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花老娭毑聽到雞叫的時(shí)候,已接近天亮?xí)r分了?!翱┛┛┛彪u叫聲很亂,一聽就知道有賊在偷雞?!澳膫€切腦殼的,我一只生蛋換油鹽的老雞婆也來偷,太不修陰功了……”金花邊罵邊摸索著起床?!翱彪u叫聲變長變重變凄厲,像是已被小賊抓到手。老娭毑一聽急了,顧不得多穿衣褲,拱下床,連鞋都沒找到就開了房門出來看。那小賊抓了雞正準(zhǔn)備大搖大擺地出大門。小賊顯然沒想到大冷的天氣,老娭毑會起床,聽得房門響,不自覺地回頭看了一下。老娭毑眼不花,借著曙色,她看清了,偷雞的是村東頭細(xì)茍的兒子滿牛?!扒心X殼的呀,我孤老婆子的一只養(yǎng)命的老雞婆也來偷,你一輩子都沒老人做了。”說著從門邊上摸起一根燒火棍來打滿牛,哪打得著,一眨眼,滿牛就不見了。
金花返回房里,先把衣褲穿利落了,鞋穿穩(wěn)妥了,又房里房外地翻了翻,看看還偷了什么沒有,(其實(shí),除了這只老雞婆,還有什么值得偷的呢?)然后才抓了根燒火棍出了門。老娭毑顛著一雙小腳走一步,敲一下,哭一聲,罵一句,等走到細(xì)茍屋門前時(shí),挑早水的人開始熱鬧起來了。
“咚,咚,咚……”金花用手中的燒火棍戳細(xì)茍的屋門,“細(xì)茍,開門,你養(yǎng)的好崽,快叫滿牛把雞婆還給我……”說著,左手往臉上一抹,抓了一把眼淚鼻涕丟出去。
細(xì)茍的屋門始終沒開,老娭毑鬧了一陣,累了,就坐在細(xì)茍家的門檻上喘粗氣。有挑早水的人過時(shí),金花就攔住他們把滿牛偷她雞的事講給他們聽。“太要不得了?!贝蠹叶歼@么說,誰也沒有放下水桶替她做點(diǎn)什么。
歇一陣,金花又用燒火棍戳細(xì)茍的屋門,口里重復(fù)罵著那一句話:“切腦殼的呀……”罵一句,就抓一把眼淚鼻涕丟出去。
“娭毑,清頭八早在咯里罵什么?”張大嬸背了把鋤頭,挎了只竹籃去菜園里做早活,路過細(xì)茍屋門前,見金花又哭又罵,就停下來問。
金花像抓到了救命稻草,扯住張大嬸的手,一邊哭一邊訴,把滿牛偷她雞的事告訴張大嬸。張大嬸是個熱心人,放下鋤頭就去拍細(xì)茍的門:“細(xì)茍,開門?!庇行┏林氐摹班剜亍钡呐拈T聲和尖厲的略帶威嚴(yán)的喊門聲和到一起穿過早晨寧靜的村巷,隔幾條巷子都還有回音。
細(xì)茍的屋門還是沒開。
張大嬸粗門大嗓地說道:“連老娭毑的雞也偷,太沒教訓(xùn)。”就去扶金花,“娭毑,算了,你回家去,莫哭壞了身子。”說完,背上鋤頭走了。
金花哪能就回去,你想想,這是她的養(yǎng)命雞呢!好歹也要把它要回來。金花就坐在細(xì)茍家的大門檻上拍門、敲門,用燒火棍戳門、打門,口里翻轉(zhuǎn)覆來罵那句“切腦殼的”話,然后是一把一把抹眼淚鼻涕,折騰了一早晨。
大家收早工回家的時(shí)候,金花就揚(yáng)揚(yáng)手告訴大家:“滿牛偷了我的老雞婆,到現(xiàn)在還不肯開門。”大家就毫無表情地看她一眼,趕著回去吃早飯了。
張大嬸回家的時(shí)候,見金花坐在那里哭得傷心,就勸道:“娭毑,回去算了,咯大年紀(jì)了,莫哭出病來?!苯鸹ǔ蹲埓髬鸬氖诌€想說什么,張大嬸晃晃手止住她的話:“莫說了,大家都曉得了,也都罵了滿牛了,你回家去,事情莫扯長了?!睆埓髬鹗强烊丝煺Z,談完就回家煮飯去了。
金花還是沒回去,她沒地方去吃飯,她沒煮飯,即使煮了飯也咽不下飯;她就坐在細(xì)茍的大門檻上,哭,罵,用燒火棍戳門;她抹下的眼淚鼻涕把眼前的一塊石板都浸濕了。
人們吃過早飯出門趕上午的活了,見金花還在那里哭、罵,有人就開始責(zé)怪起金花來了:“你這老娭毑才有味,別人偷你一只雞,你罵別人一早晨了,別人一句都沒答過,就算了,你這樣子罵,別人還怎做人?”
張大嬸走過來的時(shí)候,就更不耐煩了:“娭毑吶,你都黃泥埋了半截的人了,還咯樣不肯讓人。你還終不成要死到他門口吧,回去回去?!闭f完便招呼來兩個婦女,一人架一只手,強(qiáng)拉硬拽地把金花送回去了。
(通聯(lián):湖南省臨武縣文聯(lián)4243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