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煙識男人

男人大多喜歡抽煙。煙對于男人，似乎是介于零食與主食之間的物質(zhì)。對于有煙癮的人來說，一會兒不抽，嘴里就會淡出鳥來，心里也沒有著落的樣子。

煙對于男人也是最簡便、直接、重要的社交手段。在上海某五星級酒店大堂咖啡廳，彼此不太熟的兩個上海男人，商人甲問:“香煙吃伐?”商人乙說:“不會?！鄙倘思自俳ㄗh:“等歇喝酒去?”商人乙說:“我不喝酒?！鄙倘思椎难壑殚_始轉(zhuǎn)，沉吟片刻，繼續(xù)建議:“那去唱歌，泡腳，或者盲人按摩?”“不喝。不泡。不按摩?！笨磥砩倘艘沂氰F了心不給對方面子。商人甲臉色變得灰青。可以預(yù)見的是，他們之間將很難達成協(xié)議。男人們像獵人一樣機智警覺，可從吸煙開始，他們漸漸把對方確認為同類，進而可以一起密謀瓜分獵物。

上海男人的香煙經(jīng)，里面細微的名堂是很多的。煙到了上海男人纖長的手指上，那就完全煙霧繚繞成一個別樣的世界了。

工作應(yīng)酬、好友聚會，上海男人在酒桌邊一坐下來，遂一包煙一只打火機往桌上一放。煙在這個時候，往往不只是一包煙，某種程度上，代表著男人想要表達的東西:財富，品位，信息量的多少。

“熊貓”太神秘了，是鄧小平抽的，曾炒至2000元一包，長陽路上的上海卷煙廠每年在軍警的監(jiān)控下按上級指標全手工制作，每支都要評級，邊角料、水松紙等全要蓋章上交，所以不會有剩余，屬國家機密。不過現(xiàn)在好像有消息說開放了，會有禮品熊貓上市，但還是因為昂貴稀缺，不在上海男人的日常抽煙活動的范疇。

于是從“中華”說起。曾經(jīng)，抽“中華”被看作是一種身份的象征，如今，抽“中華”的男人還是會讓人多看幾眼，心生敬意。

“軟中華”是上海卷煙廠的驕傲，其煙灰顏色及聚結(jié)性好，選用二金煙絲，據(jù)說一金是煙草特供組給中央首長特供的，一般人有錢也抽不到。上海男人中，有一批“軟中華”的固定消費群，他們是“軟中華”的忠實粉絲，雖然60元左右一包的價格不菲，不過一旦抽上，如非經(jīng)濟上出了大意外，幾乎一生不變。這種男人通常有著高貴的氣質(zhì)和低調(diào)的作風(fēng)，經(jīng)濟殷實，平時不愛發(fā)表意見，一旦說話，其分量必然引起撼動。這種男人為人處世就像“軟中華”的口感一樣舒服，醇香，溫和厚實，余味非常干凈。他們對待感情也像他們對待香煙的品牌一樣，一旦愛上，則非常執(zhí)著，當(dāng)然他們也是非常挑剔的，入眼的很少。

抽“硬中華”的上海男人，多是一些機關(guān)或公司中層人士，日子還是活絡(luò)而滋潤的。這種男人比較現(xiàn)實，通常經(jīng)過幾年的打拼，事業(yè)略顯成功，因為由苦到甜的生活經(jīng)歷，養(yǎng)成這種男人獨立的生活和相對狂妄的本性。另外，這種男人的內(nèi)心會有些不穩(wěn)定，因為他們很可能是剛剛從“金上?！敝刑摮鰜淼淖迦?，向往“軟中華”，于是雄心、野心、花心混雜，生活呈現(xiàn)多種可能，就像作家卡爾維諾說的:“如果你走進一個花園，面前立刻擺著無數(shù)條通向不同去處的小徑?！?/p>

抽“軟中華”的上海男人，通常是在傳統(tǒng)的“長春食品店”買整條煙，那里不會有假貨，不過經(jīng)常供不應(yīng)求，會斷貨，于是就到“捷強”去買。再買不到，便只好到“羅森”便利店去買，那里假貨少，但通常量也少，只能以包為單位購買。

國外機場免稅店也有賣中華煙，價格比國內(nèi)便宜，但以“硬中華”居多。你很難拿起一條煙向品種相對簡單的外國人詢問此中華煙是“軟”還是“硬”，他們搞不清中華煙的復(fù)雜狀況，好比雞同鴨講?！败浿腥A”的表達也不是SOFT ZHONGHUA這樣的直譯，而只能憑價格來判定是“硬”還是“軟”。奇怪的是，機場免稅店的“硬中華”口感似乎比國內(nèi)賣的要好許多。

也有上海男人拒絕中華煙，那人拿出來的，往往就是外煙了，大多是“三五”，有時會是“七星”。他們多數(shù)是外型比較時髦，但生活還是比較講實惠的上海男人。上海月薪一萬元有家有口的外企白領(lǐng)通常的生活是:煙，一天一包“三五”，啤酒，一天兩瓶“三得利”，此種生活模式算是小康但還不算太舒坦的上海生活。

“外煙族”拒絕中華煙的時候嘴里肯定同時說明一句:“不抽國煙，只抽外煙。”遞煙的笑笑，你不就是沒有錢么，外煙便宜。拒煙的也笑笑，你不就是有錢或者有地位的老土么。一桌上，立即就被“中華”煙分出了兩類人。還有第三類的人，什么煙也不抽，說:“戒了，戒了?！边@個人往往是經(jīng)濟上剛擠進“中華”圈子的，買“中華”煙有點手抖，卻又不愿意掉價抽其他煙，定位尷尬，只好短暫戒煙，暗自使勁。

