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然基金成立緣起
曹:最近一年多來,應該說對你自己的人生是一個非常特別的階段,從結婚生女到嫣然基金的成立,特別是嫣然基金的成立曾經感動很多的人,而且大家對你的看法好像發(fā)生了很大的改變,當時為什么會想到做這樣一個基金,我們知道在中國做這個基金是非常復雜和困難的一個工作。
李:對,其實最開始沒有那么一步到位地就想到去做一個基金,最開始就是做父親的一個感受吧,因為我們帶著女兒去美國看病這個過程,除了要避開媒體這一關外,其它的一些手續(xù)或者程序也是非常麻煩的,包括到美國以后在醫(yī)院看到跟我們類似的這些父母,帶著孩子在那兒候診,因為長達四個月,慢慢跟其他這些家長也成了朋友,大家在交流的過程中發(fā)現其實看病是挺不容易的一件事情。因為以前我的生活也沒有經歷這些事情,不是太知道,有了一點這種感觸以后,就覺得在美國的那些病友們是美國人,他們相對條件要比我們好很多了。當時就覺得,在國內這些跟我們一樣的父母們,如果是因為沒有錢而不能進行治療,就想去幫他們一下。但是那時候并沒有想去做一個基金,那個時候因為我們給女兒治病,去美國花了一筆錢,當時我就有一個心愿,我就跟王菲說我有一個想法:將心比心,捐一個同樣數目的錢出來,當時我就想捐一百萬,我并沒有想做基金,我想把這個錢捐給一個什么機構做這個事兒,然后她也很支持,她說你要愿意做你就去做吧,當然她是很多心思在小孩兒身上啦?;貋硪院笪揖驮噲D去打聽一些情況,我發(fā)現,一時半會兒我找不到一個我合適的,我可以把這個錢捐給它的機構,之前也有一些像“微笑列車”,還有一些類似的組織,針對唇腭裂兒童的這些醫(yī)療基金,但是它們都不是國內的,它們都是境外的,它們在中國實施這個手術,是非固定性的,是每年不定期地來一下,所以在中國還沒有一個常年設立的這么一個專職機構。
曹:所以你就決定自己來做?
李:對,之前我跟中國紅十字會有過一些合作,幫他們代言一些慈善項目什么的,打聽之后我就說了我這個想法,我說我能不能捐一百萬,然后自己來成立一個基金。這個事情得到了他們很大的支持,我們這個算中國第一個私人發(fā)起的,然后國家認可的基金。國家認可的有兩個權限,解釋一下,第一個權限是可以公開募集,就是向社會公開募集的一個慈善基金,第二個權限是,我們是可以開據國家認可的那種抵稅發(fā)票的一個慈善基金,這在中國也是第一個由私人發(fā)起而成立的,所以中國紅十字會還是給予我們很大的支持……
曹:現在哪些病童可以申請到你們這樣的一個基金?
李:我們的條件只有兩條,第一個是十四歲以下,因為中國需要資助的人數眾多,我們的能力有限,所以規(guī)定這個年齡的限制,我們先針對幼童,十四歲以下。第二個條件只要當地政府開據的貧困證明,就這兩條就可以了,他就可以來申請。只要你申請了,先到者先得,在我們今年資助目標名額之內,我們馬上就批準。
曹:你們現在嫣然基金資助的第一個孩子是什么樣的狀況?
李:第一個孩子是一個被父母遺棄的在兒童福利院里面的孤兒,他現在已經做完這個手術了。
曹:據說你們在跟這個資助的病童之間,希望他們簽一個特別的協議。
李:我有一個想法就是,我覺得做慈善最打動人的,不僅僅是你能幫助到幾個人,因為如果就這點而言的話,每個人能力是有限的,我也不可能幫助那么多人,我會希望跟這些所有接受我們資助的父母簽一個不具備法律效應的協議,就是希望在這個孩子長大以后,他的父母有一個義務,要替我們轉達給他的孩子:如果這個孩子長大以后,他有能力的一天,也希望他再回饋給嫣然天使基金,通過嫣然天使基金,然后再去幫助別人,就是捐助一個當年像他一樣需要接受資助的孩子,是一個沒有法律條件的一個協議……
曹:希望能夠把這個善和愛傳遞下去。
李:對,哪怕我們每年可能只資助一百個,如果能堅持十年二十年的話,今天資助的小孩他二十多歲了,有賺錢的能力了,那么他再捐助一個,這樣的話就可以循環(huán)下去。這個如果能實現的話,我覺得在我心目中的意義會更大。
曹:功莫大焉,那現在這個基金整個是怎么來運作,怎么做到所有的善款能夠在運行當中可以透明,公開?
李:在今天中國,這是一個特別敏感的問題,就是透明和公開。它是國家監(jiān)管的一個基金,所以我們所有募來的善款,都在一個賬號里邊,這個賬號就是中國紅十字基金會的賬號,由國家來統一監(jiān)管,我們誰也沒有權力說,把這個錢去挪用或者怎么樣。我們有一些定點的醫(yī)院,如果有一個孩子向基金會申請資助,我們批準以后,他去這個醫(yī)院接受免費的治療,至于他這個醫(yī)療費用,將來是由這個基金會撥款給這所醫(yī)院。我們?yōu)榱吮苊庠谶@個當中會有很多灰色地帶,比如說這個醫(yī)療費多少呢,這就是一個問題了,我們也做了很多這種限制,就是把所有的孩子以病情,以唇裂,或者是唇腭裂,或者單純的腭裂,或者兩者兼而有之,劃分了大概四個級別,每一個級別,給醫(yī)院一個固定的錢。
女兒誕生前后的波折
曹:過兩天你又要帶著女兒去美國進行治療,那么這次去是做一個例行檢查,還是要給她做進一步的手術?
李:進一步的手術。我的女兒是唇腭裂,上次做完了唇裂的手術,這次去是做一個腭裂的手術,這次做完以后,這個醫(yī)學治療的手術就算是結束了。
曹:接下來就應該是功能的矯正,口腔功能的矯正。
李:對,口腔的矯正。因為唇腭裂的小孩會有一些發(fā)音方面的問題,所以會有一些發(fā)音的課程,去教她發(fā)音。
曹:女兒現在基本的狀況怎么樣?
李:她非常健康。她同時去兩種醫(yī)院體檢,每周去體檢,她在這兩所醫(yī)院的幾萬個小孩里面,她身高第一名,體重第一名,很結實,很健康。
曹:當初其實王菲在懷孕的時候,當她在做產前檢查的時候,醫(yī)生已經發(fā)現這個孩子的發(fā)育有一點異常。
李:對。
曹:這個醫(yī)生是怎么跟你們說的呢?
