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疾農民的公益夢

張應松

他，一個吃百家飯長大的苦孩子， 一個地地道道的農民，年已不惑，聽力殘疾，以“殘疾農民環(huán)保者”的特殊 身份，代表中國參加冬奧會傳遞火炬；他，面對種種坎坷和非議,依然義 無反顧地踏上公益之路，節(jié)衣縮食，傾盡43萬元積蓄做環(huán)保公益廣告，落 款一律5個字——“農民陳法慶”。

今年40歲的陳法慶家住杭州市余杭區(qū)仁和鎮(zhèn)奉口村，從小靠吃百家飯長大。6歲時，他患中耳炎導致耳膜穿孔，聽力殘疾。余杭山清水秀，陳法慶家門口不遠就是東苕溪，小時候，他經常和小伙伴下去摸田螺、游泳，渴了捧起一把甜甜的河水就喝。那時的他萬萬沒有想到，多年以后他會為這條河打官司。

遭遇恐嚇，膽子更大了

家境貧寒的陳法慶上初二時便輟學了，但他一有空就到生產隊長家看報紙，后來有了收入自己訂報，最高時一年訂了1800元的報紙。陳法慶了解到，全世界污染排名前10位的城市中，中國竟占了8個，他從此開始關注環(huán)境問題。

1992年，陳法慶與人合伙買了水泥船運石料。在業(yè)務交往中發(fā)現有人開假發(fā)票逃稅，陳法慶決定舉報他們。1998年，他向當地政府舉報一個石礦偷稅，結果遭到報復被毆打，導致右眼一個月內動了兩次手術。陳法慶挨打被打出了膽量：“我舉報別人，心虛的是別人，我不應該像做賊一樣！”后來，每次實名舉報人家之前，都會大大方方地先登門正告人家“我要舉報你”。如果對方聞過即改，他則不予追究，否則跟你沒完。陳法慶為此得罪了不少人，一連串的報復接踵而來。

2004年6月22日晚，睡夢中的陳法慶養(yǎng)母被一陣“噼里啪啦”聲驚醒，睜眼一看，家中冒出火光！她連忙疾聲呼救。陳法慶那天恰好外出辦事不在家，等他聞訊連夜驅車回來時，看到的是已經燒焦冒著青煙的門窗和漆黑的墻壁，養(yǎng)母正伏地號啕大哭。

火災發(fā)生后，他發(fā)現交通要道上貼著醒目的“大字報”：“陳法慶！今天到你家，只有你老母一人，不然早就炸掉你房子！”從1992年開始，他家的電話常常深更半夜急促響起，威脅、恐嚇成了家常便飯。面對每天可能隨時降臨的風險與不測，他對村里人坦然笑道：“有驚無險，我已經習慣了。”

愛較真的陳法慶在挨打和恐嚇中膽子愈發(fā)大了。從1992年起至今管了數百樁“閑事”，并且事事都要弄出個名堂來，使得他聞名方圓幾百里。

輸掉官司，贏得民意了

上世紀80年代以來，在仁和鎮(zhèn)2.5平方公里范圍內，開出大大小小11家石礦，礦點密集度和年開采量居浙江省第一。但石礦開采生產方式原始，生產車間露天或半敞開，噪聲震耳欲聾，粉塵遮天蔽日，碰上刮北風，粉塵還會南下吹到杭州城區(qū)，附近幾個村近兩萬人已經在粉塵飛舞、噪聲不斷的環(huán)境中生活了20余年。當地人是這樣形容粉塵污染的：如果你騎著自行車走500米，頭上臉上落的全是白粉；這里的桑葉蠶寶寶吃下去吐不出絲來；在石礦里，隔著3米外幾乎看不見人，鎮(zhèn)上有100多工人得了硅肺病。

從1999年開始，陳法慶多次給鎮(zhèn)、區(qū)政府和環(huán)保部門打電話投訴，但收效甚微。忍無可忍的陳法慶于2002年6月以“不履行法定職責”為由，將余杭區(qū)環(huán)保局告上法庭。陳法慶當初想告企業(yè)，但這個鎮(zhèn)上有11家企業(yè)，如果全告手續(xù)太繁瑣，不如單告環(huán)保局方便，因為《環(huán)保法》有規(guī)定：地方各級人民政府，應當對本轄區(qū)的環(huán)境質量負責，采取措施改善環(huán)境質量。

