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王朔,曾有的、現(xiàn)有的和將有的話統(tǒng)統(tǒng)都是名余的,因為這位爺呢,整個就是“話”這種東西變出來的一妖怪。那天下午,我從“三人行”棚里鉆出來的時候,他正撅了根煙在化妝間里神侃,聽眾們臉上一概瞠目結舌外加哭笑不得的奇妙表情看見我,他直嚷嚷,“喲,是影子吧,來來來,擁抱!”我打開小懷湊過去稍微意思了—下,他的大腦袋在我的下巴那兒使勁蹭了蹭。梁文道看了一眼一旁正在接受化妝的曾子墨,咳嗽了一聲小心翼翼地說,鏘鏘的女嘉賓吧,王老師最喜歡的就是影子了。王老師轉身抓起竇文濤去上廁所以前扒拉過幾口的一盒炒面,邊塞邊說,“女人,講究的是上海生,北京活,新思想,舊道德,凡這樣的女人就是女人中的極品?!蔽夷X子里迅速過帶子般捋了一遍以往及當下同王老師有過江湖恩怨的女人們,基本符合上述極品標準的,嘿嘿,還真就咱這一個“孤品”,真沒想到,才見面就夸人,一時間得意得不得了,逢人便說!但也有真正了解行情的看客稱,實際上王老師贊美的另有其人,乃我對門兒洪晃他媽——章含之老太太是也。
可見,天下的極品女人數(shù)量至少是在一個以上,逢單不出門。關于“上海生”這一點,海內(nèi)存知己,天涯皆同意。外地人是喜歡嘲笑上海男人,但他們卻并不嘲笑上海女人。不但不嘲笑,反倒還會在心里給上海女人打高分。至少,絕對不會有人說上海女人最不像女人,哪怕是我這樣的雜交混血上海女人。上海女人的分數(shù)甚至高到把她的“男主人”身上那點“大丈夫或揮金如土或殺人如麻”的男子氣都繪吸走了,無怪乎早于1911年就有好事之徒在《民生報》上發(fā)表《上海社會之魔力》一文,說“中國之二大都市,一日北京,一日上海。北京者,升官發(fā)財之機樞也,上海者,醇酒婦女之淵藪也?!?/p>
淵藪里的醇酒婦女們以氣質(zhì)高貴、精明強干著稱于世,人一優(yōu)質(zhì)了就容易流露出傲慢的情緒。越是這樣,偏越是招本埠以外的男人待見。因為典型的北京男人會認為一個男人有沒有魅力應該看他能否征服傲慢的女人:而上海男人則認為應該看他能否被傲慢的女人所征服,其實兩類都夠犯賤的。
說到典型的北京男人,還有比王朔更典型的嗎?而說到典型的中國男人,還有比北京男人更典型的嗎?我常常想,相對于上海女人獲得的崇高美譽,上海男人平生遭際實堪傷也。說穿了,中國男人嘲笑‘上海男人不像男人”,其實是在嘲笑上海男人不像典型的中國男人即北京男人。典型的中國男人應該是負隅頑抗、死不悔改的大男子主義者,以不尊重婦女為終其一生的奮斗目標。因此嘲笑上海男人簡直不像男人,就是嘲笑上海男人身為男人卻搞不定女人,就是嘲笑上海男人居然身為男人卻不是大男子主義者。隨后又根據(jù)吾等習以為常的本色中國邏輯,就是那種比“精神勝利法”還可憐可氣的邏輯,只要搞不定女人,就是小男人,就不是男人,就應該被一遍遍地恥笑。
王朔是搞得定女人又樂于被女人搞定的極少數(shù)極品男人之一。他自比寶玉,也像二爺那樣對女人好、并且深知“你對她好,她一定會對你好”的哲理,他反省自己這輩子到現(xiàn)在主要都是被男人坑的,為此,他視天下女人如己出,覺得雌雄本同體,天下王家春、就連那位比“小姐”還敢睡,比“知識分子”還敢言的張鈺,他都還要憐香惜玉地打抱不平到“弱者沒人撐腰,她只能來惡的、咱別多說她的不是了”。
同時,他對誰應該搞定誰更有著精辟之闡述:什么是陰盛陽衰!現(xiàn)在是信息時代,因為原來是女的主事,到工業(yè)時代需要體力,對不起、就是被男人給騙了!告訴你們說你們不完整!只能找一男的才是歸宿!當然男的比較狠,把經(jīng)濟地位給剝奪了!孔老二太不是東西了!現(xiàn)在信息時代體力差距小了,你看全變成女的了,我相信你們是仁慈的。你們統(tǒng)治我們,比我們統(tǒng)治你們要靠譜。所以我率先向你們戰(zhàn)略投降!現(xiàn)在是信息時代,體力勞動的差別消失了,女人會越來越厲害、所以我現(xiàn)在玩命巴結女同胞。
不過他認可的范兒極正的那幾位,林徽因啦、曾子墨、老徐伍的,壓根都不是“上海生、北京活”的主兒,可見朔爺是個公道人,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但也令我很懷疑他截止目前為止有沒有真正領受過“上海生、北京活”女人的好處,還僅僅只是從道上打聽來的。也不怪他遇不著,這一款的生產(chǎn)數(shù)量本來就少,所以,怪可惜的。
朔爺HIGH的時候把自己想象成女人,“我是個自食其力的勞動婦女,我覺得很光榮,沒什么丟人的。男人長期以來把我們壓在底下,當作玩物兒,他們可以同時占有幾個女人,還會被贊作風流倜儻。而我們呢,和一個以上的男人發(fā)生關系就成了破鞋什么的。這公平么?身體是我們自個的,憑什么只許他們胡來而不許我們亂搞?我就不信這個邪,就要扭一扭這種歪風邪氣……”(選自王朔《千萬別把我當人》)
作為北京男人暨中國男人,他知不知道,我們這一幫“上海生,北京活”們,從來也就不信這個邪。因為我們呀,就是這個“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