李:當時醫(yī)生也沒有什么經驗,做檢查的時候我在旁邊站著,我是允許觀看的,她發(fā)現后就自言自語說出來了,說看不太清楚,這個唇線看得不是很清楚,后來就要求我們再換到一臺更大的機器看一下,平常一個檢查十分鐘結束,那天她大概看了一個多小時,后來她就沒有再說什么了,但是我心里已經有點感覺了,因為醫(yī)生在沒有確定之前,她一般不會去給就診的人說什么話,怕引起心理負擔。從醫(yī)院出來后我就私下里悄悄地給這個醫(yī)生打了電話,我說這個唇線看不清楚是什么意思?她說有可能是唇裂。
曹:當時是懷孕幾周?
李:五個月的時候吧。我當時交待她,這個事情你以后就不要當著孕婦的面來講,你不要給她這個心理壓力。我媽媽也是醫(yī)生,她剛好也是兒科大夫,我就給我媽打了個電話,說如果是的話,這個問題嚴重不嚴重?我媽說,它的一個并發(fā)癥會是心臟有問題。小孩先天性的心臟和這個通常會是一個并發(fā)癥,如果心臟沒有問題的話,她說我覺得這個事情就不是太大問題,后來我也問了醫(yī)生,醫(yī)生說其它一切正常,后來我們還是做了一個短暫的交流吧,回到家以后,我悄悄打完兩三個電話以后,憋了一會兒,最后她也還是說,她說,雖然誰也沒有提這件事,其實能感覺到大家心里都在想這個問題。
曹:心照不宣。
李:她說如果真的是的話,你什么想法???我說,我先聽聽你什么想法吧,她說,如果是又怎么了,你難道不想要嗎?問我,我說我沒問題,我們就討論,然后作了這么一個決定,前后一分鐘,就說定了,說完了就完了。那之后,每一次醫(yī)生都會跟我單獨說一些這個情況。隨著產期的臨近,就越來越確定說有這個問題。
曹:當時醫(yī)生有沒有跟你們分析這個致病的原因?或者說可能是孕婦有點感冒?。炕蛘呤浅赃^什么藥???或者其它的生活方式啊等等?
李:對,這個也是我當時在做嫣然天使基金宣傳的時候,包括我遇見父母,遇見同樣的這些其他的父母都會告訴他,就是不要有這種心理負擔。我們到了美國去就診的第一堂課,醫(yī)生的助理,專門給我們先上一堂課,說這個跟你抽煙喝酒什么的沒有關系,它屬于基因在復制當中一個錯誤概率,而且是萬物皆有,任何哺乳動物都會有的,他說其它的動物也不會去抽煙喝酒,所以你們不要有心理負擔。包括他說,如果你們還想再要孩子的話,還可以接著要。
曹:我過去是學醫(yī)的,我教的課程就是胚胎發(fā)育學。
李:哦,是嗎?
曹:唇腭裂是我教的一個課程,所以我一般教這門課上第一節(jié)課的時候,我的第一句話就是說,我們每個人能夠今天長成這樣是不容易的,因為我們的臉部是很多塊版塊拼起來的,能拼得沒有問題,那是我們的幸運。從發(fā)現這個孩子唇線有問題,一直到最后臨產,這個過程當中有沒有采取一些什么樣的措施,能夠使得這個孩子往正常的方向發(fā)育?
李:當時我們也打聽過一些,就是醫(yī)學上有一種辦法,在孩子沒有出生之前,就做一個手術,它的做法是,把這個小孩從母體里取出來,就是先剖腹,先把這個手術做了,再放回母體里邊,再縫合,這樣的好處就是讓她在母體里成長這個傷疤。但是這也存在一個問題,就是對母親的傷害比較大。
曹:風險其實挺大。
李:對,其實風險挺大的,所以后來這個事情我都沒有跟我愛人商量過,我打聽了一下就沒再去想這個事,因為坦白講我自己心里沒有把它當成多大一回事,雖然之后很多朋友同情挺多,哎呀,這事怎么輪到你們了?但是真的坦白講,我自身來講沒有把它當成特別大的事情。
曹:當時王菲懷孕的消息傳出以后,所有的娛記蜂擁而至,作為你們來說怎么去擺脫這樣的一些干擾?聽說你當時決定在家里待產?
李:那個是我虛晃一槍,不可能的,不可能冒這種風險,這是一個不理智的選擇。我當時說的是氣話,是存心逗他們,其實后面那幾個月,小孩的事情都讓我沒有太多的心思和精力去顧及了,更多的是對付家門口的這些記者,因為我不在乎他拍,說白了我不在乎,但是容易造成危險。因為有兩次,包括我母親帶著童童,或者我的侄女出門什么的,他們就這么開著車跟,大街上別人的車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們強行超車什么的,危險很大。其實他拍,說白了我無所謂,你不要擋著我路就可以了,所以那段時間也是為了安全的問題,我頻頻調用我周圍所有朋友的車,我?guī)缀醢盐易约旱能?,把我周圍朋友的車,每天換一輛新牌照號的車,都調了個遍,其實我更在意的是安全問題。
曹:當孕婦要生產的那一天,我想你作為丈夫一定會被要求在一個手術單上簽字,我也經歷過這樣一個經歷,我以前在醫(yī)院里無數次讓別人簽過這個手術單。
李:你做醫(yī)生還真是做了很多年。
曹:對啊,但是當我自己再去簽這個字的時候,我就覺得有點緊張,因為那時候我太太說是胎心不好,羊水不好,所以我就挺緊張,不知道當時你去簽這個手術單的時候,有沒有這種緊張的感覺?
