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水寒

風瀟瀟兮易水寒，

壯士一去兮不復還。

探入虎穴兮入蛟宮，

仰天噓氣兮成白虹。

——《易水歌》戰(zhàn)國策

一、緣起風云變，欲刺準備難

公元前222年，秦王贏政貪得無厭，野心十足，欲把六國全部吞為己有。戰(zhàn)火連天，人心惶惶。

我常在夜晚聽到，有低低的哭泣聲傳來，這一戰(zhàn)中死傷無數(shù)，多少百姓受盡折磨，背負著流離失所，在妻離子散的陰影下無力地掙扎。而燕的勢力弱小，根本不堪一擊，燕的末日屈指可數(shù)。

事情便在這時出現(xiàn)了轉(zhuǎn)機。一天我的摯友田光突然來訪，他的臉上帶著不曾有過的哀愁，他說：“太子丹剛才召見我，欲請我去刺殺秦王，但我已年老體衰了，所以來請你一定答應(yīng)此事。”看著他那早已不復當年活力而衰老的臉，我實在不忍心拒絕，同時我早就恨透了秦王的暴行，一心早想殺了這個始作俑者，所以我一下狠心，答應(yīng)了下來。田光輕拍我，仿佛釋然般地露出寬慰的笑。他又喃喃說：“我聽說，忠厚老實之人的所作所為，不會使人產(chǎn)生懷疑，如今太子卻告訴我說我們講的都是國家大事，涉及整個國家的生死存亡，他希望我不要泄露出去?？蛇@是太子懷疑我呀，我希望您可以馬上去拜見太子，說我已死，這消息我不會泄露出去?！闭f罷他拔出劍，我欲阻止，已來不及，他的血如妖嬈蔓延到我的腳邊，染紅了的粗布衫，眼睛里有朦朧的霧氣在彌漫。即使看慣了你生我死場面的我還是不禁為之一顫，我緊緊地握住了他的手，他用氣若游絲的聲音在我耳邊說：“為人做事懷疑，就不是有氣節(jié)的俠客，此行處處危險，請務(wù)必一定小心?！闭f完，他便再也無聲了。我對著他那漸漸冰冷的尸身發(fā)誓，必將秦王刺死，以報這些為國而死的亡靈。我立即換上一套新衣服，去見太子丹，我告訴他田光已死，然后又轉(zhuǎn)告了他的臨終之言，太子丹拜了兩拜，淚流滿面。我說：“田光先生是仁義之人，他這么做也是仁義之舉以表忠心，責任不在您，您也不必太自責?！逼鋵嵨蚁胫鴦偛拍菆錾涝E別，心里猶寒，怎么能不傷悲，但這是他的遺愿，我誓死也會幫他完成的。我上前安慰了一下太子，太子跪下說：“田先生不知我是個無能的人，讓您來到我面前，愿您有所指教，現(xiàn)秦國已俘虜韓王，占領(lǐng)了韓地，又發(fā)兵向南攻打楚國，向北逼趙國。王翦的大軍早已逼近漳水，鄴城，而李信又出兵太原，云中。趙國哪里能抵抗秦國的勢力，一定會投降。趙如果向秦稱臣，那么大禍便落到我們燕的頭上，燕國國力弱小，抵擋不住秦國，如果秦王可以受我們誘惑那最好，如果不行，我私下考慮了天下第一勇敢的人去劫持秦王，就像當年曹洙劫持齊恒公一樣，但如果不行，便刺殺他，使得軍心大亂，再聯(lián)合其它的國家，一舉攻破，請先生為了國家民生疾苦，答應(yīng)吧!”我心里清楚，這么一來，必是孤注一擲，秦是按照自己的趨勢發(fā)展，但殺了秦王或許可以避免無辜的人為此付出生命，想到這兒，我一口氣答應(yīng)了下來。

之后的一段時間里，太子每天都前來問候，不斷的辦一些豐盛的宴席，贈給我車與美女，即便這樣，我心中亦十分清楚，這是他對我的補償和這場不歸之旅的報酬罷了。每次拜訪，寥寥數(shù)語，無非是一些客套話，人一走，茶也涼，心更涼。

