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毯上鋪著3張北京地圖:一張是明朝的,一張是清朝的,還有一張是新版的。
芮悟峰趴在地圖上搜索著什么,手里拿著一枝鉛筆。
此時此刻,屋子里咖啡香繚繞……
窗外是1987年清明后的北京——
迎春花競相怒放,銀杏樹的枝杈上嫩綠的葉子自顧地舒展著,灰喜鵲亢奮得嘰喳不?!颊f春光明媚,可4月初北京的太陽矜持地躲在一層薄紗的后面,因此北京的春光不是明媚而是朦朧。
春光朦朧別樣美。芮悟峰不想辜負這大好春光。在關(guān)于游玩這件事上,芮悟峰堪稱真正的“玩家”,他不會跟著旅游團的導(dǎo)游在喇叭聲里腳步匆匆的在眾人盡知的景點里一走而過。芮悟峰有自己的玩法:他依次從明、清和當代的北京地圖搜起,尋找京城里那些散布于大街小巷犄角旮旯里的從明或清時就已有的寺廟或者其他古建筑。每當有了這樣的發(fā)現(xiàn),芮悟峰都會興奮上好一陣子,很有成就感,之后,他就和妻子凱茜就一起騎上自行車去按圖索驥——“通常都能夠找得到。那是當時北京生活最大的愉悅所在。當時的北京,其他的娛樂可能不是很多,飯店也不多,酒吧就根本沒有,所以,做這件事給我?guī)砗艽蟮臉啡ぁ!被貞涀屵@位溫文爾雅的外交官的臉上流露出一種真情。
在芮悟峰人生最近的20年當中,累計有10年是在中國度過的。
芮悟峰前后兩次到北京工作。第一次是在1986年至1989年間;第二次是1996年至1999年間。兩次間隔7年之久。在1999年離開北京3年之后,2002年他又赴任德國駐上??傤I(lǐng)事。
生活在別處,那是指外交官們的生活方式。
生活在北京
建筑古老但破舊,天高云淡但灰蒙蒙。
1986年10月的北京,留給初來乍到的芮悟峰這樣的第一印象。雖是德國使館的外交官,但因塔園外交公寓的宿舍在裝修當中,芮悟峰住進了當時北京為數(shù)不多的五星級酒店——長城飯店?!懊總€月有關(guān)部門的人都會告訴我,房子下個月就能裝修好,但結(jié)果讓我等了一年。”顯見當時北京有關(guān)部門的工作效率留給芮悟峰難忘的印象。
很多個周末在尋訪那些不引人注目、年久失修的老房子的過程中,芮悟峰漸漸感悟出中國文化的底蘊,并且感受到中國現(xiàn)實的脈搏。
在北京頭3年里的所見所聞,讓芮悟峰得出這樣一個結(jié)論:中國是一個幅員遼闊的大國;中國經(jīng)濟的高速發(fā)展讓世界矚目;中德兩國存在著合作的機遇與可能。作為一名駐華外交官,芮悟峰建議政府,正確評估中德關(guān)系,充分注意到兩國如果不合作所造成的損失與風(fēng)險。
1989年5月底,任職期滿的芮悟峰向德國政府作如此諫言時,正值那場風(fēng)暴的前夕。
離京那天,芮悟峰費了幾番周折才抵達機場搭上回國的飛機。幾天之后,就是在這樣一個時刻,芮悟峰依然堅持:“不能改變這樣一個事實——不久的將來,中國將成為德國經(jīng)濟層面和政治層面的一個重要的合作伙伴;如果政府看不到這一點,中國就有可能走向另一個極端,成為德國乃至歐洲的一個麻煩。”
也許是為了印證自己的遠見,也許是為了別的什么原因,1992年,鄧小平南巡之后,芮悟峰與妻子以旅游者的身份重回中國。他們先后去了北京、杭州、紹興、青海、甘肅等地。
芮悟峰如此評價他的這次中國巡游:“很高興看到中國又走上了一條更容易與歐洲、與世界合作的道路。”
1992年中國游的見聞像一顆種子,帶著一種朦朧的期望,被芮悟峰深埋在心底。7年后(1996年),芮悟峰發(fā)現(xiàn)有一個機會,“經(jīng)過努力爭取,”他再次回到德國駐華使館政治處工作。
這次的赴京上任,讓芮悟峰的好多朋友大惑不解:“怎么,還去中國?”
芮悟峰淡然一笑,“你們不懂,難道你們還看不出來以后北京的政治、經(jīng)濟的重要性到底有多大?”
第二次駐華,外交官的敏銳讓芮悟峰時時刻刻都能感受到發(fā)生在身邊的變化:
1992年第一次駐華時,德國大使曾對芮悟峰抱怨,北京的交通要不了多久就會徹底地崩潰。到了1996年時,芮悟峰發(fā)現(xiàn)大使的話不對,“盡管北京的交通越來越擁擠,但事實上,到現(xiàn)在也沒有崩潰?!?;
這一次,芮悟峰還發(fā)現(xiàn),駐華外交官已經(jīng)不必像從前那樣只能按規(guī)定入住指定的外交公寓,而是可以自由在外面找房子??;
雖然在政治層面上,芮悟峰感覺到“有一條韁繩更緊了”,但中國人的思維方式開放了,談吐坦率了,“好多話也敢說了”。
1996年的北京,最讓芮悟峰難忘的變化是,他搬進了北京農(nóng)展館以東燕莎一帶的樓房里。他家的窗戶正對著一個正在建設(shè)中的發(fā)電廠的大煙囪,按理這很不合適,但芮悟峰還是選擇了這套公寓。芮悟峰相信,隨著城市的延伸,那家發(fā)電廠肯定不會發(fā)電,那個煙囪肯定也不會冒煙。幾年之后,那家發(fā)電廠果然不知去向,煙囪也不見了。
第二次來京,芮悟峰的休閑方式也有了“升級換代”式的變化:他在汽車的外頂篷上裝了個架子,上面可擺放兩輛自行車。一到周末,他和妻子就開車到北京遠郊偏遠的山區(qū),在那些地圖上沒有標明、人所不知的地方停下來,然后卸下自行車,再騎車遠游……
用這種“自駕游”的方式,芮悟峰和妻子凱茜重訪了幾年前曾經(jīng)去過的“銀塔林”(音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