李:肯定有,這個坦白講肯定是有的,但是還好,在這個手術之前,他們做了非常充分的準備,包括孩子的母親,她也算是一個比較高齡的產婦了,所以手術前我跟醫(yī)生開了好幾次會,當然我是旁聽啦,列席一下他們的準備會,包括什么麻醉科,什么什么的大夫啊,我都見過。我覺得那個時候相對來講還算比較鎮(zhèn)定,因為沒法不鎮(zhèn)定,心里知道很快你會有更重的任務要去完成,所以那時候我不能允許自己有任何的慌亂,做每一步我都自己心里已經想好了,但那個時候沒法跟別人太多交流。
曹:盡管事先會有很多的心理準備,但是當孩子出生以后,做父親的,親眼看到這個孩子唇裂和腭裂的景象,我相信那種內心受到的震蕩,應該是超過你原來預想的。
李:對,因為之前畢竟只是一種想象,你不會有一個直觀的感受。我今天來之前拍的一場戲:我在一個婦嬰醫(yī)院,拍那個兒童的監(jiān)護病房,我們劇中的我的妹妹生孩子,也是有很大的危險性,所以這孩子生出來之后被送到那個監(jiān)護病房,放到一個小玻璃罩里面,我們隔著那個玻璃罩在看他,我都能感覺到,拍我的時候,我周圍工作的同事們,都盯著我的眼睛在看,我想大家都想從我眼睛里看到你是一個什么心情在這。如果讓我去演這個角色的話,我可能會把他表現得內心極其復雜。但是我也可以告訴你,真實的情況沒有那么復雜,其實很簡單,我經過一番喬裝打扮以后,扮成一個醫(yī)生,從媒體那兒穿過他們那個人群,因為那個監(jiān)護病房在另外一棟樓里面。
曹:你扮成大夫,那些狗仔沒有發(fā)現?
李:沒發(fā)現,我就跟他們這樣擦肩而過,二十多個人在樓梯口,電梯口等著,我真的進到那個監(jiān)護病房去的時候,我看見她,她特別安靜,她也不哭也不鬧,就那樣躺在那兒,我就看著她,很近的距離。其實很簡單的思維,沒有那么多復雜說,哎呀,怎么這樣啊,什么什么的,沒有,我就看著她,我覺得她挺好的,她也不鬧,挺安靜的。然后我就在那兒站著看,旁邊還有些醫(yī)生護士也都盯著我看,可能大家都在想,這個爸爸現在什么心理。其實我當時什么也沒有多想,我只是過來看一下孩子,那個時候,媽媽還在一個危險狀態(tài),還在輸血,所以我必須還要回到大人身邊去,但是就在我臨走的時候,她哇地哭了,我就轉過身來看著她,然后我就跟她說,我說,女兒,你相信你爸,我說你一定會沒問題的,我就說完這個呢,旁邊醫(yī)生護士劈里啪啦,我就看他們在那兒哭。其實我是看到他們哭了之后我才突然——可能那段時間我的那個神經高度繃緊,雖然是很鎮(zhèn)定,但是實際上是另外一種緊張,我看他們那么劈里啪啦一下之后,突然就難受了,但是我扭頭就走了,因為我知道他們在那兒孩子是沒有問題的。
曹:你當時心里有那種后悔或者是內疚的感覺嗎?
李:沒有。其實人做出一個重大決定的時候,都不會是思前想后,而是你那個一瞬間的直覺做出的反應,那么當我看到我女兒的時候,我的第一個反應就是,我一定會讓你沒有問題的,沒有想那么復雜,一瞬間就想好了。其實這口氣還是提了很久的,一直到在美國大概五個月以后了——因為第五個月才做了第一次手術,做完手術以后回到家里,孩子當時手術完了就接到家里了,我們,就是我媽,還有很多親戚都在忙活,我就突然一下——因為這五個月的目的就是要做這次手術,今天突然做完了,我不知道該干嘛。
曹:覺得自己插不上手。
李:對,我在滿屋子溜達,溜達之后我就拿起紙和筆,在我的日記本上,寫了幾句話,這個以前沒說過,我寫了三句話,我說上帝給了你這個傷痕,我要讓這個傷痕成為你的榮耀,上帝的榮耀就是我的榮耀,我寫完了我就放在桌子上了。到了吃晚飯的時候,美國那些親戚,他們看完以后說這誰寫的?我說這是我寫的,我那些姨就劈里啪啦說,哎呀,亞鵬,你應該明天就跟我去皈依上帝,你說的這話就是圣經里說的話,我說真的嗎?他們真的把圣經翻出來,說你看,上帝的榮耀就是我的榮耀,這是圣經的一句很重要的話,我不是很懂……
曹:據說,你當時從病房里出來,第一個電話是打給自己公司的會計。
李:對,也是一個本能的反應吧。我跟他說,從今天起,超過五萬塊錢的支出,我必須簽字。因為當時吧,就是我跟我女兒說那句話的時候,我心里有一個念頭,我說,你爹就是傾家蕩產也要把你的病治好。
曹:一個做父親的責任感油然而生。
李:對對對,就那一瞬間,當時沒想那么多啦,其實就這么一個念頭,就是我一定會把你這病治好的,你不要哭。而且我說完這句話她真的就不哭了。
曹:你是過了多久才把這個消息正式告訴王菲,確實這孩子有問題?
李:早上生完孩子,晚上吧,因為她當時身體狀況也不是很好,還在輸血,然后就差不多暈暈乎乎醒過來以后,醒過來之后你沒法不說,那孩子呢?你要是正常的話,應該孩子在母親旁邊的,那時候我們孩子在監(jiān)護病房嘛,后來我覺得她沒問題,因為她也是一個非常堅強的人。然后等她差不多醒了,我給她喝了點水,搬了把椅子坐在她床前。我還沒說話呢,她就看著我說,嚴重嗎?所以其實還是想物歸原形嘛,她不可能不想,我點點頭,因為確實我女兒在這一類的病患里面是比較嚴重的,我說,嚴重,她說,有其它問題嗎?我說其它都非常好,因為小孩生下來皮膚非常好,而且臉上一點皺紋都沒有,非常光滑,根本不像是一個出生的嬰兒,我說真的非常好,而且特別愛笑,她真的是很愛笑,很奇怪,而且她的笑很可愛。我說可愛可能有點是自己的孩子的問題,因為她的唇是裂開的,她一笑跟我們是不一樣的,我不知道你見過沒見過這樣的笑。
曹:見過。
李:哦,你因為做醫(yī)生你見過,她的那種笑,她嘴裂得非常大,會讓你覺得她笑得比我們要開心很多,其實……
曹:比我們好像更燦爛一些。
李:這可能是父母覺得,因為我們倆從來沒覺得她不好看過,甚至在美國五個月,看習慣了以后,五個月以后手術縫合了以后抱出來,那個大夫,他也很滿意,那個手術他覺得做得非常好,他走到我們跟前,護士把小孩抱過來,他就站到我們面前,其實是等待我們的贊揚,或者感謝,沒想到我們倆看看,彼此好像這么對視了一下,沒搭理他,但是他也很有經驗,馬上解釋了一下。他說,你們可能已經習慣了她以前的樣子了,因為現在剛手術完,你們心理上有些不適應。
曹:所以其實唇裂跟腭裂的孩子,她長大以后會經歷一個心理的過程,在這個過程當中父母更需要經歷一個心理變化的過程。
李:對。我覺得這個事情,它不是多大的一個問題。真的。因為新生兒的疾病有很多種,這個相對來講并不算是很嚴重的,但是它比較特殊一點是在哪兒呢,它是在臉上,實際上是心理的壓力比較大一點,那小孩承受的這個心理壓力是要等到她長大以后,等到她面對社會的時候,她才去承受這個心理壓力,而父母實際上是要比她承受得早,父母從她出生下來就承受了這個心理壓力,所以我覺得我們必須要能夠先承受得住這個心理壓力。
曹:就是自己要過這個心理關。
李:對,如果我們都過不了這一關的話,那孩子有一天慢慢懂事,她是很敏感的,她一定會知道,哦,我父母有把我藏起來的意思,你哪怕流露出那么一點點,你不敢讓她跟所有的人去見面,或者怎么樣,她一定心里是很敏感的。所以我說我們兩個人要先,包括后來寫那篇博客,坦白講那篇博客我不是寫給別人的,其實是寫給我們自己的。雖然說我們之前,我們兩個這個性格,不太把這些事情當回事,我們沒有說特別的。但是你不能說自己心里是一點陰影沒有,這不可能的,起碼一個做父母的本能吧,你不愿人家看見她,這種心態(tài)我起碼是有的,我總是想,我要讓她做完手術以后再去讓別人看到她。那一絲心理的不明媚,不陽光的地方,我騙不了自己的。我說我們就把它去公開,當時呢,她有一絲猶豫,因為母親嘛,我想她承受的心理壓力要比我更大一點,猶豫了一下,后來我堅持了一下,我說,你聽我的吧,我說你相信我,我們這種做法會把這個事情走向另外一條路,如果我們不邁出這一步的話,我們會在現在這條路上越走越深。我堅持了一下,到了晚上,我早上就寫完了,中午打完了,但是到下午才發(fā)。
曹:打字是王菲自己打的是吧?
