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永遠是我們無法看得清看得透的鏡子,我曾試著用天真不斷地去擦拭,但是鏡面的污痕隨著歲月的蒼老越來越多的顯露出來。世事本無常。
——題記
雨很大。近外的屋頂上似浮起飄忽的雨煙,卻又瞬間隨風散開去。多情又無情的風承載著悶熱潮濕的心情延伸到看不清的遠方。青蔥綠樹,空氣中夾雜著澀澀的草香。熟悉的心情如約而來,自由的風,凄涼的雨。丟開手中的傘,使勁擁抱這來自天空的問候。仰望蒼穹,思緒卻被牽到了大地的另一頭。
好想找一個山洞把自己掩藏起來,像動物一樣單純地生活著。除了覓食,就只是躲著。只有在風雨作響的時候才循著熟悉的氣味蹦跳著出來,開始哭訴。
可現(xiàn)在的我沒有淚,以前的我也是。
夜空,又是一個個孤獨圍成的暗淡光圈,身邊寂寥的臺燈照亮了冷冷的半個房間。空中悶熱的暑氣在不知不覺中散盡。不知從何時,我開始無意地徘徊游蕩在有風的街頭。略顯寒意的氣息將我攏得很緊,發(fā)現(xiàn)原來再無畏的堅強也無法抵擋糾結的憂傷。
而關于父親最美好的記憶只停留在9歲的那個秋天。
我的父親是一個很高的男人,高到我怎么長都碰不到他的鼻尖。他喜歡用那雙大大的手摸著我的頭,然后在每個禮拜天的下午帶我去吃冰淇淋。我喜歡哈樂的雙球,巧克力,香草,混合著午后慵懶的陽光碎碎地交織成我童年最明晰的記憶。而父親,則坐在我的對面,要一杯香氣很濃郁的咖啡,然后對我露出淺淡的笑靨。陽光下,他的眸子竟隱約閃出難辨的琥珀色,可能是因為水汽迷離了視線。那時的我一直很確定,我愛這個男人。因為他會在我嚼完冰淇淋的底托后將一小份什錦比薩放在我的面前。父親總有很多時間陪我玩,他會在晚飯后教我下棋,睡覺前教我畫畫。像世界上所有的父親一樣,他有女孩兒時最信賴的肩膀,而在那里我會得到最堅實的保護。
可意料中的終究來了,那是一個悶熱潮濕的雨天。遠處的鉛色天空,隱約泛現(xiàn)金亮的紅暈,宛如嬌巧羞澀的新娘的容顏,含糊,曖昧,若即若離。地上的水滲入鞋口,浸濕褲腳。風里夾雜著的密布的雨網,網住了寒冷中飛鳥的哀傷,還有難以離舍的細細的溫存。
母親離開的時候,我還不懂事。在她的眼里,我沒有琢磨到一絲淚光,有的只是我從未見過的堅強,那是一種可怕得令我永生難忘的堅強。單親生活很平靜,第一次下廚做飯,第一次洗衣服,這對從小嬌生慣養(yǎng)的母親卻實在不易。我們開始精打細算每月的各類開銷,而母親也開始為生計忙碌奔波。
日子舒緩地進行著,偶爾的雨天,狹小的房間里常常亮起暖色的光,映襯著的是兩張溫和而平凡的臉。那一切不過是個冗長乏味的冬天,而春來,冬去,是亙古不變的規(guī)律。
我小心翼翼地生活著,周旋在兩個家庭之間,面對嬉笑怒罵,努力抓住身邊的人,辛苦地維持著平衡。因為住在同一所樓里,所以常常會有摩擦,往往由于一些雞毛蒜皮的事便會爭吵起來。我很乖,我會在那個時候獨自坐在天井的臺階上,嘴里嚼著廉價的巧克力,不是雙球冰淇淋的那種味道,而更像蠟的殘渣。似乎很早開始,我就再也沒有去過那家冰淇淋屋了。
我是在附近一所公辦中學上的初中。母親很擔心,因為那時的我已經長成一個懦弱自卑又不敢說話的孩子,頭發(fā)依舊是枯萎了的棕黃色,每天早晨坐在爺爺自行車的后座顛簸著去學校。而那所中學很遠,我必須自己騎車上學。學校有很多調皮的學生,放學也晚。常常會出現(xiàn)氣門心被人惡作劇地拔掉或車胎被扎破了,幸好附近就有修車攤。我坐在小板凳上,用手托著耷拉的腦袋,看師傅一邊抽555牌的香煙,一邊麻利地修車。若碰巧遇上雨天,就能聽見風雨的狂嘯,淹沒了師傅修車的聲音,一輪輪的煙圈依舊平常地升起,變淡,消失。
我被安排長大,就必須去成熟,毫無理由,不可上訴。如命運懷里溫順的貓一般,我學會了順從,服從命運,服從母親,服從一切比我強硬的事物。我以為自己應該是倔強的,有著不同常人的驕傲的自尊,與天鵝一樣抬著高貴得不可一世的頭顱。常常做夢,夢里的空氣沉悶得像蒸融了的水銀,蒼白的臉,沉寂的黑暗,無力的喘息。沒有可以倚靠的肩膀,我只能由自己蹣跚著前進,像個剛下步的嬰孩,或者一個技術拙劣的小丑,自卑得不堪一擊。
風吹涼冷的夜色隱約間爬上了黃昏的眉梢,漸漸地蠶食著空氣里稀薄的溫暖。站在天井低矮的雨篷下,只能望見頭頂那狹小的一片陰郁的天了,沒有雁的蹤跡,任憑似水韶華在身旁暗暗消去。夜在無聲中悄然來臨,思緒很平穩(wěn),就像腳下的土地那么真實。
總是喜歡一個人走在街上,走在橙黃色的路燈光下。母親已經有自己的事業(yè),不再涉世未深。而我亦有了自己的社交圈,更不再是那時不愛說話低頭走路的小孩了。這似乎意味著我們共同的成長,但之間的話卻越來越少。也許成長就是這樣突兀的一件事。每天相同的進程,日子如死人的心電圖一般泛著死寂的冷光,親情仿佛被歲月磨拭得只剩下空洞的外殼。我們總感覺疲憊,沒了兒時的親密。有時當我錯愕地望著母親時,我仿佛又見到了那種令人畏懼的力量。我確信自己是需要保護的,不想成為母親那樣堅強得可怕的人。
又見到了父親,簡單的寒暄后,我佇足打量眼前的男子。依舊7年前一般高且瘦,脊背卻明顯地彎曲著,灰黃的臉沒有一點紅潤的氣色。鷹鉤鼻上仍架著一副金邊眼鏡,后面的那雙眼睛帶著笑意,也透著蒼老。時間就是那么無情,青春無法在歲月的潮流里幸存。我曾經恨過父親,恨他帶給了我淚水和痛苦。但再見他的那一瞬,我看見了無助,那曾久存于我的眼里而揮之不去的東西?!鞍职?,我們去吃冰淇淋好嗎?還是巧克力和香草口味的吧?!?/p>
那時候,父親總是陪我一起走路上學去,那時候,母親總是怕我淋到雨。有時我希望回到過去,握著他的手很溫馨。每天,我在遠方擔心他的白發(fā),我想回家。為什么一定要長大,為什么世界變得好復雜,我不想獨自面對眼淚流下,我只想緊緊抱著他……我不想別人看穿我的倔強,我真的好想要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