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木生 王昌堯
是誰把登天之梯砉然打開?是誰讓萬里關山一朝貫通?
當中國北部的萬里長城在歷史風雨的剝蝕下漸次老去的時候,中國的西部卻崛起了一條關系著中華民族復興大業(yè)、被世界稱之為人類文明史上最大奇跡之一的鋼鐵大動脈——青藏鐵路。
孫中山——毛澤東——江澤民,西寧——格爾木——拉薩,祁連山——昆侖山——唐古拉山。從上個世紀的1958年9月1日正式動工,到2006年7月1日全線貫通通車,這條橫跨兩個世紀的偉大工程,在近50年的時間里,經(jīng)歷了三下四上的艱苦卓絕卻又百折不撓的悲壯歷程。
更令世人驚嘆不已的是,在這近半個世紀的“四上”歷史抉擇之中,共和國四次全都選中了同一支隊伍——鐵道兵第十師和由鐵十師“兵改工”而來的中鐵二十局集團公司。就是這支隊伍,打通并建成了20世紀世界第一高隧關角隧道和21世紀世界第一高隧風火山隧道,并以風火山隧道領先的科技成果,榮獲國家科技進步二等獎;就是這支隊伍,四上青藏高原,三上海拔5010米、被稱為生命禁區(qū)的風火山,與科研單位一起進行青藏鐵路的科學試驗,鑄就了打開青藏鐵路全線貫通大門的金鑰匙;就是這支隊伍,參與兩彈一星的建設任務,獨立完成了所需鐵路等配套交通運輸工程,被稱為“兩彈一星的開路先鋒”……
圓夢:世界第一高隧
2002年10月18早上8時,中鐵二十局集團青藏鐵路建設指揮部黨委書記、風火山有名的“老漢”陳文珍,帶領公安人員拿著手銬來到隧道施工現(xiàn)場。整個青藏鐵路的焦點之戰(zhàn)風火山隧道即將貫通,進口出口兩個已經(jīng)進行了整整一年勞動競賽的隧道隊,都憋足了勁要放最后貫通的一炮。由任文祥為隊長的一隊摩拳擦掌,由任少強任隊長的二隊躍躍欲試。就在兩隊爭執(zhí)不下的時候,“坐陣”現(xiàn)場的陳文珍發(fā)話了:一切聽從指揮,誰敢亂來就把誰銬起來。大家心里清楚,他的心里也激動著呢,只是這種時候現(xiàn)場沒人鎮(zhèn)住是不行的。
還剩下最后6米,按常規(guī)一炮卻只能炸開4米。二隊的副隊長羅宗帆別看老實巴腳,心里頭卻有道道。他將風槍桿悄悄加長了2米,一炮,通了。
通了,終于通了!共和國等了半個世紀,青藏高原等了半個世紀,這支四上高原的隊伍更是等了盼了半個世紀的時刻終于來臨了!誰又會在意誰放的最后一炮,所有的施工人員都處于忘我的極度興奮之中。這是世紀與世紀的貫通,這是大海與高原的貫通,這是生命與生命的貫通,那付出的青春付出的汗水付出的生命,全都在這一刻得到了報償。
隧道里,歡呼與淚水早已在每個人的心里如春潮一般的漲滿了。
陳文珍,也是青藏鐵路一期的老兵,是當年那個被中央軍委命名為“風火山尖兵連”的技術員。他以局領導班子成員的身份出任指揮部黨委書記,卻以兄長的態(tài)度對待風火山上的每一位職工。他的話,都聽。剛到風火山的時候,高原反應折磨著每一個人,頭痛欲裂,連夜失眠,食欲全無,有的甚至動過逃走的念頭。有一位工人實在受不了,找到他說:“陳老漢,我不要錢,要下去?!标愇恼洳怀哒{,話家常一樣的一句“兄弟,你肯定行,有我老漢陪你怕啥”!是的,一個50開外的人都能在風火山上笑瞇瞇地呆著,年輕力壯的還有什么怕頭?他不會聲色俱厲,卻成了風火山人的主心骨,因為他的那雙眼睛看見了大家的苦樂,并用自己的心去仔細地品過。比如他有了風火山上周末包餃子的“發(fā)明”。看似平常,卻在大家有說有笑的“集體活動”里融進了春風般的親情。在這種歡樂與親情中,有了團結,有了理解,也有了友愛,就連“高原反應”也會“退避三舍”。在風火山隧道就要貫通的那幾個月里,“陳老漢”幾乎每天都要在長達36公里的工地上轉上一趟。因為他是技術干部出身,在施工工程上他也給出許多好主意。習慣形成了,有時偶爾一天見不到他,大家就會問:“陳老漢咋沒來?”
