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來,我始終對散文詩保持著高度警惕,我的警惕來自于兩個方面:一是外在的,對于散文詩的動機,特別是那些有所圖謀而不夠真誠的作品和作者:二是內(nèi)在的,對散文詩的內(nèi)容和方式,特別是偽命題和偽抒情。因此,在評說散文詩的時候,我大多保持著緘默。一但對于方文竹,我就不能再保持緘默了,他的散文詩是行進在一定高度上的列車,作品所展示的是一種對靈魂的提升和信仰的闡釋。最近讀到他的散文詩集《深夜的耳朵》,更證明了我判斷的正確。
一 感受寫作的審美過程
文學藝術(shù)的審美價值從來都是作家和藝術(shù)家關(guān)注并實踐的重要內(nèi)容。李元洛在他的《詩美學》中指出:“社會生活永遠是文學創(chuàng)作的源泉,它所反映或表現(xiàn)的生活,是生活的心靈化,或心靈化的生活,是生活與心靈交會的閃光?!庇纱?,我們可以認為在生活化的文學藝術(shù)創(chuàng)作中,審美會給我們帶來極大的愉悅,而審美的創(chuàng)造和寫作過程那一定是美學價值中最具魅力的體現(xiàn)。在讀方文竹散文詩作品時,我常常沉浸在他的那種“生活的心靈化”的感受中。他有一章名曰《十三戶人家》:
十三戶人家。
住在東市碼頭的右拐角,江水日復一日地在面前流過。
過去時代的矮舊平房,黑壓壓地擠作一目,它們的瓦屋頂在陽光下像一片密匝匝的魚鱗。
像這座現(xiàn)代化巷口的一顆摳不掉的黑癌,連著城市的血脈;孤立得像舊時代的一個補丁,在鋪天蓋地的廣告中很不起眼,在遠洋巨輪的汽笛聲中,坐在屋檐下的老人手托紫砂茶茶壺。
慢騰騰的煙霧。
怡然的夢。
一只水鳥落在門前有些破舊的椅子上。
在城市的春天,十三戶人家的柳樹最先綠了。
在這樣很沒有詩的地方,方文竹落筆就不同凡響,明明是“擠作一團”的十三戶底層居民,可在詩人的眼里,黑暗的陰影卻變成了一抹獨特的陽光,詩人發(fā)現(xiàn)了普通人沒有發(fā)現(xiàn)的東西。這就是審美價值的體現(xiàn),而這個過程也正是我們從中獲得感受和愉悅的過程。
當然在方文竹的散文詩集《深夜的耳朵》所收入的作品中能夠表現(xiàn)生活審美過程的還有很多。比如:農(nóng)家小磚房,租住了一對私奔的小夫妻。一日被四處閑逛的某部愛情電視連續(xù)劇導演相中,這對小夫妻原裝出演男女主角。生活偏離了正軌,就是表演(《南部》);角落,悠閑地躲避著一堆日常生活,整座城市是一疊信封,裝得嚴嚴尖實。老太婆,半個多世紀的段落,終于露出一個標點。我啞然一笑。一只白鴿飛了出去(《角落》);遮陽的旱橋下面,動物的眼睛更像是動物的眼睛,包括街頭傳來的主婦洗碗筷的聲音,沒有驚擾詩人像女人文胸一樣的漢字。這條街。在城市胳窩一樣的旱橋墩下面。(《旱橋下面》)。在這里我們感受到方文竹的觀察生活的能力和把握素材的能力,并以散文詩的形式呈現(xiàn)給我們審美的意義。
二 追求理想的語言方式
語言是文學創(chuàng)作的最必須的基本條件,對散文詩來說也不例外,甚至還可能存在更獨特的方式。比如先輩散文詩大家就有許多與眾不同的個性和特點,并形成自己獨步文壇的風格。魯迅先生的辛辣筆下寫出的散文詩卻是格外的清新抒情,寓意深刻:麗尼的散文詩則是用優(yōu)美的文字訴說心中的愁苦,形成了一種低徊哀怨的風格;郭風的散文詩具有想象奇特、形象鮮明、語言凝練的藝術(shù)特點;劉湛秋的散文詩結(jié)構(gòu)謹嚴、含蓄精悍、閃爍著明亮的供人思考、催人奮進的思想藝術(shù)的光彩:李華嵐的散文詩則是從一般的生活中發(fā)現(xiàn)不一般的哲理。語言形象生動而意味深長。相比而言,散文詩在語言的實踐上更具有超越一般、提舟詩意的特點,更具有出彩的地方。
方文竹的散文詩語言給我們展示的又是另一番風景,他的《明月夜,明月夜》是這樣寫的:
銀蛇在春夜光裸的身子上醒來。
菠蘿之吻,讓窗內(nèi)的眼睛漸漸睜開。
十幾年的重量,在夸夜終于讓我拍遍欄桿。
沒有什么可呼喚。呼喚多了,不如掬一捧月華,然后用光的碎片,洗刷自己如二一次命運的生硬的辯解。月亮神啊,越過現(xiàn)實的祭品庫,趕忙搜尋冷冷的手。
夜空浩閉,美妙的網(wǎng)。
今夜的孤獨,被傳抄以訛傳訛。昨天的事情里沒有主人公;即使有,也會是一段謀殺案。
我可以成為一陣風嗎?
