淚如碑痕

曲阜的街巷令我著迷。

有青磚砌起的門市房，黑扁金字。我穿梭其間，在通往孔廟的大道上，卻突然鉆入了長滿青苔的石縫。青苔之上是驚惶的車輪，子貢心急如焚地坐在車?yán)?。在這個格外凄清的夜里，車輪顛簸蕩起回響，他卻聽見雷聲。子貢突然想起七日前和子的對話。

子病重，子貢前來。

子拄杖躑躅于門外，他看見子貢前來，便默默地哼道：“賜啊，你怎么來的這么遲啊！”

說著，子那張柔和的臉上皺紋變得格外銳利。他繼續(xù)嘆道：“泰山就要這樣崩塌了?。ゴ蟮氖フ馨?，你就要這樣凋萎了啊！”

子貢看著子，眼淚順著臉頰滑落，最后竟哭出了聲，他大喊道：“子啊！圣人要是凋萎了，我該怎么辦?。　?/p>

子貢回過神來，七日前他還與子對話，可老師啊，您怎么說走就走了呢！

孔子死了。

魯哀公十六年四月，一位圣哲就這樣與他的時代擦身而過。

孔子死的那天，亙古不變的太陽觀察著這個世界。今天天氣很好，沒有狂風(fēng)暴雨，也沒有雪花飛舞，四月，人們早已開始種麥，很多人出門來曬太陽。

孔府內(nèi)弟子縞素，哭聲一片。

晌午的陽光帶著子貢來到孔府，子貢一個趔趄進(jìn)入堂中，“哐”的一聲悶響，他跪倒在地，一陣刺骨的疼痛從膝蓋向上蔓延，卻被心痛抵住。一陣痛徹心扉的哭聲勃然而起，孔府內(nèi)再次哭聲四起。震天動地，連太陽也震得躲入云中。

史載：孔子喪魯北泗上。

孔子死了，弟子紛紛服喪三年，離別那日哭聲再次綿延糾纏于泗水之上，大家紛紛告別而去，唯有子貢靜跪不語，心愁未解，淚如黃連。他結(jié)廬而守，六年才去。

我走在通往孔廟的大道上，古柏森然，靜默不語，物是人非，來客卻川流不息。

一九六六年十一月，一群帶著這紅袖章的不速之客，闖進(jìn)了這片靜地。

那個早晨，太陽被云遮住，譚厚蘭起得特別晚，睡眼惺忪的她被康生找去，她毫無意識地走上了自己生命的轉(zhuǎn)折?？瞪屗デ返目讖R造反。

譚厚蘭帶領(lǐng)井岡山的二百余人，在孔府舉行萬人大會。她豪杰般地站在高處，唾沫像火星四濺，臺下人們心甘情愿地被灼傷。

他們焚燒、撕毀、砸碎、掩埋，他們笑，他們叫，他們的熱情之火熊熊燃燒。

譚厚蘭站在托起成化碑（建于明朝的一座石碑，在孔廟內(nèi)）的龜背上，她激情高昂地敲砸著，砸得滿頭大汗。

突然，她喊叫一聲，成化碑倒下了，巨大的響聲，那是千年文化的怒吼。以致于在場的所有人都沒有聽清楚她叫了一聲什么！

后來毛澤東嚴(yán)厲地批評了他們，認(rèn)為他們光搞武斗，不搞批、斗、改。于是她被冷冷地拋在一邊。

后來的日子，譚厚蘭幾乎是在痛苦與懺悔中度過的。她以反革命罪被捕，入獄。

十四年后，譚厚蘭查出患有宮頸癌，被保外就醫(yī)。

那天，她安靜地躺在床上，竟然露出了微笑，一切好像已經(jīng)釋然。一滴眼淚滑落，洇濕了一大片，她像在湖水中一樣安靜地睡了。

那年她四十五歲，沒有結(jié)婚。

我登上了泰山，在孔子崖我看見了一座牌坊，像位圣哲張開的手臂，我向手臂的方向眺望，眺望時間的遠(yuǎn)方，圣哲的足跡。

烈火當(dāng)空，顏回與子登泰山，他在前子在后，他登上了那塊石崖。

子說：“淵（即顏回），你看到吳國了嗎？”

他答：“見到了。”

子又說：“吳門外的是什么呢？”

他答：“那應(yīng)該是一塊白布?！?/p>

子嘆道：“那是白駒過隙?！?/p>

顏回也死了。孔子悲痛欲絕，魯哀公十四年，孔子最愛的一位弟子，或者應(yīng)該說是知己離開了他。

顏路（淵的父親）在經(jīng)過繁復(fù)的思想斗爭之后，去找孔子，讓子為淵滿槨。

孔子絕決地拒絕了。

孔子心里嘆道：淵??！我知道你一生最大的追求就是簡樸終生，我之所以不為你買槨，是因為我怕你在天之靈蒙羞啊！

孔子再一次哭了。泣不成聲！

下山的時候，我聽到有人在討論孔子與章子怡，有位叫做張頤武的教授，提出全人類為之不快的觀點。不過我沒有多想，也不去理睬，因為在我心中那個圣哲的形象早已深深的扎根。在泰山我沒看到日出，也沒有看到日落，但是我相信明天將會艷陽高照。

腦海里再次浮現(xiàn)出成化碑那道深深的傷痕，那痛徹心扉的石頭上刻著：“天不生孔子，萬古如黑夜?！?/p>

（指導(dǎo)老師：謝晨）

點評：

是個有心的學(xué)子，書讀得扎實，文章亦寫得扎實。

——吳克敬

作者文學(xué)、歷史均有相當(dāng)功底，讀書寫史有過人理解，感悟，難能可貴?！诮B良

題目是對孔子像到底作什么理解，而不是對孔子像的態(tài)度如何。這兩點雖有聯(lián)系，實際上是兩回事。

——張大文

同意張大文老師看法，下筆前，在審題環(huán)節(jié)上有些粗心?！煸鋈?/p>

征文中惟獨對孔子行跡有點了解的人，但見行不見像?！苷僬?/p>

同意諸位意見?？紤]可入圍文章不多，建議備選。

——王堯

備選吧！——畢飛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