有“陳老漢”之稱的陳文珍,其實有著很深的學養(yǎng)。他對孔夫子的“仁者愛人”有著獨到的認識,他說愛人要站到高處落到實處。比如對于風火山人的犧牲與貢獻,他有著高屋建瓴般的認識,他說“在風火山上,沒有一個好身體半天也呆不了;要在風火山干,沒有堅強的意志和犧牲奉獻精神,一天也堅持不住”, “青藏線上的每一名職工既是路基上的道碴,又是國家大廈的基石”等等。
“陳老漢”身體有病,可是風火山隧道打通的那會,在工地現(xiàn)場他從18日早晨8點一直站到19日凌晨,17個多小時下來卻一點也不覺得累。不僅不覺得累,下來還高興的破天荒“違紀”喝了半斤五糧液。
青藏鐵路建設總指揮長盧春房在祝捷大會上稱贊道:“風火山隧道是青藏鐵路的標志性工程,中鐵二十局集團在沒有發(fā)生一次塌方,沒有傷亡一名員工的前提下順利貫通,充分體現(xiàn)了二十局集團的管理水平和科學施工能力,標志著一系列高原凍土施工領域的科研課題取得重大突破?!?
對此,有工程院院士王夢恕等6位院士領銜的鑒定委員會給予了確鑿無疑的鑒定:“青藏鐵路風火山隧道處于高寒、缺氧,環(huán)境惡劣、大氣壓55Kpa,氧分壓低于生命極限,被稱為在生命禁區(qū)中修建隧道,具有許多常規(guī)修建隧道不同的難點與特點,課題組從8個方面進行配套技術的研究和實踐,創(chuàng)造了單口掘進最高104m/月施工記錄,平均月成洞96m,提前10個月貫通了風火山隧道,且不滲、不漏、不裂,質量優(yōu)良,施工中無一人因高原病死亡,無一等級事故發(fā)生、高原病發(fā)病率最低,其成果對國內外類似工程的建設具有重大意義,可以推廣使用?!?/p>
于是,風火山隧道的施工與中國科學家揭開人類細胞衰老之謎、神舟三號、四號飛船發(fā)射成功并圓滿返回等事件一起被評為“2002年公眾關注的中國十大科技事件”和“2002中國高校十大科技進展”之后,二十局集團并就這一項目向吉尼斯世界紀錄總部遞交了申請。經(jīng)過兩年多的公示和相關機構人員嚴格的審查,風火山隧道又以不爭的事實獲此榮譽。
中國惟一的高原病學院士吳天一,特別提到風火山隧道的大型制氧站與彌漫式供氧,稱“這是國際鐵路建設史上的一個偉大的創(chuàng)舉”。
科技:撬起地球的支點
在中鐵二十局集團公司競聘青藏鐵路建設指揮長大會上,況成明在競選演說中引用了古希臘物理學家阿基米德的一句話:假如給我一個支點,我將撬起地球。
這個支點,也許早在這支隊伍三上青藏線、二上風火山的14年高原實踐中顯現(xiàn),只是由于時代與大環(huán)境的局限,使得這個支點還處于時隱時現(xiàn)的蒙朧之中。那條躺在風火山,已經(jīng)幾十年的鐵路路基實驗段,還有這支隊伍作為“兩彈一星開路先鋒”的罕見的經(jīng)歷,不正將這個支點作為一種傳統(tǒng),深深地植在這里了嗎?