李:對,因為我打字很慢,我得發(fā)傳真發(fā)到北京,然后我那個經濟公司的人幫我打,可是當時她說,你今天讓我來打吧,我說行,你當一把女秘書,我說你來吧,她也比我快不了多少……
曹:那個博客打了多少時間?
李:有兩個小時吧。
曹:夠長的。
李:對,是比較長一點,要是一個文秘的話,二三十分鐘應該就打完了。發(fā)過之后,我們當時就帶著孩子出門了,就去逛街了,我們在逛街的過程中,我印象比較深的是我們彼此看了一眼,我看到她,因為我也想知道她的感受是什么樣,我自己的感受我是知道的,我那天逛街,我是非常舒服的,真的。
曹: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李:對,如釋重負,而且是如沐春風。我挺著腰桿,我就把孩子放在背兜里邊,她臉沖外,我們就這樣去逛街,我看了她一眼,她也看了我一眼,我們倆交流了這么一秒鐘,我看到她的心情是明朗的,那一絲的東西沒有了,我覺得我這件事是做對了。
曹:那么在這之前,當你們還不想把孩子患病的情況公諸于眾的時候,一般來說,一對夫婦有了孩子的話,親朋好友總是來祝賀,為了防止大家知道這個消息,怎么去阻止那些親朋好友前來祝賀呢?
李:所以我,那一個月,我們是滿月那天去的美國,去美國之前的一個月在北京,那親朋好友打個電話呀,或者是來看啊,當時就是我媽來過,我哥哥來過,再也沒有人了,其他的阿姨都不知道,在一個房子里住著,都沒讓他們見過,但那時候就很難受,所以我說我受不了這種事情,我們每天要騙人。
曹:那你怎么騙人家呢?
李:就找各種理由嘛,就說是坐月子不讓人家來看。
曹:也挺正常的。
李:但是還有些很近的朋友,人家知道,王菲不是那么嬌滴滴的人,住得很近的,人家敲個門就進來了,就躲,藏,找一切辦法拒絕人來。其實在那個過程里邊,我們是很不舒服的,后來我在那個博客里面也向這些人道歉了,我說確實我們很沒有禮數,按理說大家問候啊,包括送很多禮物啊,都沒請大家到家里坐一下,但是當時隱瞞呢,其實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我們當時要辦理很多去美國的手續(xù),因為小孩剛生下來,她一切的證件等等,我們怕媒體在那種時候介入進來以后會給我們做出國的手續(xù)造成很大的麻煩。
曹:那個當時辦起來還是挺復雜的,原來想從香港做,沒有成功。
李:對對對,還是很復雜的,包括也申請了一些特殊的,因為小兒就醫(yī)嘛,你需要特殊的一些審批程序,那要按通常的程序是根本完不成的,是一個月不可能去美國的,可是我們那個治療呢,必須從滿月開始治療,就是手術前的那個治療。所以當時我為什么說,當我女兒接受了那個手術前的矯正治療的時候,我就覺得,哎呀,那其他的父母怎么辦?我們坦白講,條件好一點,還是有一些社會資源在的,一些朋友可以幫幫忙。其他那些父母,我覺得大多數比較難,所以最早那個想法,就是想把矯正那個技術,引進到中國的醫(yī)院里來,最早那個念頭就是從這開始。
曹:盡管你們想盡各種辦法,東躲西躲,阻撓朋友們來探訪,為什么后來這些消息還是傳了出來呢?
李:其實這個消息大概是在兩三個月的時候,在網上開始有人說出來。到那個時候才說出來,才有人開始爭論,我已經覺得很不錯了,因為畢竟在醫(yī)院很多人知道,那么多的醫(yī)生護士知道。所以后來在博客里,我第一個感謝的就是那些醫(yī)務人員,你說讓他們永遠不說,我認為不可能,每個人的好奇心使然。但是我覺得至少在滿月之前,在我們到美國之前,他們沒有把這件事情說出去,我內心已經是非常感謝了。
曹:而且當時還存在一個巨大的誘惑力,因為有很多的媒體,愿意出一個特別高的價錢,去買你女兒的照片。
李:對,所以我心里是非常感謝那些知情者的。
曹:所以網上老說這就是李亞鵬王菲女兒的照片。
李:從來沒有。
曹:就是你那博客一出來以后,那些照片嘩嘩全下來了。
李:但是后來又上了很多唇腭裂小孩的照片,很不道德,真的,他們可能找了一些別的唇腭裂小孩的照片放在網上,如果我是那個小孩父母的話,我不知道該怎么辦。
曹:你剛才說了,當第一眼看到孩子的時候,因為護士醫(yī)生哭了,所以你也哭了,后來帶女兒去美國看病的時候,抱著女兒的時候你又哭了一次?