過了很久，王翦的大軍攻破了趙國，俘虜了趙王，占領(lǐng)了趙地，又揮師北進，掠奪土地，一直打到燕國南部邊境。太子慌慌張張地跑來對我說：“我雖很想長久的侍奉您，但又怎么可能呢?”我一聽便心神領(lǐng)會忙說：“即使您不來找我，我也要去找您的，現(xiàn)在如果想接近勢力強大、戒備森嚴的秦王沒有信物又怎行，我聽說秦王要用千兩黃金與萬戶封邑來緝賞樊將軍，只要拿著將軍的首級和燕國督亢的地圖獻給秦王，他一定會高興的面見我。”“可是樊將軍是因為走投無路才來投奔我的呀，我怎能因一己之私而去傷害老實忠厚的人呢?”說罷，臉上滿是不愉之情，又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幾句，房內(nèi)的空氣如同深秋般肅殺。但我知道這樣做雖不符合道義，但也是不情之請了。讓太子優(yōu)柔寡斷地去想辦法是絕不可能成功的。夜色微涼，我借著月色潛去了樊將軍家，我說：“將軍，現(xiàn)在秦王用重金與封地懸賞你的人頭，您怎么辦呢?”樊將軍連連長嘆，久久無語。我又說：“將軍您一家人被秦王凌辱滅殺，將軍也是一路拼殺才逃出來，這滅門之恥怎能忘，現(xiàn)在我們?nèi)绻@樣下去，秦王以他的貪婪霸氣，必定一掃六國。時日已不多了，現(xiàn)在我有個兩全其美的法子，可以讓我為我們國家?guī)硪唤z希望?！薄笆裁崔k法?”“只要將軍您愿獻上自己的首級，我以此為國禮，秦王沒有不接見的理?！彼聊艘粫?，忽然撩起袖子，大聲的吼道：“先生，您請看我的左臂吧!”我低頭望入，那本來健壯結(jié)實的胳膊上己布滿了橫縱交錯的傷痕?！斑@是我日日夜夜心靈所受的折磨，我想了幾年也未想出來好的法子，所以就用小刀來解恨。既然以我樊某的人頭可以洗清家族血恥，又可報這些年太子知遇之恩，那么我甘愿奉上我的人頭。”說罷，拔劍橫在脖間一抹，倒下了。我心里默念著將軍，我也是身不由己，我一定不忘您的死，為您和您全家老小雪洗恥辱。我小心翼翼拿起盒子封好他的首級。這時，太子慌張地闖進來，看著倒在地下已僵硬的樊將軍，痛哭不已。突然他抬起頭來，眼中充滿了不解、悲憤與哀傷如一把利箭直穿我的心臟。我們久久無語，兩個人影就這樣在黑暗中對峙著。終于太子首先打破了僵局，無力的揚一揚手，隨從遞上一物，定睛一看，銀光一閃，寒氣逼人?！跋氡剡@就是徐夫人的得意之作?”“正是，我苦苦尋覓了好長時間，花了百兩黃金，用千百寒毒浸過，您請收好?！蔽毅躲兜乜从行┩讣t的匕首，想著那些為此事犧牲的人，田光、樊將軍，還有我，我是勢必要死的。不是第一個，不知道是否是最后一個。如果是，我寧愿用我的血肉挽回永遠的安定。低頭看去，太子已在收拾樊將軍的首級，那誓死不閉的雙眼，充滿著希望與悲壯之色，他是要睜眼看見秦王死吧!向他深深一鞠，轉(zhuǎn)身走出，月亮仍在，殘云破月，冷風穿心過。

二、慍怒面容行匆匆，易水悲歌送英雄

終于動身了，太子丹叫了一個據(jù)說在十二歲便殺過人的叫秦武陽的武士陪我。我有一個朋友身手很好，又有才智，但因住得較遠，我想等他。過了午后，太子見我不動身，便催促我，懷疑地問我：“太陽已經(jīng)全落山了，您還沒有動身的意思嗎?請讓我先遣秦武陽吧!”我不禁十分的惱怒，萬事俱備，只欠東風，犧牲了那么多人，準備了那么長時間，就再等不了這一會兒嗎?我的朋友與我佩服的人血濺三尺而立的誓言，誓死不悔，這么長時間他還是懷疑嗎?我脫口大罵：“就單憑一把匕首能進入那戒備森嚴的秦國。我之所以現(xiàn)在不走，是因為我的朋友因家住的遠還沒有來，太子既然認為我晚了，那我現(xiàn)在就告辭?！闭f罷，轉(zhuǎn)身走出去。太子和其他人一時也驚呆了。