1958年2月,鐵十師揮師北上,駐防甘肅省酒泉地區(qū),在荒無人煙、飛沙走石的大漠里,為酒泉衛(wèi)星發(fā)射基地修建清綠軍事專用線。1962年12月,還是這支部隊,先后開赴青海省湟源、海晏兩縣,為原子彈、氫彈研制基地修建二二一廠鐵路專用線,到1964年9月勝利完成任務。這是共和國歷史上惟一一支 “兩彈一星的開路先鋒”部隊。
當多年凍土作為世界級主要技術難題而成為青藏鐵路的最大攔路虎的時候,又是這支隊伍分別于60年代和70年代兩上風火山,與鐵一院、中國科學院冰川凍土研究所、鐵道部科學研究院西北分院等科研單位配合,致力于凍土的試驗與研究。這種研究,除了冰川凍土給施工帶來的科研難題,同時還包括工作人員在高原缺氧的條件下肌體承受能力研究。他們不僅投入智力還要投入身體親自參與科學實驗,這也就讓他們與一代又一代科學家建立起骨肉般的情誼,——這一切,更將這一支點牢牢地扎根在這支隊伍的血液之中。
站在風火山青藏鐵路試驗段上,70年代曾經(jīng)參加過試驗段建設的黨委書記周玉成,一定是讓渾身的熱血沸騰了。他脫掉上衣,迎著零下的寒冷和砭膚的寒風,讓稀疏的華發(fā)在雪花中飄舞。我看到,有淚水在他的眼睛里涌起。終于離開了,車子又走在西去拉薩的路上。前邊就是讓世界震驚也讓中國人自豪的風火山隧道了,這位心臟中已經(jīng)安了5個支架的老兵,突然以充沛的底氣說:“這次風火山之戰(zhàn)我們大獲全勝的支點就是科學,科研,科學技術。如果說四上青藏線是一次長達半個世紀的接力賽的話,那么我們在這四個賽段中要數(shù)第四棒跑得最漂亮,而得力的就是科學技術?!?/p>
作為科學城的風火山,無疑已經(jīng)成為整個青藏鐵路的一塊科學圣地。是它吸引并接納了全國的凍土研究工作者,迎來了這支四上高原的英雄的隊伍,造就了燦若群星的科學家群體和舉世矚目的風火山隧道,也為這支四上高原的鐵道工程隊伍的英雄氣慨中淬進了科學的品格。同是鐵道兵培養(yǎng)出的作家朱海燕說得好,風火山上的這段500米試驗路基,就是青藏線的產(chǎn)床。是的,當全線550公里的多年凍土攔在決策者與建設者面前的時候,就是這500米試驗段上的科研成果化解了無數(shù)個難解之題,從而才有了今天的豁然貫通。
在這段試驗路基的旁邊,埋著一位科學家,他就是鐵道科學研究院西北鐵路研究所副所長王占吉。他從1964年到風火山搞凍土試驗研究,一呆就是13年。因高原病引發(fā)癌癥,剛50歲就去世了。去世時他只有一個要求,就是將他的骨灰埋在風火山上,要等著青藏鐵路經(jīng)過這里。
等啊等啊,二十多年過去了,沒看見他所熟悉的隊伍影子,也不見一個親人來上墳燒紙,更不見他死也不能泯滅的渴盼。只有高原的寂靜與洪荒,只有憂傷的白云和凄厲的風雪,但是他堅守著這座讓幾代科學家與那支神奇的隊伍魂牽夢繞的風火山,他堅信他們會來、鐵路會來。他們沒有讓他失望,他們來了,鐵路來了,如今他的兒子王躍新又來到了風火山,就在二十局集團公司的風火山工地上當一名工程監(jiān)理。當火車的汽笛向墳中的父親送上問候與敬意時候,這或許就是兒子最好的還愿與報答吧?
還有那個被西藏自治區(qū)副主席哭著追問的凍土專家吳紫汪。為了這條青藏鐵路,40年間他在海拔4500米以上的生命禁區(qū)中奮斗了28年,近百次走完青藏線的全程。在生活最困難的歲月里,為了堅守住自己的凍土研究也堅守住高原上的這方科研陣地,他常常要到青藏公路沿線的兵站去撿拾戰(zhàn)士們吃剩的飯菜,被稱為“要飯”的科學家。這樣的生活只能以身體的虧損為代價,牙掉光了,頭發(fā)脫落了,數(shù)不清的病痛,5次大的手術,還有海外親屬的邀請以及高薪與舒適生活的誘惑,都不能動搖他堅守的決心。
在二十局指揮部旁邊,就是風火山科學觀測站。就是這個觀測站,每天堅持“828”工作制——早8點、下午2點、晚8點必須按時到觀測點觀測抄錄科學數(shù)據(jù)。40多年間,上百位科學工作者代代相接,沒有一人一次遲觀遲抄、漏觀漏抄,共積累下1200多萬個科學數(shù)據(jù),為青藏鐵路的建設、尤其為二期工程的啟動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周懷珍與孫建民師徒倆當是他們的代表??梢栽诳岷难┙阎袃鰵堧p手,也不漏抄一個數(shù)據(jù);寂寞得實在難忍了,就牽上相伴的狗在荒原上轉啊轉?。粩?shù)不清的春節(jié)就在這荒無人煙的山上度過了,想家想得實在太難受了,就蒙上被子痛哭一陣,讓淚水稍稍減輕一下心上那長長的思念。我們都還記得中央電視臺播出的那個感人的場面,面對鏡頭,面對全國人民,也面對他們相守相戀了幾十年的青藏高原,這個觀測站的第一代科學家、在風火山觀測站奮斗了22年、已經(jīng)78歲的周懷珍老人泣不成聲,只說出了一句話:“青藏鐵路……終于……上馬了。”而他的徒弟、在觀測站堅守了28年的孫建民則只有哭泣,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那么,能夠有這些科學工作者為師,并成為他們生死相交的戰(zhàn)友,這個隊伍是幸運也是幸福的了。而能夠與這個英雄的隊伍為伍為鄰為友,在這些科學工作者心上,一定也會感到欣慰與榮幸的吧?從他們的身上,我們不是也感受著戰(zhàn)士的勇敢、戰(zhàn)士的風采、戰(zhàn)士的犧牲精神嗎?