李:那個誰都受不了,要是你,你有小孩嘛,你要是小孩手術的時候,或是治療的時候,她在那兒哇哇哭,你在診室的外面也就算了,心里難受一下,但是他是讓你躺在這兒,把孩子放在你懷里,讓你協助這個大夫,捆住她的手腳,這是他們所謂的親情的治療方式,但實際上也很殘忍,對耳朵邊那種哭聲,我想任何父母都受不了這個事情。
曹:當時有沒有想過為了躲避媒體無休無止的追逐,索性讓女兒在國外去生長,能夠尋得一塊清靜之地?
李:因為在那邊我有一些親戚,我外公啊什么的在那邊,老人嘛,他當然也希望孩子留在他們身邊。當時去就說,干脆就在美國吧,說這邊的人文環(huán)境也相對好一點,騷擾也少一點,我也動過這個念頭,但后來還是放棄了。放棄是因為,我們去就診的時候,在那個醫(yī)院門口,就是美國的那些父母們,也是很緊張自己的孩子,不讓別人看見,所以當看著那種情景我心里也就明白了,就是不管你在什么地方,如果你心里,它是一個問題,你在哪兒它都是一個問題,如果你心里不是問題的話,就無所謂。她現在雖然還很小,我是一步一步地開始,從朋友開始,從鄰居開始,我們從美國回來,我就抱著她在院子里面,去鄰居家串串門啊,我從現在就開始培養(yǎng)她,也培養(yǎng)我們父母,我要讓她去見所有的人。
曹:你覺得經歷了女兒的這個事情之后,跟王菲,你們的內心會更默契,這種婚姻會更牢固嗎?因為說實話你跟她好的時候,很多人是不太有期待的。
李:這個問題我覺得,其實兩個人之間的感情只有兩個人知道,任何人只是任何人的猜測而已,所以首先對別人的猜測我也不置可否。其次說,在一對夫妻之間發(fā)生了這樣一件事情,如果兩個人能夠攜手一起度過這個事情的話,那一定對兩個人是非常好的一件事情,這是會產生很強的凝聚力的一件事情。當時我們兩個人,我的家庭和她的家庭,整個兩個大家庭和我們這個小家庭,包括這個孩子,都因為這個事情,凝聚在一起。甚至有美國的一些親戚,大家以前來往很少,隔得很遠,但是因為這個事情,多了彼此往來,電話問候,春節(jié)吃飯,我覺得這是對整個一個大家庭來講是非常好的事情。
被妖魔化與性格“缺陷”
曹:其實這些年,你的人氣是越來越高,演了令狐沖,演了郭靖,大家都很喜歡,但是隨之而來呢,有很多負面新聞,比如說你那兩個戲,覺得你顛覆了人們對金庸小說的想象。我今天在飛機上還碰到一個同事,他說,我覺得我想象當中金庸筆下的不是李亞鵬演的那樣的,當然還包括你的那幾段戀情。所以有媒體甚至把你描寫成一個花花公子的形象,我覺得在中國演藝圈有兩個人是最被妖魔化的,一個是你,一個是章子怡,其實我接觸下來以后看到的跟媒體所描述的完全不一樣,你覺得為什么自己會那么被媒體妖魔化?
李:我覺得第一個是趕上了這些事情,因為你去出演了一些無論誰演都會備受爭議的角色,其實就這么簡單。別人可能碰到了一次這樣的事情,你可能比較有幸碰到了兩次三次這樣的事情,然后再輔佐以一些戀愛的事情。其實很簡單一個道理,我們換一個角度來看這個問題,我覺得恰恰是我的性格吧,也有我自己性格造成的部分……
曹:你覺得自己是一個什么性格的人?
李:我在通常的尺度里面,就是跟人相處的尺度里面,我覺得我是一個非常和善的人,一個非常容易相處的,也非常中庸的人,跟我公司的人也好,劇組的同事也好,相處都是這樣。我想我不是一個小孩兒,包括什么談戀愛啦,什么選擇這些戲啦,如果我不去做呢?比如說如果我拍《笑傲江湖》,我看明白了,這個誰演都是這么回事兒,那么我不去拍《射雕英雄傳》,不就完了嗎?那么第二個重錘不就挨不到我頭上了嗎?包括談戀愛,好了,我知道如果我跟這個人談戀愛,大家會對你有等等這種看法,如果你要再跟這個人結婚了,這個看法會伴隨你一生的。其實這些,你相信我能看得到,我不是一個小孩兒,我在這個行業(yè)已經這么多年,我已經經歷了這么多的事情。但是這個時候是我的性格決定的,我不會因為那些而改變我原本的選擇,我想這個是我的一個底線。
曹:公眾或者說媒體對你的妖魔化除了金庸的小說是大家特別喜歡的,大家很難接受有一個具體的人,來出演其中的令狐沖或者郭靖,因為那些人物在所謂的金迷的頭腦當中,他是一個神,是不應該有一個具體的人來演,那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說,就是你剛才說的這個戀愛故事當中的那幾位,可能也是大家比較喜歡的,讓你喜歡上了,你又不喜歡人家了,觀眾有一種逆反心理。
李:但是這個其實,我不是想辯解什么,我是說,不說李亞鵬好了,說一個公眾人物形象,這是傳媒學的一個問題,當他一旦因為一件事情,被貼上一個標簽以后,其實隨后而來的,大家會很習慣性地,很自然而然地,不問青紅皂白地,就一路把標簽貼下去了。
曹:尤其當你們在一個媒體的平臺當中公開承認了這種戀情的時候。
李:我從來不認為我哪一段戀情有任何的問題。
曹:不是說有問題,就是說當你,當這個故事的主人公,把這段戀情公諸于眾的時候,其實危險就逼近了。
李:我說這是我的性格造成這樣一種狀況,很大程度上是我自己造成的,是我自己的這種性格造成的,我可以選擇不承認,傷害是不是少很多?但是我的性格是,我為什么要不承認?我戀愛就是戀愛了,我知道我承認了我會少接很多廣告。大眾會覺得你在炒緋聞,其實完全相反,恰恰是因為這些事情,如果說經濟利益的話,我會因為這些,在這些年損失很多很多經濟利益。但是以我的性格我不會不承認的,包括我最后的,我的婚姻,我知道我做這個選擇,會有很多人,會有更多的人持反對意見。
曹:你奪了無數人的愛啊。
李:對,不管因為什么原因造成的吧,你相信我會有這個判斷的,包括你將來以后做任何事情,你做得好了,別人會認為說,因為你老婆是誰誰誰,你做得不好的話,別人會覺得你沒有能力,其實這些問題我都可以看到,但是那我怎么辦呢?如果是你……
曹:我會選擇隱瞞。
李:你會選擇什么?你會選擇放棄還是繼續(xù)下去?