太子以及所有知道這件事的人都穿白衣白帽來為我送別。渡過易水時，向下看去，水呈現(xiàn)出又陰又冷的碧色。祭完路神，我的朋友高漸離開始敲擊奏樂，歌聲開始深沉轉(zhuǎn)而又傷痛劇烈，天霎時變了顏色，仿佛有無數(shù)哀傷婉轉(zhuǎn)的哭聲，連綿起伏，濤濤不絕，仿佛易水涌動的暗濤里一條騰繞在一起的巨龍伸展身子發(fā)出的低低咆哮，“風瀟瀟兮，易水寒，壯士一去不復還，探入虎穴兮，入蛟宮，仰天噓氣兮，成白虹!隨行的人都瞪大了眼睛看著似乎發(fā)瘋的我。一揮鞭，馬飛馳，朝著不歸的王都馳去。

來到了長安，果然人杰地靈，四處人頭攢攢，吵吵嚷嚷熱鬧非凡。但我卻無心逗留，我?guī)Я艘欢阎囟Y直奔早己打探好的寵臣一庶子蒙嘉的府上，告訴他：“現(xiàn)在燕王實在害怕了，我們愿與他國一樣位列諸候國，像郡縣一樣進稅，每天都能守著祖廟，我們不敢前來講述，請您幫我們轉(zhuǎn)答，為表誠心，我們已將樊於期的首級和地圖一并送上，請大王讓我們進柬?！泵杉我宦?，十分高興，第二天，秦王便下令進柬。秦王因為歸順的事大喜，命人擺出了九賓大儀禮式在咸陽宮召見。不愧為秦王宮環(huán)顧四周金碧輝煌的殿宇，玉石雕刻的長柱排列兩旁。我們按次序緩緩進殿，武陽捧著地圖匣，我捧著樊將軍的首級盒。我突然聽見朝中大臣議論紛紛，面目之間都有少許的疑惑，我轉(zhuǎn)頭一看，武陽面色發(fā)白，雙腿顫抖，我對他一笑，走上前俯身跪下向秦王謝罪：“北方荒野之地的粗人，沒有見過世面，今日得見天子所以十分的害怕，請大王稍加寬容，讓他能在大王前完成使命。”“起來吧!”秦王一揮手，“把地圖拿上來?！蔽遗踔嬢S，小心翼翼的打開，到了卷尾，露出了匕首，說時遲那時快，我一把抓住秦王的袖子向他刺去，秦王一慌，絲質(zhì)的衣袖應(yīng)聲而斷。他反手去拔劍，但無奈劍太長又一時情急卡在弓劍鞘里，我們圍著玉柱跑了起來，殿下無人帶兵器，未經(jīng)召喚殿外又無人上來，忽然，我覺得雙腿一軟!只見一個醫(yī)官向我投藥袋而來，殿下的臣子大喊“大王，把劍背到背上，快!”這時劍“咣”的一聲出鞘，劍氣逼來，我覺得頭暈?zāi)垦＃嫱礋o比，但不知為什么心里卻是一片釋然，我的左腿被秦王一刀劈下，血流成河，染紅了白色的玉柱，我用盡最后一點力氣將匕首向秦王刺去，但他一躲，卻射在了柱子上，他又用劍向我砍來，上上下下躲閃不及竟砍傷了八處，我想自己這次是永遠的失敗了，我仰天長笑，“我之所以沒有成功，無非是想活捉你，得到歸還侵占土地的憑證去回報太子罷了?！边@時殿下的人趕來，一劍正中我的咽喉，奇怪，刺入喉嚨的瞬間，我竟沒感到疼痛，還多了幾分愧疚。我感覺漸漸變輕，越升越高，我看見自己透明的身子，我知道自己成了孤魂野鬼，我看見秦王蒼白的面色，瞪著我那一攤血肉不堪的尸體，又重賞那個用藥袋砸我的大臣。

