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門西旁有一盤石碾,在夜間碾糧食的人常看見我家有白狐出沒。
我真正見到白狐是在一個月圓人靜的夏夜。破舊悶熱的老屋使我難以入睡,母親拉個葦席帶我到院子里的棗樹下休息。躺在院中,想起人們常說的白狐之事,望著黑黑的四周,雖有母親陪伴,但心中也難免有些害怕。這時,就聽“咚”地一聲,一個雪白的絨團從我身邊掠過,嚇得我激凌一下抱緊了母親。只見那白團躥上院墻,箭一樣消失在茫茫的夜色里。我以為是一只串門的白貓。母親卻說:那是白狐,可能孩子們餓了,又去背雞。說到這兒,母親嘆了一口氣,唉,不知誰家又要倒霉了!母親一臉的無奈,說完就起身拉我一起回屋去了。
白狐背雞,其實是去叼雞,夜晚如果誰家的雞窩沒堵好,雞就會被白狐叼去。我經(jīng)常在我家柴垛旁見到那些被白狐吃完后余下的雞血和雞毛。村里人丟了雞,也知道是住在我們家的白狐所為,可誰也沒想到要找白狐算賬。雖然那個年月喂幾只雞不容易,雞屁股是我們的銀行,可鄉(xiāng)親們都表現(xiàn)出了對白狐的寬容。所以我家住著的白狐平靜地生活著。
第二天,天剛亮,就聽見村西頭的啞巴二嬸在我家門口嗚哩哇啦地叫喊,不停地拍打著我家大門的門環(huán)。母親猜測是白狐惹了禍,可能叼的是她家的雞,因為前幾天啞巴二嬸已丟了一只老母雞。
開門后,啞巴二嬸眼里冒著火,她手里拎著一把鐵鎬,拉著母親向我家的柴垛邊奔去。果然在柴垛邊母親看到滿地凌亂的雞毛。母親打著啞語給啞巴二嬸陪不是,啞巴二嬸不聽,手里拎著鐵鎬,氣洶洶地沖進我們家。在院子里她順著墻根像是尋找著什么,嘴里在不停地叫著,嘴角的白沫形成了兩堆白雪。西廂房南邊有塊不大不小、在墻根斜立著的石頭吸引住了她,她快步奔過去,彎腰掀開石頭,里面露出一個洞,這個洞正朝著南方??吹竭@個洞,她很得意,不屑一顧地瞅了一眼母親和我,然后雙膝跪下,把手插進洞口,像是感覺什么。她接著站了起來,手舞足蹈地比劃著,臉上露出陰陰的笑,她用手指了指母親,又把兩手舉向頭頂,伸出兩個手指,吐出舌頭,做了一個鬼臉,像是告訴母親,叼她家雞的元兇就在里面,接著她以一個復仇者的姿態(tài)舉起鎬頭向洞口刨去。
母親知道洞里有幾只剛出生不久的小白狐,因為狐要喂養(yǎng)幾只幼崽,所以近一段時間常去叼雞。怕啞巴二嬸傷害小狐崽,母親想去制止她,啞巴二嬸雙目圓瞪,舉起鐵鎬在母親面前晃蕩。這工夫,白狐“咚”地一聲從洞中躥了出來,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它躥到了我家的墻頭上。望著洞口,長嘯著,眼角里流出長長的清水,它乞求地望著啞巴二嬸。啞巴二嬸趴在地上,伸手從洞中掏出三個狐崽,小狐崽像是受了驚嚇,圓乎乎地蜷著,像個小絨球。小狐崽很可愛,眼圈黑黑的,眼睛清亮得像顆小星星,撲閃撲閃地望著眼前所發(fā)生的一切,發(fā)出一聲聲哀鳴。
狐崽的哀鳴,讓白狐更加急躁不安。它在墻頭上來回地躥蹦,昂著頭,長嚎著,爪子不停地在墻頭上亂抓,土和草直往下掉??粗蓱z的白狐和狐崽,我的心不禁抖起來。啞巴二嬸把母親和白狐都視為她的敵人,如果再這樣聽不進勸阻,她會傷害那幼小的狐崽。母親示意我快去叫西院的三奶奶——啞巴二嬸與三奶奶輩分很近,平時也最聽她的。三奶奶來了,比劃著勸著啞巴二嬸。原來,啞巴二嬸自半年前丈夫去世后,家里窮得揭不開鍋,本來兩只老母雞下蛋,能給一歲多的兒子增加點營養(yǎng),沒想到幾天沒出,兩只母雞都成了白狐口中之食。
母親比劃著告訴她,如果不傷害小狐崽,愿意把我們家那兩只正下蛋的老母雞送給她。啞巴二嬸原先還有些不好意思,后在三奶奶的勸說下,也就答應了下來。我雖然不情愿,可為了可憐的狐崽,只好含淚把母雞送給她。啞巴二嬸接過老母雞,緊緊地抱在懷里,手指著墻頭上急得嗷嗷叫的白狐,又指了指那三個小狐崽,看了看我母親,晃了一下大拇指,拎起那只鎬興沖沖地走了。
看著啞巴二嬸走了,白狐從墻頭上跳了下來,繞著小狐急轉(zhuǎn)了幾圈,然后躥到母親跟前,撲通一下,后腿跪下,前身和腿翹起,流著淚向母親拜了三拜,然后來到狐崽身邊,把幼崽一個個叼入洞中,因洞口已被啞巴二嬸破壞,母親找來了我們家的一只不用的大鐵鍋蓋在洞口,為方便白狐進出,下面還用三塊磚撐了起來。
從那以后,我再也沒聽鄰居說白狐叼雞之事,也再沒有見過白狐。后聽夜間碾糧食的人說,在一個皓月當空的夜晚,白狐帶著三個孩子走出我家,往南邊去了。
(通聯(lián):山東省滕州市文化館創(chuàng)作室閔凡利轉(zhuǎn)杜厚霞 2775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