邸玉超
童心是世間最可寶貴的,也是最難葆持的。
豐子愷是位童心不泯的漫畫家和作家。他時時從兒童生活中獲取感悟。他的幼子阿寶騎著板凳說,“阿寶兩條腿,凳子四條腿。”于是豐子愷畫了一幅漫畫,用兒子這句童貞秩語作題。豐子愷認(rèn)為,一個人不可失去童心,大家都不失去童心,則家庭、社會、國家、世界一定溫暖、和平而幸福。
1926年早春,豐子愷與弘一法師住在江灣永義里,用小紙球抓鬮,兩次均抓個“緣”字,遂將書齋命名“緣緣堂”。于是我們得以讀到他不同時期的《緣緣堂隨筆》。豐子愷或畫或文,無不充滿童心愛意。某一天,他把小燕子似的一群兒女從上海送回鄉(xiāng)下,獨自回到租寓,將家常零星物件統(tǒng)統(tǒng)送了人,唯留下四雙兒女的小鞋子,整齊地擺在自己的床下,而且每每看到都會感到無名的愉快。愛孩子愛到如此境地的父親,世間是少有的,這是一幅絕妙的愛子漫畫,不知豐先生畫過沒有。他在《兒女》中寫道,這年夏天,豐子愷領(lǐng)著四個孩子坐在樹蔭下吃西瓜消暑,三歲的阿韋一面嚼西瓜,一面發(fā)出花貓似的喵喵聲,五歲的瞻瞻說:“瞻瞻吃西瓜,寶姐姐吃西瓜,軟軟吃西瓜,阿韋吃西瓜。”七歲的軟軟和九歲的阿寶說:四個人吃四塊西瓜。普通的日常生活小景,稚氣未脫的童言,在豐子愷的心中、筆下,神思飛揚。他認(rèn)為,阿韋的音樂表現(xiàn)最為深刻,完全表達(dá)了孩子的歡喜感情;瞻瞻把這歡喜的感情翻譯為詩,已打了折扣,但仍帶著節(jié)奏與旋律,猶有活躍的生命流露著;軟軟與阿寶的散文的、數(shù)學(xué)的、概念的表現(xiàn),比較起來更膚淺一層。然而孩子們?nèi)康木裢度氤晕鞴弦皇轮校涿骰鄣男难?,比大人們所見的完全得多。豐先生的評判是欠公允的,然而公允的父母有這樣的童心童眼嗎?至少我的身邊是沒有的。豐子愷的心被四事占據(jù)著:天上的神明與星辰,人間的藝術(shù)與兒童。日本的一位作家說豐子愷對萬物有豐富的愛。童心看世界的人,心中怎能缺少愛呢。
《緣緣堂隨筆》囊括了豐子愷1925年至1972年創(chuàng)作的經(jīng)典隨筆一百零一篇,由其子豐一吟編輯。其中許多篇是描寫令人神往的作家自己童年時代生活,更有許多具有濃厚“舐犢之情”的寫兒女童趣的作品。豐子愷的隨筆不僅是為文者的范文,也是為父母者的有益讀物和教材。而喜歡漫畫的讀者或漫畫作者會得到意外收獲。
人之初,性本善。童心如朝露,天然純凈,不曾被世俗污染,因而彌足珍貴,但也容易破碎干涸。其實,每個人都不乏童心,只不過成人迷戀于現(xiàn)實的圓熟,有意無意間,將童心作繭,或者干脆主動棄掉,以適應(yīng)生存的擠壓與世故的防衛(wèi)。豐子愷在《談自己的畫》中寫道:“成人的世界,因為受實際的生活和世間的習(xí)慣的限制,所以非常狹小苦悶。孩子們的世界不受這種限制,因此非常廣大自由。年紀(jì)愈小,他的世界愈大。”現(xiàn)代漢語詞義的變異也足以證明,比如“天真”一詞,對于孩童,它仍然保持著褒義的原義,而用在成人身上,則成為一個曖昧的詞,甚至是一個危險的詞。
當(dāng)年阿Q畫圓時是存些童心的,只不過生的渴望讓他把一個圓畫成了瓜子形。魯迅先生將《阿Q正傳》最后一章題為“大團圓”,是否暗示著阿Q畫完人生這個圈呢?人之將死,還想把一個圈畫圓,如果換成今日一位普通老人,不是也很可愛?如果換成另一個情形下的普通人,也算活得從容。童心被社會環(huán)境蒙塵,是兒童的不幸,更是成人的悲哀。結(jié)緣“緣緣”,讀懂孩子,你的世界會煥然一新。
(責(zé)編/孫厚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