高原是幸運的,因為有了這樣兩支相友相知相親相助的隊伍為它獻出所有的智慧與摯愛。
雕像:風火山人物群
吳邦國副總理曾經(jīng)說過:青藏鐵路要出世界級頂尖人才。我下面選取的這些個人物,也許還不是世界級頂尖人才,但是他們卻創(chuàng)造出了世界級的頂尖工程風火山隧道。
況成明
作為風火山戰(zhàn)役的組織者指揮者實施者,況成明可說是一舉成名。他的眼光他的決斷他的實干他的科學創(chuàng)新以及他的真才實學,都在整個戰(zhàn)役中得到了創(chuàng)造性的體現(xiàn)。
有關他的報道已經(jīng)很多,不想再復述那些大事,只想從幾件小事走進他的風火山歲月——
就在大家談風火山色變的時候,是他力主將指揮部一竿子插到風火山工地上。本來可以設在條件好海拔也低的格爾木,而且理由也充分,比如有人勸他:“身體是革命的本錢,況且把指揮部設在山上也不便于跟外界打交道?!彼粸樗鶆樱骸霸蹅兊穆毠な窃凇麉^(qū)施工,指揮部必須跟職工在一起,不能拉開距離,不能靠電話指揮!”
況成明的眼睛最會“逮”事。有一次他端著碗走到工友的桌前坐下:“今天中午幾個菜?”“四菜一湯。” 況成明立即警覺起來,責問隊領導:“怎么回事,指揮部明明規(guī)定‘六菜一湯,你們?yōu)槭裁粗蛔鏊膫€菜?”隊領導解釋說因風雪太大,采購有困難。況成明生氣地放下碗筷說:“那為什么不早報告?我們的職工在‘無人區(qū)干活,營養(yǎng)跟不上,要出大問題的!” 就為這兩個菜,況成明當場做出處罰決定:隊長、書記各罰款3000元。要求該隊立即派人到格爾木采購,并責成指揮部辦公室從指揮部機關食堂調劑蔬菜,以解燃眉之急。
風槍手趙士凌在掌子面作業(yè)時不慎將防水衣掛破,泥漿水濕透了他的棉衣,又被況成明的眼睛“逮”住。他爬上臺車,二話不說就脫下自己的防寒服穿在工友身上。
2002年8月8日,當王耀欣將父親王占吉的另一半骨灰也從蘭州背到風火山時,是況成明想到了以中鐵二十局集團的名義為這位風火山的功臣立上了一塊氣派的碑。他這是在為王占吉立碑,也是在向默默無聞的青藏鐵路的建設者們表達一份敬意。
“有錢的傲氣,當官的霸氣,普通職工咱不去關心誰去關心,他們才是真正干活的”,況成明向我說著他內心深處的真實想法。他還告訴我,“都說我是名人,其實我是個苦人”。他真是苦過。風火山戰(zhàn)役剛開始那陣子,他是最難最苦的一個人。惡劣的自然條件下有人打退堂鼓不說,就為了他的較真,遠在咸陽的家還遭到綁架孩子的恐嚇;圖紙到位晚及其它原因造成工程進度緩慢,又加上一家新聞單位憑空登出了“風火山死了十幾個人”的假新聞,上級領導視察也不愿意到風火山工地停留了,甚至有了要換帥的傳聞。他說那個難啊真有想死的滋味。但是他挺過來了,并與職工一起創(chuàng)造了奇跡,他說“大浪淘沙,金現(xiàn)河底”。
2003年6月8日,國務院副總理、青藏鐵路領導小組組長曾培炎親筆批示:“全體青藏鐵路建設者要學習況成明同志‘不畏艱險、勇于創(chuàng)新,關心群眾、大公無私的精神,在世界屋脊的青藏高原上,一展新時代鐵路建設者的風貌,奪取青藏鐵路建設的全面勝利”。
