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的秋天,我接受了一項重要任務,與幾位同事還有十幾名武警一同押解著二十二名囚犯,到一家新建成的大型公司進行裝修設計。這二十二名囚犯都是經過層層考察嚴格挑選出來的,不僅裝修技術過硬,勞動也積極,一貫表現良好,更重要的是,他們在監(jiān)獄里已經服刑多年,很快就要回歸社會。帶著他們外出,我的心里是有底的,如果沒有特別意外的情況發(fā)生,他們是不會作出過激行動來的。
九月末的一天,我們早早地上路了。等到太陽升起來的時候,我們已經在公路上行駛了接近一個小時。再有一個小時的行程,就到達目的地了。
這時,在前面大約二百米遠的路上,幾個留著長發(fā)的少年嘻嘻哈哈地走來。等我們看清他們的模樣時,才發(fā)現少年們正推操著一位頭發(fā)花白滿臉皺褶的瘦小老太太。老太太看上去是個揀破爛的,手里拖著一只多處破了洞的蛇皮袋,袋里鼓鼓囊囊地裝滿著東西。突然,少年們一把將老人推倒在公路中央,蛇皮袋里骨骨碌碌地滾出了一大堆亂七八糟的塑料布、破繩頭、易拉罐。少年們又嘿嘿地笑著,強行搶走了老人口袋里的一把皺皺巴巴的零毛角票,還惡作劇般地踢了老人一腳,繼續(xù)嬉鬧著向我們走來……
已放慢速度的車戛然停住。老人想站起來讓道,可費了很大的勁兒也沒有爬到路邊。我打開車門,和兩位同事下了車,想幫老人把東西揀起來。就在這一瞬間,一個身影已經搶在我的前面跳下車,飛快地向少年遠去的方向沖去!
“回來!”押解的武警大喊著,迅速下車,一陣嘩啦聲響,子彈上膛!
來不及多想,我緊跟著人影奔了上去。我看清楚了,是一個叫寶鈞的囚犯!
不會的,他絕對不會逃跑的,再有半年,他就要自由了,況且,就在一個星期前,一家裝潢公司的老板還點名要他出獄后到公司工作!
“你站??!”我大喊。我倆的距離只有幾米遠,武警怕傷到我,沒有開槍。
寶鈞終于站住了。當他追上少年后伸手攔住了他們的去路。寶鈞大喘著氣,握緊了拳頭,對少年們冷冷地說:“把錢拿出來!”
少年們回頭看見了荷槍實彈的武警,頓時嚇傻了,愣了半晌才乖乖地掏出錢,哆哆嗦嗦地遞到寶鈞的手里。
寶鈞臉色鐵青,眼睛噴火,恨不得將少年們暴揍一頓,可他還是忍住了。
我黑著臉說:“你不想活了?回去!”
寶鈞垂著頭,跟著我往車上走。走到老人身前時,寶鈞蹲下身把她扶起來,將錢塞進了她的口袋。
“上車!”有驚無險,我的一顆心終于落了地。我對寶鈞說:“你嚴重違犯了紀律,要受到處分!你為什么要這樣做?”
寶鈞沉默了半天,幽幽地說:“我想起了我揀破爛的媽媽!”
車里的人愕然。
回到監(jiān)獄后,沒有人提及這件事,寶鈞也沒有受到任何處罰。就在春天到來的時候,我送寶鈞走出了黑漆漆的大門。他走出了很遠,又回轉身,對著我,對著監(jiān)獄深深地鞠了一躬……
(司徒建薦自《臺港文學選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