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

宗曉露沒有笑過，有人說她不愛笑，也有人說她根本不會笑。不管咋說，反正從小學一年級進校門，現(xiàn)在已是三年級了，她的的確確沒有笑過，這也是真的。

同學們不喜歡她，因為她沒有爸爸媽媽——她是被人扔掉的，后來是一個撿破爛的老奶奶看她可憐，把她撿回來的，因為她也是一條命啊！

宗曉露的班主任周老師——一個中年女教師——比較關心她。周老師的丈夫是個大老板，開了一家好大好大的飯店，所以周老師整天騎著一輛大摩托車“呼”過來，一會兒又“呼”過去，車子停下來，從后箱里拿出塑料袋，里面有酒席桌上的魚啦、肉啦，反正是剩的就給宗曉露；周老師的女兒大了，多少年前的舊衣服，放在家里礙事，賣了不值錢，干脆也給宗曉露……每到節(jié)日，周老師帶頭捐一塊錢，同學們也跟著捐，一起放到周老師的面前，由她買什么筆啦、本啦給宗曉露……宗曉露的奶奶感動得一個勁地拱手作揖：“恩人哪，活菩薩……曉露啊，你不好好學習，對不起周老師哪！”同學們也跟著嚷嚷：“曉露啊，你不好好學習，對不起我呀！”有的還怪模怪樣地笑著。

宗曉露呆若木樁，不言不語，不動不笑，她覺得低人一等。她想哭，可是忍住了。如果，我有爸爸媽媽，那該多好啊！她常常這樣想。

周老師整天地忙，買了許多的東西，什么蘋果啦、點心啦給老師們吃。有一個星期天，宗曉露看見周老師在她丈夫的飯店請客，全是學校里的校長啦、主任啦，好多好多人。個個人的臉紅紅的，笑瞇瞇的，手里還拎著……不管咋說，學校里的人都說她好。每到年底，什么先進啦、標兵啦、模范啦都有她的份。平時上課，周老師只照著書讀，然后就讓學生抄字。今天抄字，明天抄詞，后天抄書，從不講課外的。奇怪的是，每到考試時，別的老師忙得熱火朝天，周老師卻穩(wěn)如泰山，她復習的內(nèi)容特少，跟試卷幾乎沒兩樣。所以，她班上的成績特別好。家長滿意，學生輕松，校長高興?？墒?，周老師只教到二年級，她的學生到了別的老師那兒，成績就嘩啦啦下降。家長就說還是周老師好。

又到期末考試了。那一天下午，周老師特地把宗曉露留下來，掏出一張試卷，手把手地教她，還讓宗曉露一個勁地背，并再三叮囑，明天考試就按這個填。搞得宗曉露一頭霧水。第二天，宗曉露發(fā)現(xiàn)今天的試卷和昨天的一模一樣。她驚得不敢動，極力想做好。可是，她真的不行，又一次讓周老師失望——不及格。而別的同學全在九十分以上。她拖了全班的后腿。要知道，周老師是全校的模范老師，這不是丟全班的臉嗎？同學們個個圍著她，朝她吐口水，罵她：“不要臉，大花臉，三個鼻子，四個臉。大笨蛋?！庇械倪€揪著她的頭發(fā)：“小饞貓，穿了周老師家的衣裳，吃了周老師家的魚肉，盡給周老師抹黑，是最大最大的壞蛋。”周老師瞟了宗曉露一眼，鼻子里哼了一聲，捧著本子走了……

后來，宗曉露上四年級了，周老師不教他們了。因為周老師從來不教三年級以上的班。班上來了一個四十多歲的男老師，同學們叫他楊老師。據(jù)說，楊老師一直教高年級。不過，他的教法真有趣，不像周老師那樣。

宗曉露最喜歡上楊老師的課?？墒?，楊老師布置的作業(yè)，她歪著頭，咬著鉛筆，不知從哪兒下手。要是以往的話，周老師肯定不管這么多，下課以后，找一本作業(yè)給她抄一抄完事。楊老師卻笑瞇瞇的，單獨為她布置作業(yè)。而且說：“作業(yè)不難，你肯定會做的，實在不會做就告訴我。”宗曉露還是木訥地坐著。當她看到楊老師溫和的目光時，終于鼓起勇氣，一筆一劃地寫了起來。楊老師見了，兩眼笑成了一條線，親昵地摸著她的頭，發(fā)出贊嘆：“??！寫得真好！寫得真好！”還特地用紅筆打了一個大大的“優(yōu)”。又親手把她的作業(yè)貼到墻上，引來班上許多同學驚嘆的目光：“哇，宗曉露的作業(yè)也上墻啦！”同學們圍著宗曉露又蹦又跳，有的還翹起了大拇指。宗曉露的臉一紅，低下了頭。

一日，楊老師在辦公室批改作業(yè)本。咦，桌上怎么有一只梨子呀。這梨真大，黃澄澄的，嗅一嗅，還有一陣清香呢！他正在感到納罕，忽然門外傳來吵嚷聲：“小偷！小偷！不要臉的小偷！”

楊老師連忙上去，問個究竟。同學們激動萬分，十分憤怒，七嘴八舌亂喊：“小偷，小偷，宗曉露偷人家梨子，被人家逮住了?！弊跁月锻崎_同學，搖晃著身子，一個勁申辯：“我沒有偷，我沒有偷，我給錢了……”“錢，錢，在哪兒……你說呀！你說呀！還在說謊！”一個中年婦女窮追不舍。宗曉露囁嚅著：“我……我，在……在……”

楊老師仍舊笑瞇瞇的：“曉露啊，你要說實話?！弊跁月兜拖骂^說：“是給錢的，沒有偷……你們不信，就跟我來……我找給你們看……”他們跟著宗曉露來到一個小水果攤前，掀起一個裝有梨子的大木盒，下面是一堆碎錢，有紙幣、有硬幣，有一元的，有兩元的，細細一數(shù)，有十幾元……大家都愣住了，瞪大了眼睛，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原來，秋天到了，楊老師總要咳嗽。宗曉露見了，心里可著急哩。她記得自己在小時候，她只要咳嗽，奶奶說，吃幾只梨就好了。是呀，宗曉露太喜歡楊老師了，他怎么能咳嗽呢？他該吃梨子。可是，買梨子的錢從哪兒來？宗曉露發(fā)呆了。又一想，每天奶奶給零錢買早飯……她不知道，十幾塊錢能買許多許多梨子。

空氣凝固了，一個人也不出聲。楊老師嘴唇哆嗦，兩眼發(fā)怔，手里握住那只梨子，久久地不動……一陣風吹來，楊老師又咳嗽起來。宗曉露見了，連忙喊：“老師，你吃口梨子，馬上就不咳了……快，快！快吃呀！”楊老師緊緊地盯住她，良久良久，這才咬了一口，含在嘴里，可是怎么也咽不下，喉嚨發(fā)癢，又強抑制住了。

宗曉露見了，拍手跺腳，大聲嚷嚷：“楊老師不咳了，梨子管用吧！”她終于笑了，那是從心靈深處綻放出的花朵，自然不作任何雕琢。楊老師卻笑不出，轉(zhuǎn)過臉，眼眶濕潤，他告誡自己：“別……別流淚……應該笑！”他真的笑了，可是那種笑竟是那么別扭！

（通聯(lián)：揚州市廣陵區(qū)育才小學 225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