曹:如果我遇到這樣的事情的話,我會選擇在一定程度上要隱瞞一部分,比如說,那個時候我看你在《藝術人生》里頭,你承認了跟周迅的這段戀情,然后你說,對她有一種寬容和承受,周迅也在媒體上說李亞鵬滿足了我所有對男人的幻想,其實當時我在看這個節(jié)目或者看這個新聞的時候,我就覺得這是一件很玄的事情,因為你把自己完全曝光在一個媒體當中。
李:所以我們可以把它理解為是那時候我們的幼稚,或者是說性格就是那么一個人,性格的缺陷,可能這種性格的人不太適合在這個行業(yè)里跟媒體跟大眾去玩某一種變通的游戲。我說了,這些,有很大原因是我自身性格造成的。
曹:所以你內心其實是一個很方正的人,你不愿意有任何隱瞞。
李:我連我女兒的這個事情,我騙了別人,撒了一個謊,我自己都受不了。我的性格不允許我的心里有不明媚和不陽光的地方,你可以騙別人,但是你騙不了你自己。
曹:你是不是覺得如果戀愛或者婚姻的雙方,那種最高的境界是應該對你的靈魂有更深的了解?
李:我覺得如果說在戀愛階段的話,在婚姻階段之前,應該是大家彼此對彼此品質的認同,就是最根本的這種本質的認同。因為最初級的時候可能是你的相貌、你的聲音,或者所有這些很表象的東西,構成了兩個人吸引的戀愛的最初階段的那種內容,但是我覺得到了戀愛的一個比較高級的階段的時候,能夠促成你敢走入那個婚姻殿堂那一步的時候,應該是兩個人的心靈的,或者說靈魂的,或者人品,品質的認同。在品質上我認同這個人了,或者說認為我們是同類了,我覺得那才是能夠走入婚姻的一個重要原因吧。
曹:在旁人看來,王菲是屬于那種冷美人,或者說冰山美人,在你的眼睛看來,王菲是一個什么樣的人?
李:大家對一個藝人的印象無論是好與壞,跟她本人的真實什么樣,都是沒有任何關系的,一個反面的例子就是我嘛!因為你一切的印象來自于媒體,實際上誰跟誰接觸過,有多少人認識我呢?有多少人跟我坐下,哪怕說過五分鐘的話呢?這種人是非常少的。那么反過來講,因為她是另外一個印象的人,這個印象的建立也是因這些事情而發(fā)生的嘛,你也不會說是跟她有過一個真實接觸。所以王菲同志在大眾眼里是個什么形象,跟她在我眼里是個什么形象,我覺得大家就缺乏一個基本交流的前提,沒法去交流,而且我也不愿意。坦白講,她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我自己心里知道就可以了,我也不愿意就這個去跟大眾進行交流,因為我覺得大家不具備這種交流的平臺。
曹:你好像給王菲寫過一首小詩,叫做看到你的樣子我就笑了,還想要什么呢?幸福還是糖?這種笑是不是屬于那種會心的一笑?油然的一笑?
李:其實我從來沒說過這首詩是寫給她的,我在博客里放過這首詩,是那段時間他們天天催我又該交博客了。我那段時間忙得沒時間,我就拿起以前的一個,就交到那個博客里邊了,但是我承認是寫給她的,對,今天可以承認是寫給她的。
曹:你覺得當時自己是怎么去虜獲王菲的心的?
李:我在這兒就先聲明一下吧,我從來沒有什么媒體上說的短信攻勢啦,什么等等等等啦。
曹:那好像是有攻略啊。
李:全是一派……不能說人家胡言吧,猜測吧,是大家好奇的猜測和杜撰吧。坦白講我們走到一起,我覺得是非常簡單而直接的。她之前也有過一些她的情感經歷,我之前也有過一些我的情感經歷,我覺得從我們各自的情感的成熟度上來講,大家慢慢地進入到成熟的一個階段。我們是在很短的時間內,實際上兩個人就是,彼此可能什么話都沒有說的時候,我覺得彼此是心里已經認定,是知道的。當我們開始接觸的時候,當然那個時候可能沒有跟大家講,但是我們自己心里知道,在我們之間不存在誰追求誰,不存在,而且我相信,比如說你如果有婚姻的話,大多數能夠最后走到一起的人……
曹:其實也就是一分鐘的感覺。
李:對,它不會有那么多復雜的事情。
曹:我看到有一篇文章挺好玩的,說王菲是愛情傻瓜,即使飛蛾撲火也義無反顧。
李:我不太認同這種說法,我不認同只是說對這句話當中的一部分不認同,我覺得他們的這種說法,把王菲描述成一個白癡,這是我不認同的。其實很多人可能會覺得,她怎么那么傻?我覺得在我眼里,她是一個,如果說唱歌的話,她是一個非常有空靈的聲音的一個人,你覺得這樣的一個人會是一個傻瓜或者笨蛋嗎?所以我說,永遠不要去猜測別人是一個什么樣的人。但是這也是難以避免的,因為你是一個公眾人物,你永遠逃避不了別人無休止的、荒謬的、沒有任何根據的猜測和描述,這是你很無奈的。但是對這種說法,我心里是很排斥的,我不愿意大家把她看成那樣,而且她肯定也不是那樣的人。
曹:聽說你當初決定跟王菲結婚的時候,你們家里人還是有點顧慮的。
李:最早知道這個事情的是我哥,他是反對的,我媽呢,沒有太多意見,因為父母知道兒子結婚就很開心了,其實更多的,她也不再管那么多事。
曹:你哥為什么反對呢?