李景超
我在格爾木才見到了中鐵二十局集團公司青藏鐵路建設指揮部第二任指揮長李景超。
想不到他這樣年輕,更想不到他對中國古代文化這樣熟悉,并能夠大段大段地背誦孔子、老子的語錄。還讓我想不到的是,從格爾木到拉薩,一路盡是聽到與鐵路有關的上上下下各個方面對他的贊揚,贊揚他的協(xié)調能力與大局觀。
其實,這個曾經(jīng)入選集團公司首屆十大杰出青年的指揮長,最讓我難以忘懷的,是他在財務管理上的創(chuàng)造與發(fā)明。一到風火山,他便迅速建立起了有166頁的有關財務管理的6個辦法。這6個辦法被青藏鐵路總指揮部樹為標范。
特別是在民工工資的發(fā)放上(最多時,風火山上的民工達4000多人),他摸索出了一條可以在全國推廣的有效辦法。指揮部直接面對8個作業(yè)隊,要求每個施工隊必須將每一名民工的工資數(shù)額列表并由每一名民工簽字,由指揮部直接將民工工資扣下然后再直接發(fā)放到每一個民工手中,從而杜絕了對于民工工資的克扣挪用拖欠等現(xiàn)象??紤]到要從350公里以外的格爾木提款,更考慮到民工集體居住時保管的困難及有可能發(fā)生賭博及安全等問題,發(fā)放工資全部改為發(fā)放存款的辦法。每次由公安、財務到場,當場宣讀各人的姓名、款額,當場發(fā)放到手。幾年間,按時發(fā)放了近5000萬的民工工資,沒有出現(xiàn)一例遲發(fā)錯發(fā)少發(fā)欠發(fā)的現(xiàn)象。
李景超向我們說起過一個細節(jié)。有一次,當挨次念過名字,各人拿著身份證將存款領到手時,突然一個民工高喊了一聲“萬歲!”這一聲喊不要緊,立時就把大家都點著了,“萬歲”聲在風火山的工地上喊成一片,把天空中的滯翔的鷹都驚飛了。說到此處,李景超清朗的臉上神采飛揚。
丁守全
有一次鐵道部部長傅志寰來到風火山,陪同的青藏鐵路總指揮長盧春房指著丁守全向部長介紹:“這就是工地職工的保護神?!?/p>
這一稱號名不虛傳。
他在風火山制氧工程上起到了關鍵的作用。那冊為上山職工提供了正確行動指南的《風火山職工生活手冊》,就是丁守全主編,也是青藏鐵路全線的第一本。安營風火山之初,幾乎所有的人都因為高原反應躺倒了。此刻,只有丁守全帶著醫(yī)生護士忙碌著,一個帳篷一個帳篷地檢查,還輔之以鼓勵、安慰。
其實老丁豈止是職工的保護神,當?shù)夭孛褚才c他成了莫逆之交。他為百姓看病,培養(yǎng)布巴力的女兒學習西醫(yī)。是他深入藏民村,聽取百姓因為鐵路涵洞少而小、畜群無法通過的意見并及時反映上達??傊笓]盧春房迅速將改變設計的方案匯報給鐵道部副部長孫永福,孫副部長立即同意?,F(xiàn)在,在炸掉的涵道處,已經(jīng)建起了畜群可以順暢通過的七孔橋。而為了這一修改,就增加投入400萬元。