為搜集證據，陳法慶又花8000元錢買了部DV，在石礦企業(yè)周圍連續(xù)拍攝5天，在他拍下的鏡頭中，漫天飛揚的石礦粉塵污染觸目驚心。法院經審理認定，粉塵噪聲污染嚴重存在是事實，但環(huán)保局已履行法定職責多次下達整改通知書，造成污染現狀依舊是因石礦未按環(huán)保局要求整改，結果陳法慶這樁轟動一時的公益官司輸了。

輸了官司的陳法慶有些沮喪。但令他意想不到的是，這個官司經媒體廣泛報道后，引起時任國家環(huán)?？偩志珠L解振華的高度關注。解振華在有關報道上批示：這是一件好事，望認真研究，將此事變成促進嚴格執(zhí)法、環(huán)保局與群眾共同執(zhí)法的動力。

再后來，余杭區(qū)環(huán)保局和仁和鎮(zhèn)政府聯(lián)合成立粉塵、噪聲綜合整治工作組，下猛藥鐵腕治粉塵噪聲污染，一舉減少了80％的粉塵和噪聲，使礦群附近兩萬人呼吸上清潔空氣。陳法慶長長地舒了口氣：這樣的官司，多輸幾個也無妨！

此舉使陳法慶名噪一時，他自此一發(fā)不可收拾，拉開了致力于環(huán)保公益事業(yè)的大幕。

粉塵污染剛去不遠，陳法慶又發(fā)現流經村邊的東苕溪，因船舶運輸建筑石料而造成溪水嚴重污染。渾濁的河面漂浮著五彩的油污、糞便和形形色色的塑料垃圾雜物。東苕溪是杭州市區(qū)和余杭區(qū)主要生活水源地，建有兩個水廠取水口，承擔著百萬居民生活飲用水。陳法慶將所見所聞記錄下來，于2003年8月12日向有關部門遞交《一級水源如此保護》的情況反映書并請求整治，但遲遲沒有下文。

陳法慶決定再次提起訴訟。這次，陳法慶狀告的是浙江省政府和浙江省環(huán)保局。他不在意輸贏，還盼望和上次告區(qū)環(huán)保局一樣，達到引起各方重視治污的目的。但這次沒那么幸運了，法院4天后就將訴訟請求予以駁回。

自費廣告，世人震驚了

在2005年3月的“兩會”上，全國政協(xié)委員梁從誡提交了一份《盡快建立健全環(huán)保公益訴訟制度》的提案，引起政府機構、民眾的廣泛關注。梁從誡稱，他是受了浙江農民陳法慶的啟發(fā)。

在與環(huán)境污染的博弈中，陳法慶漸漸意識到，環(huán)保是一項龐大的社會系統(tǒng)工程，急需喚醒公眾的環(huán)保意識。

2004年5月6日，他在家里看電視時，一個有趣的動畫片廣告激發(fā)了他的靈感：何不嘗試一下做環(huán)保公益廣告?

次日，他打電話到杭州電視臺，對方一聽大加贊賞，他忙帶上兩萬元跑去，電視臺表示可免費播公益廣告，但他堅持認為如果免費有人會認為他在出風頭，一定要掏錢！耗資一萬元的保護環(huán)境公益廣告片播出后，許多市民支持他的義舉，家中電話徹夜響個不停。

受此啟發(fā)，為擴大廣告受眾范圍與影響，陳法慶決意把廣告做到央視《焦點訪談》欄目前后播出。

2004年5月23日，他一人帶上5萬元來到北京。當他終于找到了央視廣告部，對方卻開價最少20萬，還讓他自己把廣告帶做好。陳法慶說做廣告帶我是外行，廣告帶請他們幫忙做。央視的一個編導對他這種創(chuàng)意一番肯定后，最終善意地拒絕了他：今天你一個農民來做環(huán)保公益廣告，明天又來一個人要做擁軍愛民一家親怎么辦？