李:反對就是我剛才說的那個原因,因為我跟我哥一起共事,而且我們兄弟感情也非常好,一起長大,一起做事。他說,你已經背負的東西挺多的了——他指的可能是跟你前面說的有重合的地方——你要是作這個選擇的話,可能你這一輩子都逃脫不了大家的看法。我說你不用跟我講,其實我心里比你更明白這個事情,但是我說,你告訴我怎么辦,因為這個,我就放棄跟這個人在一起嗎?我想,我一直以來這也不是我做事的一種選擇。當然啦,我這么做了以后,先前的想象依然是按照想象那樣發(fā)生了,甚至到今天,這種看法依然存在,甚至包括我周圍的一些朋友里面。真的,大家還會覺得,一種潛意識的概念是,你們家的生活,或者說我新買了一個什么東西了,大家下意識地就會覺得這是王菲買的,什么什么了。其實在這種氛圍里面,時不時地會有這樣的一些事情跳出來。但是,我覺得我已經學會怎么去對待和怎么去習慣這些事情。你跟每一個周圍的人,甚至跟大眾去辯解,是沒有用處的。我覺得一個男人做事情,就是要做你自己要做的事情,可能在一個階段里,你會被人所誤解,或者說不能按你想象的那樣來展現你個人。但是我覺得,堅持,或者說堅守,這是我比較喜歡的一個詞,堅守,現在大家不太說堅守了。我覺得對任何一個信念的堅守,時間會讓它變得有魅力,只要你肯把這件事情堅守下去,所以我說,包括說這個嫣然天使基金,我說不在乎它今天能做得多大,就像我們之前在聊,我也會盡我的能力,跟這個合作,跟那個合作,希望它越辦越好。但是這些都不重要,其實,它哪怕每年只捐助了一個孩子,到有一天我李亞鵬沒有賺錢的能力了,可能我每年甚至連一個孩子都捐助不了了,但是我不會讓這個事情斷掉,我每年還會去募捐,哪怕我每年只能有捐一塊錢的能力的時候,我也不會去停止這個事情。今天沒什么了不起的,了不起是在五十年以后,就是我去世的那一天,我回過頭,我說這件事情我做了五十年,哪怕這五十年我只捐助了五十個孩子。但是我堅持了五十年,當年我說到了,今天我做到了,我覺得這個是了不起的,因為我堅持住這件事情,我堅守住這件事情,隨著日月的推移,這件事情的真實性,才會一點一點顯示出來。五十年以后我看還有多少人在關注這個嫣然天使基金,我相信那個時候在關注這個嫣然天使基金的人是真正關注慈善事業(yè)的人,不是只關注“這是一個新聞點”的人。如果五十年以后李亞鵬還在做這件事情,我用我的行動告訴大家了,我是真心真意在做這件慈善的事情,而不只是為了我的女兒——因為今天我做這件事情很大程度上是為了我自己的女兒。我要把這件事情公告天下,我讓你們沒的可說,我要讓我的女兒將來有個很好的社會環(huán)境。你們不是好奇嗎?那我打破你的好奇,然后讓我的女兒可以公然地,坦然地,面對大家和面對這個社會。所以我說每個人做人做事有他自己的理念,或者原則。我在我自身的成長過程當中,我并不認為我一切都是對的,你被媒體妖魔化了,我從來不怪任何人,因為我心里很明白這是我自己選擇的,你改一下不就完了嗎?像你說的,我不要承認我談戀愛了,我也不要去接拍這些戲了,我找一些大家討好的偶像劇,我就接這些戲,不就沒有人說你了嗎?但是我覺得本性難移吧,我也很慶幸到今天,不管經歷了所謂的妖魔化也好,什么也好,今天還在我自己選定的這條道路上。因為一個人不能否定自己,一個人如果把自己都否定了,那這個人才真的出問題了。所以雖然我的性格對我在社會的成長和立足來講,會起到一些不好的作用,但是我依然很慶幸我能夠今天按我的性格去作我自己的選擇。
父親對我性格的影響
曹:你的這種性格的形成是不是跟父親對你的影響有特別大的關系?我聽說你父親經常會給你們寫“寵辱不驚”那幾個字。
李:我前兩天剛寫了一篇博客:我越來越開始尊重傳統,其實父親對我的意義而言,他就代表著傳統,通常都是這樣。我們的老一輩人,他所信奉的一些東西,在我們所謂的新一代人眼里看來那些都是傳統,我在年輕一點的時候我會嚷嚷著說,我們是叛逆的一代,我們要打破這些傳統。我在上大學的時候,留長發(fā),扎耳環(huán),喜歡搖滾樂,但那時屬于那個年代的,那個人生階段的?,F在來講,我越來越感受到,其實我父親也好,或者是傳統也好,在我身上,慢慢慢慢開始,讓我在自己身上開始發(fā)現這些東西,一些觀念的形成,甚至一些動作??梢耘e一個例子,我小的時候,我們一家人去逛街,我就無數次聽到我媽說我爸,說你看你爸,一走路,背著個手在前面走。然后若干年過去了,在去年的時候,我和王菲,我們兩個人去逛街,在一個百貨公司里,我走在前面,然后我就聽見后面說,你看你,逛街逛街,你背著個手干嘛?那一瞬間我突然意識到,我以前從來沒有過的一個動作,突然降臨到我的身上了,而這個動作是若干年前我父親的動作。今天我對這個事情的理解是什么呢,它不僅僅是一個動作,人的形體跟他的心態(tài)、心情有關系,一個人到了一個什么心態(tài)到了一個什么心情的時候,它的形體會表現出什么樣的姿態(tài)來,我覺得從這點上來講,一種是說明到年齡上,我進入了另外的階段了,不再是一個叛逆的階段了。
曹:成熟了。
李:至少是開始吧。一個是從年齡上講,開始進入到這個階段了,再一個就是,我父親是一個非常傳統的人,非常自強自立。我爸爸媽媽都是十四五歲,因為家庭出生不好,一個人跑到新疆去的,連知青都不算。他們在那兒相遇以后,大家一看,那就沒什么可說的,那就結婚吧,因為兩個人的背景也一樣,性情也一樣,都是瞞著家里邊,一個人背著行李,十四歲,小孩兒,就去了新疆。他們到了那兒以后,完全都是靠著自己的努力,因為他們什么都沒有嘛。然后我媽媽最后成了一個醫(yī)生,我爸爸最后成了一個高級工程師,他們倆都沒有上過大學,很了不起。我覺得父母對孩子的教育,是身教大于言傳。我印象很深的就是,我小時候,我爸爸會裝電視機,他買了很多零件,然后幫鄰居組裝一個就給別人了,那個讓我印象很深刻,我覺得他由此而獲得了別人的尊重。我爸爸其實還有一個理念,他說,一個男人的目標是什么,他教育我們,他說要做一個受人尊重的人,就這一句話,其它都無所謂,做什么行業(yè),這些都不是重要的,就是最終你應該做一個受人尊重的人。我父親因為突發(fā)性心臟病,一下就去世了,1999年……
曹:據說在這之前他還來北京看你?