又過了幾年吧!我竟游離回到燕地，依舊四處戰(zhàn)亂，帶兵的頭目正是秦將王翦，他騎著馬，睥睨著一個跪著捧上一顆人頭的肥胖的君王，我驚呼是太子丹的!頭顱仿佛死不瞑目，瞪大的布滿血絲的眼睛看著眼前的一切。又過了一段時間，我的朋友高漸離利用一次擊筑的機會見到了秦王，他用筑投擊秦王，想為燕國報仇，結(jié)果沒有擊中，反被殺死。從此燕國徹底淪陷，那昌盛一時的國家，只是隨著史官手中浸滿墨水的毛筆與紙，永遠的成為了歷史。

尾聲：

我終成了歷史的旁觀者，靜對這世間的一切，聽后人將我的故事加以傳奇的色彩去描述，去評論。北宋文豪蘇洵說：“向使三國各受其他，齊人勿隨於秦，刺客不行，良將猶在，則勝負之數(shù)，存之之理，當與秦相較，或未易也”?！爸恋ひ郧G卿計，始速禍焉”。朱熹則認為：“軻匹夫之多，其事無足言”。也有義官司馬遷言：“其立意較然，不欺其志，名垂后世，豈妄也哉”。左晏說：“雖無壯士之圍，與世亦殊倫”。“賤者雖自殘，重之若千鈞”。

我等戰(zhàn)國游俠，雖漂泊但不是凡夫俗子，我仍有自己的政治理想，有著明知自身微弱也要奮力拼搏的豪情，有“雖千萬人我往也”的堅定不移的信念與舍生取義，殺身成仁，論萬世論一生．論順逆不論成敗的國義。時間已定，賭上我們的生命與國家的命運去搏一把。但結(jié)果我輸了，永遠的輸了，我不是好的政治家，有著好高騖遠之心，心浮急躁之性，不懂一人之力豈能力挽狂瀾，秦的統(tǒng)一是歷史發(fā)展的重要趨勢。但當時卻因為心急焦躁用充滿血氣與幼稚的行動賠上了一切。再想即使刺殺了秦王天下依舊還是會戰(zhàn)亂不是嗎?成者為王敗者為寇，在這個弱肉強食的社會是亙古不變的規(guī)律。燕王腐敗，而且如果刺秦成功了，難道還要一個一個的去刺其他王嗎?“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我頂著巨大的風險，冒著生死之險去刺秦，沒想到不僅損失了自己的小命連國家也皆輸，這是多么可笑啊!這次冒險留下的恐怕只是那些加以深論的英雄故事和不真實的祟拜吧!靜坐了千年，終于悟懂了這些，可又有什么用呢?只是大勢已去，遺留在心底的就只剩下說不出的愁暢?！?/p>

或許當時放棄了，也可以避免那些不必要的戰(zhàn)爭，保留一些人的性命吧!

耳邊依稀有小孩用含混不清的聲音在唱那首古老的歌：

奢侈兮，大雄寶殿。

一代帝王昂龍首，

佳麗如云繞四周。

天下百姓無所定，

金鑾正殿玉砌樓。

悲憤兮，手中短劍。

一卷畫軸覽江山，

誰知匕首終其尾?

千百寒毒滲其中，

此是冤魂復報仇。

欲弒兮，刃下滴血。

一心只愿亡其命，

安得國家保太平。

公子愿及信與我，

爾等企能違其愿?

無歸兮，英雄長嘆。

一人怎得挽天力，

無望狂笑淚錐心。

血肉飛濺君王前，

易水亦寒痛欲絕!

點評：

作者把“荊軻”作為第一人稱來講述“刺秦”這一歷史的緣起及結(jié)束。有趣的是，經(jīng)過幾千年的輪回，荊軻成了歷史的旁觀者，對那段刻骨銘心的往事重新有了認識和理解，從側(cè)面反映出作者對風險的另類思考，即：有時或許應(yīng)該放棄不必要的冒險，這樣或許會少一些遺憾和惆悵吧。作者對講述性語言的把握稍有欠缺，再自如恰當些會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