真漂亮,來他一丈?!标愯稻诩缟媳仍囍2灰娪腥颂湾X,她心里老大不快,正要發(fā)火,汪曼云大著膽子輕聲告訴她,隨行所帶的錢已經(jīng)用光了。
“這有什么難的?你去四省行營拿5萬塊來。”她見汪曼云猶豫不動,眼睛一瞪,“快去,就說是我借的?!?/p>
誰敢不給第一夫人面子?錢很快到手,陳璧君又花了個精光,單是用來饋贈親友的排絲骨灑金折扇就買了兩百多把。
采買完畢,回到西泠飯店,四省邊區(qū)行營主任親自出馬,給陳璧君送來了滿滿的一車浙地土產(chǎn)。省長傅式說不甘落后,也貢獻了一車,較之四省行營的多而且高檔,連隨員也都有份,每人一大籃。
山外青山樓外樓,第二方面軍第一軍軍長徐樸誠孝敬得更勝一籌,土特產(chǎn)而外,還有多件珍稀的金玉器玩及宣德古磁。這個軍長頭腦活絡(luò),事先從汪曼云處打聽到,陳璧君有收藏古董的愛好。
汪偽第一夫人為期4天的視察清鄉(xiāng)結(jié)束,離開杭州時,傅式說組織了盛大的歡送儀式,讓她再次大出風(fēng)頭。
火車包廂里,上下左右都堆滿了禮品,隨從中級別較低的人員只好去了其他車廂。
“杭州之行值得,視察清鄉(xiāng)大有收獲?!标愯稻勑︼L(fēng)生,向隨行記者大發(fā)感慨,自然都是些堂而皇之的官話。她的內(nèi)心,“值得”與“收獲”在于:此次出巡風(fēng)頭出足,官癮過足,油水撈足,吃喝玩樂滿足,名副其實滿載而歸。
(責(zé)編 楊 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