作為青藏鐵路建設者醫(yī)療衛(wèi)生的代表,丁守全有著兩次堪稱人生難忘的經(jīng)歷。一個是以一個工地醫(yī)院院長的身份,參加了院士、教授、專家云集的全國職業(yè)病標準的審定會,并在會上做了有力的發(fā)言。以前高原病的標準,僅限于高原高血壓、高原心臟病、高原紅細胞增多癥等。他用鐵道兵10師官兵們在高原14年筑路歲月中所留下的后遺癥的事實,提出了高原生活對于腎臟、肝臟的影響及蛋白尿的問題,提出了潛伏期可以長達15年至30年現(xiàn)象,擴大職業(yè)病范圍、降低職業(yè)病門檻,被會議接納,從而為青藏鐵路的建設者爭得了權益。
而在西寧與拉薩召開的第六屆世界高原病醫(yī)學大會上,在一百多位世界高原病醫(yī)學專家面前,丁守全更是代表青藏線的建設者,作了《青藏鐵路風火山隧道醫(yī)療衛(wèi)生保障措施的研究與應用》的重點發(fā)言。就這樣,他由青藏高原,從一個部隊衛(wèi)生員,走上了世界衛(wèi)生大會的講壇。
任少強與羅宗帆
二十局集團公司副總工程師、科技部部長兼指揮部副指揮長、總工程師、風火山隧道出口施工隊隊長任少強是個低調的人。風火山上的每一項創(chuàng)新與科研工程攻關,都離不開他的組織與參與。采訪他,他卻興奮地推薦羅宗帆:“你們寫寫羅宗帆吧,我那個隊的副隊長,自學成才,實干家,也是科研活動的強有力的實施者,他的事跡比我鮮活?!?接著就向我們介紹起羅宗帆的一個故事。有一天晚上12點,隧道里的挖掘機壞了。停工可是大事情,平時12小時就能完成4米的進度,況且停工長了還有塌方的危險。沒有配件,要到80公里之外的碎石場,卸下那臺挖掘機上的配件才能將其修好。“半夜三更的,羅宗帆就把我叫醒了。我一聽,這可是火燒眉毛的事,不能耽擱,我們倆開上一輛皮卡就出發(fā)了。沒有大路,車開在便道上,空曠而又黢黑的高原真是有點瘮人。趕到碎石場,老板還不耐煩,從屋子里扔出手電筒就不管了。11月的風火山,零下十幾度,凍得人直打哆嗦。羅宗帆負責拆卸,我就負責打著手電筒照明加警衛(wèi)。高原的狼多,這個時間又正是狼出沒的時間,心里真是害怕,手腳凍麻了背上的冷汗卻在一個勁地流。照明一會就得往周圍晃晃,狼是怕光的。時間一長,電量越小光線越弱越近,羅宗帆要與鐵疙瘩打交道,手凍僵了還得趕緊卸。那一個多小時也不知是怎樣熬過來的,等到4點多卸下來再趕回來裝上啟動施工,已經(jīng)7點多了,他為施工整整搶回來7個多小時。
羅宗帆是在風火山隧道施工最艱難的時候,經(jīng)任少強推薦而從別的工地調過來的一名風火山干將。這是真正的干將,當緊張的施工累得痔瘡脫肛、坐臥不寧影響工作的時候,他竟然自己用剃須刀片咬牙割去。血流不止就蹲在洗腳盆上,直到拂曉創(chuàng)傷處結痂。
這個硬漢又有著又熱又軟的心腸。窮苦人家的出身,讓他對一線的工人、民工有著別一樣的情感。他體恤他們,理解他們,平等地對待他們。雖然隊部離隧道只有十幾米遠,可他一到風火山就將鋪蓋搬到隧道里,他說就得跟工人一個樣。離隧道貫通還有兩個多月的2002年8月,他遇到了兩個餓倒在隧道出口的青海土族漢子。是他撥開圍著的人群,讓炊事班給他們做上飯,又安排醫(yī)生給他們查體,而后竟然還為他們在工地上安排了一份工作。這兩個來自青海互助縣的漢子是一路走來,找了好多單位全沒人答理。在出口施工的300多民工,將這一切全部看在眼里,他們紛紛議論著一個話題:跟羅隊長干,豁出命也值!