煙的品牌，是上海男人日?？鄲赖囊患匾虑椤Ｉ虾Ｄ腥寺斆?，漸漸達成了一種工薪階層抽“紅雙喜”的共識。

幾乎所有的上海工薪男人都認為只有“紅雙喜”的口味最純正，最實惠。抽這種八元錢左右一包的香煙就一點不會失面子?！傲_森”便利店一個阿姨說，上海男人嘛，買“紅雙喜”的最多了，所以店里的備貨總是最多。這種齊心合力的精明，在北方城市難以想象，江南的其他城市還在不斷歷練中，比如南京人抽“南京”，張家港人抽“東渡”等，但他們還沒修煉到家，因為“南京”和“東渡”雖口味地道，價格卻都不及上海的“紅雙喜”實惠。

抽“紅雙喜”的男人比較老實，卻也不乏算計，一般除了在外做事，家務(wù)都全包，能在大年夜燒出兩大桌菜不重復(fù)的年夜飯，屬于上海男人在全國女人心目中知名度最高的類型。這種男人在上海相當(dāng)普遍，平時沒什么火氣，腳踏實地。這種男人買“紅雙喜”時總習(xí)慣于省略掉“紅”字，直接稱“雙喜”，“紅雙喜”還分翻蓋和不翻蓋兩種，他們在購買時總是用滬語溫和的說:“一包翻蓋雙喜”，超市里的中年婦女嫻熟地拿貨、收銀，態(tài)度輕松得像對待自家老公或弟兄。

前面說到“金上?！?。抽“金上海”的上海男人也不占少數(shù)。與“紅雙喜”族相同的是，“金上海”族通常比較實在，屬于老實上班一族，非常的本土。不同的是，“金上?！备星樯喜⒉幌瘛凹t雙喜”那么循規(guī)蹈矩，他們相對活泛些，容易出軌，雖然每月工資上交老婆，可是自己的私房錢肯定也不少，以便于在外拈花惹草，偶爾墮落。所以“金上?！北澈蟮呐艘欢ㄗ詈檬呛?xùn)|獅吼型的，“金上?！白灞容^需要硬性管束。

酒席上的煙，肯定是遞來遞去的。但誰遞多遞少，上海男人心里，是暗自計算著的。你一圈我一輪，誰要是總受別人而不遞出去，這個人必被同伴列進小氣里去，就像朋友間的聚會，也有著輪流作東的習(xí)慣，那總是不請客的一個，漸漸就被淡出了。上海人又要人情又不愿欠人情。酒席上的熱鬧開朗背后，其實有許多細微的名堂在里面。

酒席以外，抽煙的上海男人見面，也總要遞根煙。這個時候，遞什么牌子的煙，能見出兩人的情誼。因為，許多時候，這個抽煙的男人，口袋里放著兩包不同的香煙，一包是價高的，撐門面的，一包是自己抽的，價廉不見人的。

朋友間，煙還只是個熱鬧。但應(yīng)酬時，煙是必不可少的。在經(jīng)濟拮據(jù)的年代，關(guān)于煙，也有許多無奈在里面。上海男人，往往有一些隱秘的招數(shù)。如多年以前的散裝香煙，可以按支數(shù)買的。上海男人將要去應(yīng)酬的場合人數(shù)大概估摸好了，算好分發(fā)二圈的數(shù)量，頂多再多買一兩支作為預(yù)備。

這類散裝煙的買賣，雖在上世紀80年代之后消失了，但卻非常能看出上海男人要面子又精打細算的個性。一包煙應(yīng)酬用不完，剩下的自己抽又舍不得，按支數(shù)買最經(jīng)濟。這個過程中，對應(yīng)酬場合人數(shù)的估計與分發(fā)香煙的次數(shù)計劃，都不是簡單的，細細玩味，無不看出上海男人的細致。

如今，散裝煙早已經(jīng)不見了，有些上海男人，便專門買了假煙，性質(zhì)其實與散裝煙差不多。到了某種人多的場合，只見他們將“中華”香煙到處分發(fā)，揮灑至極的樣子有幾分疑似瀟灑。精細的他們算準了，反正扔在辦公桌上的煙亂亂的，很多人是不抽的，抽的人，也未必能從這一支煙里分出真假，即使分出，也說不定反而同情他被賣煙人騙了。假煙是絕對不能整包派送的，這是上海男人無傷大雅的狡猾。

那些辦公桌上不抽的煙，上海男人也不會扔掉，因為家中的老父、娘舅、祖母，總有一個人是抽煙的，雜七雜八的香煙，裝在一個盒子里，回家的時候，拿去孝敬老人，老人往往特別開心，很榮耀地分給其他的老人抽。倒不在于煙的品質(zhì)是否比他們平常的好，也不在于煙是正正氣氣還是五花八門，而在于他們的孩子有那么多人遞上的免費的煙，那代表他們孩子在外的出息。

如今，到外地出差旅游，上海男人也喜歡帶些當(dāng)?shù)氐南銦熁貋恚ズ蠋А鞍咨场?，去成都帶“嬌子”，去?nèi)蒙古帶“大青山”，去麗江帶“春城”，然后一包包送給朋友，很小的禮物，卻帶有濃濃的男人間的人情味。正合乎上海人花小錢，達到煽情最大化的原則。煙的確是讓男人變精細的一樣?xùn)|西。

男人抽煙可以體諒，女人抽煙好像沒有什么借口。上海男人通常都不贊成女人抽煙，他們希望女人就像林憶蓮唱的那樣保持女人“獨有的天真”，但也寬容了抽煙的她們。因為細膩的上海男人知道，煙，也許是她撒嬌的另一種更加精致的形式。抽煙是女人對付男人的姿態(tài)，愛上香煙的女人背后都有一個忘不了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