回到旅館，他心情低落，徹夜難眠。

旋即他又找到《人民日報》廣告部，敲開門只見里面正在開會。他一番自我介紹表明目的后，那幾個人呆呆地盯著他。陳法慶以為對方沒聽懂他的話，又重復一遍還把身份證掏出來“驗明正身”。

農民要做環(huán)保公益廣告？那幾人面面相覷后幾乎異口同聲叫道：“好事，大好事呀！”

單子接了，廣告部負責設計的美編問他有什么具體要求，陳法慶說只有一個，廣告畫面體現環(huán)保意識，旨在敦促政府部門重視環(huán)保。原來開價7萬元的廣告最后打了6折。大家都說，《人民日報》創(chuàng)刊50多年來，公民個人去做環(huán)保公益廣告的，陳法慶是第一個。

很快，“善待環(huán)境就是善待自己”的公益廣告就在《人民日報》11版刊出，農民登公益廣告——這一義舉震驚了世人！

傾盡所有，精神感召了

陳法慶連續(xù)出擊，先后出資13萬元，分別于2005年1月11日、2005年6月5日在《人民日報》刊登“善待環(huán)境就是善待自己”和“積極為印度洋地震和海嘯災區(qū)提供援助，伸援助之手，獻關愛之心”的公益廣告，并向海嘯災區(qū)捐獻5000元。此時，陳法慶成了熱點人物，海內外眾多媒體向他發(fā)出采訪請求。

2005年10月1日，陳法慶再次出資4萬元在《人民日報》買下1/4版面做公益廣告。與此同時,陳法慶委托中國環(huán)境文化促進會從當年6月起,在全國各直轄市及省會城市設置內容同樣為“善待環(huán)境就是善待自己——農民陳法慶”的環(huán)保公益燈箱廣告。

目前，成都、重慶、天津、昆明已率先亮起，所有環(huán)保燈箱廣告將于2006年底全部制作完畢與市民見面。

陳法慶的公益之舉得到媒體的廣泛關注，有的還為他的壯舉感染而加盟。一些地方新聞媒體均騰出版面，免費刊登署名為“農民陳法慶”的環(huán)保公益廣告。陳法慶努力嘗試吸引更多的民間力量參與環(huán)保。

他的舉動在社會上激起熱議，肯定贊揚雖占主流，但也有學者認為，這類公益廣告應由慈善組織或媒體來做；有的人干脆質疑：“陳法慶做廣告的錢，直接捐給當地紅十字會或災區(qū)，豈不更好？”陳法慶回答：“一個人的捐款數額畢竟有限，登廣告看重的是精神上的感召?！?/p>

到目前為止，陳法慶已花了43萬元做這些廣告，傾其所有。有人質疑他哪來那么多錢？他向世人交底：我不是什么大老板，一直做點小生意，做廣告的錢都是20多年打拼積攢的血汗錢。目前他還住在17年前蓋的農村老房子里，屋頂逢雨便漏。其實陳法慶家中需要花錢的地方太多：妻子幾年前就患糖尿病，身上一直帶著胰島素泵，每天要24小時不停地注射藥物方能維持生命，一年光藥費就需3萬元；家里還有上了年紀的養(yǎng)母和讀初中的女兒。

2005年6月5日，陳法慶又拿出5萬多元，開通“農民陳法慶環(huán)保網”，網站不僅宣傳環(huán)保知識法規(guī)，還實行有獎接受生態(tài)破壞、環(huán)境污染投訴，陳法慶調查后在網上公布并轉給有關部門查處。

去年4月，陳法慶喜獲國內首個民間環(huán)保獎——“阿拉善SEE生態(tài)獎特別獎”；由于他那“殘疾農民環(huán)保者”的特殊身份，2006年1月16日，生平第一次出國的陳法慶應邀成為中國區(qū)火炬手的榮譽一員，代表中國參加第20屆意大利都靈冬奧會火炬?zhèn)鬟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