羅宗帆也許沒有理會,民工們對他更有著一層愛。當他被5只狼圍困著的危急時刻,是民工們一呼而出,舍命為他樹起了一圈人墻,其中就有那兩個土族漢子。這年的11月1日,風火山的民工全都下山冬休。處理事務到11月底才回到格爾木集團公司指揮部的羅宗帆,一進院子就被那兩個土族漢子抱住了,他們哭得淚人似的,說等他等了二十多天了,就是為了道一聲謝,就是為了給他們的恩人送上一點蘋果。他們說是羅隊長讓他們掙了這一輩子也沒見過的這樣多的錢,兩萬多元那,孩子念書的錢可不用愁了。羅宗帆也落淚了,只拿了他們一個蘋果,讓把其余的帶給他們家中的老人與孩子。臨別,細心的羅宗帆又將自己的電話號碼抄給他們,還囑咐:將來有工程,再請你們來。
這兩個土族漢子,一個叫馬進元,一個叫張海濤。
“還是談談你吧”,我們催任少強。風火山工程取得了舉世矚目的成就,談起自己他卻淡然得很:“風火山對我們每一個參與其中的人,既是關系到生命與健康的嚴峻的考驗,又是一種一生也難得的機遇。我內心里就喜歡新的挑戰(zhàn)性的東西,它會給人帶來興奮與創(chuàng)造力。要說掙錢的地方,多的是,但是在這樣的國有大型企業(yè)里干風火山這樣世界關注的大工程,能夠給人一種榮譽感。我覺得這種精神上的豐富與滿足,比當個擁有許多錢的老板快樂得多。我的兒子在學校里一說爸爸在青藏高原修建青藏鐵路,在風火山上打世界第一高隧,同學們都羨慕得眼睛放光,你說這用錢能買得到?”
境界:董事長與黨委書記
大海與大海相融,就會匯成浩瀚的大洋。山峰與山峰相接,就會組成綿延的山脈。董事長余文忠與黨委書記周玉成,就是以大海一樣的胸懷與山峰一樣挺拔的人格,帶著這支隊伍闖過了一道道關隘,走上了一個國營大型企業(yè)所能達到的罕見的境界。
他們聯(lián)手合作的時候,這個集團公司的流動資金已經(jīng)不足30萬元,處于中國鐵道建筑總公司的末位。6年過去,這個集團公司實現(xiàn)了三次大的飛躍式發(fā)展,已經(jīng)實現(xiàn)年攬工程200億元、產(chǎn)值100億元、利潤1億元,一下躍為中鐵建總公司的排頭兵。一系列在國際國內有重大影響的工程相繼在他們手中誕生——獲得魯班獎的蘇州官瀆里立交,獲得詹天佑獎的重慶華鎣山隧道,橋面高達154米的洛川亞洲第一高橋,我國第一座不對稱斜拉橋寶雞代家灣渭河大橋……2004年到2005年,集團公司在非洲國家安哥拉先后承攬到羅安達鐵路大修工程、羅安達新機場工程和1500多公里的鐵路工程建設任務,使集團公司海外工程總額超過了190億元,開創(chuàng)了我國建筑業(yè)海外承攬工程的新紀錄。自2003年以來,企業(yè)承攬、產(chǎn)值、利潤等主要經(jīng)濟指標連年在中鐵建總公司系統(tǒng)位居榜首,企業(yè)連續(xù)4年被中鐵建總公司評為“四好班子”,生產(chǎn)經(jīng)營、資本經(jīng)營,國內市場、國外市場,碩果累累、紅紅火火。如今,他們正瞄準“建筑業(yè)排頭兵、國際化大集團”的目標,萬眾一心,昂首挺進。
在青藏鐵路競標奪標的最緊張的時刻,余文忠?guī)ьI一班人馬在京“作戰(zhàn)”,周玉成則在后方指揮群情激昂的請戰(zhàn)活動。周玉成可以在班子的民主生活會上,動了感情地從領導才能、敬業(yè)精神、管理水平、精神狀態(tài)等8個方面談他向余文忠學習的心得。而我去上海采訪余文忠,他則夸獎老周是有思想敢作為的“我們的好班長”,并說是他極有創(chuàng)造性的思想政治工作為集團公司的全面發(fā)展提供了強大的支持與保障。6年歲月的共事里,他們像兄弟一樣將兩顆心融成一顆心,再共同團結起14000名職工,將二十局集團公司這艘遠洋戰(zhàn)艦駛向輝煌。
