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我們有著同樣的身體,內(nèi)心卻是那么的不同。
朋友說:我們有著不同的身體,內(nèi)心卻同樣經(jīng)歷春暖秋涼。
我的城市下雨了。
雨滴被拉成細長的線段,在水泥地面擊打著,無聲無息。天空是一片灰,看不到飛鳥翅膀劃下的影子。我拍過一張陰天的照片,灰的,什么都沒有,一片冰冷的灰。沖洗膠卷的人留給我一個奇怪的表情。我在蒼白的燈光下,用粗大的記號筆在照片上畫下大大的問號。陰天的照片有了好奇的表情。我把它貼在了床頭,并真誠地愛它。我總是鎖好門,關(guān)好窗戶,放下窗簾,這是我的世界,只屬于雨水和鉛灰的陰天。陽光是不速之客,這里不許開花。
呼吸,房間里有潮濕的味道。一首歌反復(fù)唱《lady and bird》,一句句聽懂了歌詞,講的是一只不會飛的鳥和小孩的故事。她和它迷失在城市里,沒有人聽見她們在大橋的頂端叫喊,而她們最終懂得了自己已經(jīng)無人知曉。故事的結(jié)尾:“我們從這里跳下去,沒有人能抓住我們?!薄皝戆桑 薄拔覀円黄??!薄芭??!薄班拧!薄拔液芾??!薄拔抑?,鳥,我什么也看不見了……”
呼吸,假裝開心的擠出一個弧度,放下耳機,只是首歌而已。我所在乎的無非是也曾有過的短暫迷失。
7:00,鬧鐘準(zhǔn)時替我喚來新的一天。打開房門,新鮮的空氣吻過唇間,帶著一種灰塵和泥土混合的味道。這味道如此熟悉,仿佛浮在所有思緒之上,以至于可以迅速、準(zhǔn)確的想象到那一片碧綠的麥田,以及,N與我并肩站在充滿理想和希望的田野上時迷茫的表情。
很多事終于無序了起來。閉上眼睛,罐裝百威,黃色山地車,藍色牛仔褲,閃爍的星空,郊外蒙著紅霧的月光,手腕上丑陋的傷口。所有的東西上下翻飛,重疊,成了N的背影,模糊的、不確切的背影。這個城市太過忙碌,一個人消失很容易辦到,并且如果這個人與這里的其他人沒有血緣關(guān)系的話,這種消失就更容易并非常徹底了。
我背著書包,在黃色的車燈中匆匆穿行時,得知N消失了,確切的說N死去了,十七歲的N死去了,在一個可以稱作健康并遠離死亡的年歲。我的郵箱里有N最后的痕跡:“誰是誰的寶貝?我們?yōu)檎l傷悲?我們到底愛誰?我們活著為誰?死去是背叛誰?放棄是慰藉誰?”
一個下午,N右手動脈在刀刃的作用下,開始噴射出血。一地猩紅,N在看見那些顏色時開始抑制不住地抽泣,淚水與血液糾集在一起,辨不明,分不清。N不理解為什么要哭,卻又覺得非哭不可……,N沒有后來了,他以背叛者的姿勢逃離了生命,用死亡的小悲哀強行替代了活著的更大悲哀,像臨陣脫逃的懦夫。
關(guān)于N的回憶像雨水占據(jù)所有角落般,占據(jù)了我的頭腦。
樹木開始失去樹葉時,N站在我的書房里。N蒼白而消瘦,細長的手指彎曲著圍在紅色的杯子上,指間透出一小段紅色,半透明的指甲敲打著杯壁,發(fā)出沉悶的聲音。我想到茨威格在他的某部小說里不惜筆墨去描寫的那雙手。很好看的樣子,“N,你彈琴的話,一定很好看?!保涡Γ骸拔也粫 !保涡Φ臅r候是清澈的,山泉一樣的。沒有虛偽,陰暗,只是笑,單純的笑。單純到?jīng)]有悲與喜。N沒有任何激越的表情,只是笑得溫和善良。N永遠不要求你的關(guān)注,或者愛。只是以某種固執(zhí)等待,以某種努力將笑容綻放得一如既往。但,N死了。等待結(jié)束了,等待開始了。
我將飲料的拉環(huán)放在手指間。倏的,有血液在原木色的書桌上刺眼的蔓延。新生般干凈的疼痛從傷口中淌出來并被無限拉長。我看不到傷口,那里積著血液,一滴滴滑落的血液。
“Lady?熏 it is cold.”
“Bird?熏 I am worried.”
雨已經(jīng)停了。風(fēng)過的時候,樹會灑下些水滴。好像風(fēng)中夾雜著的某些東西,讓樹流淚了。街道上的人群熙來攘往,有的目光清澈,有的神態(tài)凝重。我坐在快餐店里對著一杯奶昔發(fā)呆。我曾經(jīng)完成過一些事情,好的或不好的。我曾經(jīng)經(jīng)過一些風(fēng)景,美的或丑的。我不斷的,不斷的與人們相遇,分別,回眸,思念。習(xí)慣分別,習(xí)慣無處告別,習(xí)慣所有的不習(xí)慣。我遇見的人陪伴我走過一段時光,從指間淌落無法留下的昔日種種。有欺騙,有苛責(zé),有不公,這些流逝間,我觸摸到象牙塔外熾熱的空氣。我不否認(rèn)悲傷的存在,成長本身就是砥礪傷痕的過程,堅強的抵達需要與愛相依相伴和自己的執(zhí)著。
18:00,籃球場上,天空被雨水洗滌得透著和煦的藍。磨得舊舊的籃球在我們之間飛行,以驕傲的拋物線滑進籃環(huán)?;@板被不斷沖撞,不屈地震動著。每一次的傳球,投籃,都能享受生機從發(fā)梢指尖流淌出來的快樂。隊友之間的相互鼓勵,對手之間的相互競爭,真切而誠實的光芒可以點亮黯淡的天空。
累了的時候,我坐在場邊與小狼分享一瓶可樂。小紀(jì)灌著純凈水,描述著令人激動的進球,SAKURA在她身邊,抱著我們的衣服。我突然覺得時間可以就這樣停滯,不要再前進。二十年之后,我依舊記得下過雨的球場邊空的可樂瓶,滾到一邊的舊籃球,這就夠了。我們注定要蛻變,蛻變成可以在成人世界里展翅的蝶。注定要學(xué)會生存的法則,注定了要改變不諳世事,注定了要不斷迷路,不斷受傷,所以不能逃避。
我知道我只是迷失了春天,涉越了初夏,拾起了秋風(fēng),卻終究能夠溫暖了冬陽。
四月的風(fēng),像過去和將來一樣撫過新生的樹,初綻的花,驕傲的來訪。
(指導(dǎo)老師:侯建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