搖動明晨的花朵?!?/p>
我們從這章散文詩中感受到了一種視覺上的飄忽不定和情感上的無所寄托,但語言上確有著一種彈性,一種張力,一種硬度?!霸诮褚菇K于讓我拍遍欄桿”,“夜空浩闊,美妙的網(wǎng)”,這里面有透著無法抹去的魅力。方文竹的散文詩為我們保持住了一種散文詩式的語言方式,這是在別的詩人那里找不到的感受。在他的《深夜的耳朵》里,這樣在語言上有特點的作品還有很多。比如《在楚辭里見到山鬼》《城市有一群趕夜路的人》《一行白鷗》《生活狀態(tài)》《這條河流》《十頭水?!返鹊?,不勝枚舉。
三 詩意境界的全面滲透
詩歌意境在散文詩中也常常顯得非常獨特和鮮亮,王國維在他的《人間詞話》中曾明確表述道:“言氣質(zhì),言神韻,不如言境界。有境界,本也。氣質(zhì)神韻,束也。有境界而二者隨之矣。”方文竹的散文詩中詩意境界始終貫穿在他的創(chuàng)作中。因此,作品的豐富內(nèi)涵已成為他的有著獨特性的風格了。
他不說飛蛾撲火,而說火撲飛蛾。
他就是那一朵火。像時間的一份靜止的彩禮。身體內(nèi)的一座華屋,我已焚毀著自己。
——《一個自甘熄滅的人》
升起,一縷。裊裊的,藍霧。
女人的呼吸。尚過——臥室、餐桌、公園、車廂、會議、沉思、交談,——現(xiàn)實與夢的夾縫里,另一類的舞蹈。
一個女人的身體內(nèi),一個女人與另一個女人的撕扯與搏斗。
——《一支女人的煙》
月迷津渡,心靈的境界如約而至。智者樂水。哲人一步一回首,鉆入一滴水的紋脈。
滴水穿石。
滴水成河。
一滴水,讓世界清澈見底!
一滴水,看見了上帝。
——《上善若水》
我們所看到的所感受到的,無不是充滿了睿智的詩意光芒。方文竹的散文詩尤側(cè)重在詩意的體現(xiàn)上,所以詩的意境才顯得那么突出和那么閃亮,仿佛展開的孔雀的尾巴,絢麗而燦爛,多彩而生動。并且,整體而全面地滲透于整個散文詩創(chuàng)作的文本中。
散文詩在當下已漸漸成熟為一個獨立的文學樣式,其藝術(shù)的表現(xiàn)手法也在不斷地融合、借鑒、互惠、創(chuàng)新。這里就有我們一代代不懈努力的散文詩作家的辛勤汗水,方文竹正是為了散文詩做出積極努力的年輕一代中的佼佼者。
我與方文竹從未謀面,是散文詩拉近了我們的距離,我為他在散文詩創(chuàng)作上取得的成就感到自豪。
題注:“月未到誠齋,先到萬花川谷?!?/p>
源于宋代詞人楊萬里的《好事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