李:對對對,就是他去世前的一個星期還來看我。
曹:而且執(zhí)意不坐飛機,坐了幾天幾夜的火車回新疆。
李:對,這也是我心里特別大的一個遺憾。當時我也在拍戲,很忙,他來北京看完了我以后,因為那時候我剛有了自己的第一個房子,父母也很開心,來看一看。走的時候,我就很鬼使神差的,我說讓他們去買機票,父母就說,不用,我們坐火車回去好了。父母永遠是這樣的,回去以后這就成了我心頭的一個遺憾了,最后我是送他們上的火車。到火車站一看,我說,哎呀,還是這么多人。但是已經到了,那就算了,父親回去之后一個星期就突然去世了。去世的時候,我回家去,回去之前,我在首都機場的時候,我用我爸的名字買了一張機票,因為那是你沒法去彌補的事情,買了一張機票以后帶回去,遺體告別儀式的時候,他穿著西裝,躺在那兒,我就過去給他塞到他西裝的口袋里邊,我印象非常深刻的就是去摸他胸口,已經是冰涼的了,已經在家過世三天了。我印象非常清楚,就是我跟他最后那個身體接觸的一瞬間,我覺得他的某種東西通過胳膊,我們身體的連接,到了我的身上,說不清那是什么,我說那可能是一種遺傳,可能是輪回,可能是一種傳統吧。
曹:現在在家里頭你們生活的重心可能都是在自己的女兒身上,然后嫣然基金的宣傳也是鋪天蓋地,這種情況會對童童造成一種心理落差嗎?她會感到被冷落嗎?
李:對對對,肯定會,坦白講肯定會。
曹:對啊,我就講,孩子很敏感的。
李:小孩是非常敏感的。就是在家里,嫣然小嘛,那你說,自己家里人還好,她也明白是怎么回事,尤其是來了一些朋友、客人的時候,大家可能也跟童童打招呼,可是不會來抱嘛,因為童童十歲了,那大家一定會來抱嫣然,那小孩是很敏感的。通常這種時候是我坐在她旁邊,給她一個心理上的支撐,當然我們還會讓她參與到這個事情里來,我在把嫣然從醫(yī)院接回家,就是出生第三天還是第四天我們回到家的時候,因為她也要看她的妹妹啊,在她看之前,我把她叫到房間里,叫到我們家的佛堂,我說童童你來一下,我要跟你說一件事情,她說我要去看妹妹,我說你要先聽我說完才能去,我把她叫到房間里,把門關上,就我們兩個人。我說爸爸跟你說一件事情,她說,什么事?我說你要先有一個心理準備,小妹妹有一點問題,我說我跟你說這個事情我是把你當作一個大人,你覺得你是不是一個大人?她馬上搬一個蒲團坐著,她說,我覺得我是,有什么話你就跟我說吧。我說小妹妹有一點生病,有一點問題,你要有個心理準備,不要害怕,我怕嚇著你。她說,那這個病可以治好嗎?我說可以治好,然后你知道小孩說什么?那就行了唄,我還以為多大的事兒呢,拉開門就跑了。其實小孩,他們比我們要更簡單更純真,拉開門就去看,她一點不覺得有什么問題。
曹:她平時怎么稱呼你?
李:她叫我爸爸。這也是當時我父親給我的教育方式。我很小很小的時候,家里做任何的決定,他會征求我跟我哥的意見,包括他要調動工作。我印象最深的,從我十四歲開始,每年春節(jié),年三十晚上,看完春晚了,通常我媽聊一會兒就睡覺了,就剩下我們家這三個男人了,我爸就開始跟我跟我哥聊天。每一年我都回家過節(jié),去吃年夜飯,看春晚,然后進行父子間的三人談話,堅持了十六年。所以回想起來,我說堅持,很多事情它的價值是在堅持中產生的,那些談話給我的性格造成了很大的影響。
婚姻需要一種能力
曹:你前不久說,其實婚姻是需要一種能力的,這種能力落實到具體上應該怎么說?
李:我是覺得人,當他一旦進入到婚姻階段的時候,你一生所積蓄的力量,比如說你的學識,你的智慧,你跟人相處的方式,你的經濟能力,你的調和大家關系的能力,會集中地體現在婚姻當中,會得到一次集中的考驗。所以我說人集一生之智慧,最終是為了完成一個好的婚姻。我覺得天下所有的婚姻里面一定會有問題的,每一個婚姻都會有問題的,關鍵在于你有沒有這個能力。出現問題是不可怕的,而且是必然的,那么出現問題了,你有沒有這個能力去化解它。
曹:你覺得自己能力怎么樣?
李:我結婚時間很短,到目前為止,我們遇到的一個最大問題,就是這個小孩的事情,我覺得目前來講,我這個能力,完成得還算讓我自己滿意,但是以后,我雖然還沒有碰到,但是也看過別人的婚姻,也看過書,可以預想到還會碰到很多問題。
曹:不到七年之癢還不敢說大話。
李:七年也不行,你到四十年,婚姻也會有四十年的問題,所以那天我就說,婚姻這條道路其實是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我雖然還只是一個婚姻的開始,但是至少我還是有這種心理準備的。
曹:國學大師張中行先生把婚姻分成四個類型,第一叫可意,可能是情投意合。第二是可過,能夠過日子。第三是可忍,盡管有一些不調適,但是能夠容忍。最后一種是不可忍,他說最后指他當年跟楊沫的愛情。你覺得你們的婚姻在這四個里面是屬于那一類?
李:我覺得在這四個里面,目前而言,屬于第一個,但是我說了,任何一個婚姻都會遇到問題的,我的想法是,我覺得他說的這四種狀況,會交替出現,我覺的一個婚姻不可能是五十年永遠可意;可忍,也不可能是五十年,其中的一個人,他不可能忍五十年。我覺得這些都會是在婚姻不同階段中交替地,重復地,甚至是反復地出現的。
曹:當年這個三毛之父漫畫大師張樂平先生金婚的時候,我記得有人送一個小花籃,上頭寫了兩行字,說他們倆是,風風雨雨五十年,吵吵鬧鬧半世紀。
李:我覺得這種婚姻比較真實,因為大家說到自己婚姻的時候,一定會有問題,就像我,我們也會有我們的問題,但是我一定不會在這兒把這個問題說出來,我不至于……
曹:再惹新的麻煩。
李:對對對,但是我說了,不管你有什么問題,一個婚姻能夠到五十年,大家還能夠,至少在五十年的那一天,大家還可以和睦地坐到一起,相敬如賓,這一點就是一個了不起的事情,這就已經做得很好了,已經具備婚姻的能力了。
曹:所以我想所有喜歡你們的觀眾朋友都會祝你們家庭幸福,祝你們的嫣兒能夠健康成長,也希望嫣然基金能夠越來越壯大,能夠給更多的唇腭裂的孩子送去愛和慈善的關懷。
李:好,首先我想我們至少在精神上,已經支持到了所有跟我們同樣的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