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馬度的詩

一棵樹的天堂

一棵樹穿過滾滾風塵

它要到下界去

像游過冥府波濤的英雄

重返地面，地下密布毛細水管

石頭滲出根來

它在地面上走，把紅塵歸回大地

無數(shù)分身 日光所植

再暴的雨都有了歸宿

環(huán)繞它的是浪花和魚蝦

再毒的日頭都是昌盛的恩光

它要到天空里去

枝插云端

無數(shù)葉子長出小鳥的翅膀

頭戴王冠，綴飾百鳥的嘴唇

吐出天空的窩和驛站

百靈之身，枝杈都長成大樹

無法探尋它的源頭和根

消失在自己的森林之中

鳥糞是一層土

落葉是一層土

根是一層土

土地在生長抬高

土生土成島

水在挖掘，成河為泊

水生水，一滴不失

紅塵只是一棵樹的中間部分

要它綠要它飛 要它張開泉水的嘴唇

它也無法拒絕歌唱

一桶的水深火熱

背井離鄉(xiāng)的人

井背著 桶七上八下地吊著

看看桶里的路多么彎曲

漫長 條條路口處

切斷

外面的路就是不方便，真細啊

一線寬

糾纏在一起 分不清的細繩

一桶開水 饑餓啊

隨時都有滾燙

路和面食沉于底部

生活并非一成不變

有辣有麻也有滋有味、有肉星子

還有防路不腐的制劑

新鮮的是沸水中的沒頂

“一只只桶放入生活未知的深處

提上來的將是什么樣的底?” 康師傅

臨出門一碗手搟面

寬寬的 進了腸道

井自己躺在家鄉(xiāng)

映著熟稔的貧病交加

哇的一聲

它的底將到哪里為止?

一個復(fù)印店

一個人從此有了無數(shù)子孫

和替身

無數(shù)次的死 他還活著

一個人可以睡無數(shù)張床

一天吃無數(shù)次飯

同時踏進無數(shù)條河流

無數(shù)的人傾聽命令

天涯海角接到手印

誰也看不到原件

也許第一張的 就是個復(fù)印件

一個人無數(shù)嘴巴

同時接吻同時講話同時饕餮

天下的風都是風行天下

天下的雨都是雨驟風狂

天下的雷只劈好人

天下的網(wǎng)只捕良善

沒有拒絕、辯論、抗爭

對美人都說我愛你

對詩人都下逐客令

一張張白紙都有了相同的身孕

一臺臺復(fù)印機累壞了身體

一個人的勞累節(jié)省大家的勞累

一個人的睡眠省略大家的夢想

大家的播種一個人收獲

一個復(fù)印了死

復(fù)印機立馬都累死了

第二天就有生者作為原件進入機器

一位老人的學校

一位孤寡老人不識字，也未相過親

不舍晝夜地土里刨食城里拾荒

他積蓄一個天文數(shù)字，十萬元，一千萬個零錢吶

他的村莊還窮得沒個學校呢

他要把這些零幣碼成課堂，孩子們的書本

校舍蓋起來了，聘請了老師

他不懂這些，全憑識字的人張羅

他繼續(xù)拾荒 拾得氣喘吁吁

駝背上的重量一天天加沉了

一個學校像山背在一位老人漆黑的身上

只要山村里的孩子能識字

心透殼，他什么都愿意

沒幾年光景他的錢花完了

學校又停了

他看著那些孩子 目光掉在山溪里的成幾個蝌蚪

了

要長成青蛙的，老人駝著背弓著腰，走不動了

責任編輯 雷平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