在上海采訪時,余文忠正在生病。然而談起企業(yè),談起企業(yè)的職工,他的話稠得如窗外淅瀝的春雨一樣——2000年一上任我就對大家宣布,要當一個年年有余的局長,絕不當一個多余的局長,不行年底就走人,絕不賴不拉嘰的占著毛坑不拉屎。人生就爭一口氣,就得自己跟自己較勁。一萬多人的企業(yè),加上職工的全家,再加上配屬人員及其家庭,企業(yè)的興衰幾乎關系著近20萬人的生活,我們當領導的如果連個決策也做不好,那就簡直是失職、是犯罪。市場經(jīng)濟走到今天,主要領導必須要站高看遠,要以振興企業(yè)為已任,要把職工當作自己的兄弟姊妹。他們比我們辛苦,家屬又大多在農(nóng)村,都是一輩子默默無聞地干,好多與我一起入伍的戰(zhàn)友至今還在一線干退不下來。我們領導有小車,出了成績還有榮耀獎金,工人呢?所以我堅決主張先個人后國家再集體,把企業(yè)的利益一定要分給職工,誰克扣職工的勞動定額誰就必須下臺,小河沒水大河才干嘛!要知道這些成績是全局一萬多名職工拼命拼來的,不能將成績全記在自己的功勞簿上。光上級高興不行,光考慮個人進步有啥意思,得讓職工高興了企業(yè)才有前途。余文忠曾經(jīng)在山東孔孟之鄉(xiāng)的濟寧干過,他的先職工后國家再集體的主張,其實與有著浩然之氣的孟子是相通的,孟子的話是:民貴君輕社稷次之。
春雨已經(jīng)將上海的夜淋濕,我看著躺著不能動的余文忠,心想,這個躺著的人要比好多站在高崗高枝上卻一心只想著自己升官發(fā)財?shù)娜烁叽?。他讓我又想起了那個心臟動了兩次手術、已經(jīng)安裝了5個支架卻仍然為了職工的安全與青藏鐵路的建設9上風火山的周玉成。
他急著上山,職工、同事卻急著阻攔。什么法都用了,全部無效。大家見勸不住了,就想出了高招,搬出了2001年青藏鐵路開工時曾負責過朱镕基總理保健工作的杜智敏少將,說明他這樣的身體狀況上山極其危險。人家是專家、將軍,老周不能不給面子。誰知回到指揮部他依然“我行我素”,作著上山的準備。再勸,他就真的急了,這個行動大于語言的黨委書記,話也難聽得多了:“我知道有危險,可是職工在上面長期施工不是更危險?職工能夠在上面住下,我就不能上去看一看,給大家鼓鼓勁?再想想那些長眠在青藏線上的戰(zhàn)友們,那可是200多個曾經(jīng)活蹦亂跳的戰(zhàn)友,把命都拽這里了,我上一趟風火山就不行?是誰定的規(guī)矩只有領導的命值錢?如果我連個風火山都不敢上,我這個黨委書記也就算球了!”
一次、兩次……九次,誰也攔不住他。暴風雪把路封了堵了,那就在格爾木等,等雪停風小了再上。再上,路上又發(fā)生了嚴重堵車的情況,他還是回到格爾木等,直等到車行路通。
談到九上風火山,老周自己也很難用一兩句話來說清楚其復雜的內心感覺,他說這是一種情感,是一種良知,更是一種責任和義務:“從五十年代我們這個群體就開始了青藏鐵路建設的接力賽,一棒接一棒、一代接一代跑到今天,形式上看起來好像是一種巧合,而實際上則是歷史的必然。這支隊伍幾代人幾十年的傳承,鑄就了寶貴的企業(yè)精神,這種精神也可以叫做風火山精神,它是企業(yè)發(fā)展壯大的永恒動力,也是民族精神最閃光的部分?!?/p>
我想起西藏尼洋河中的那個中流砥柱。陡峭的大山夾緊著尼洋河,它于奔騰而下的雪水里穩(wěn)穩(wěn)地挺立著,毫不動搖,千年萬年。周玉成與他的兄弟余文忠,不也是這樣的中流砥柱嗎?他們穩(wěn)穩(wěn)地挺立著,毫不動搖,為步履艱難的國有企業(yè)硬是開出一條生路來。
短短的20天里,我們一步步親歷了青藏高原的博大,親歷了它的雪山圣湖、藍天白云和它的冰雹雷電、烈風暴雪。短短的20天里,我們更一步步循著這條橫貫青藏高原的鋼鐵“大運河”,去尋訪共和國與這支隊伍近半個世紀的足跡。與這些相比,頭疼欲裂的不眠之夜和心臟不適的恐懼都不算什么,因為我們在這短短的20天里,走過了過去、現(xiàn)在與未來。
這些青藏鐵路的建設者們,不僅創(chuàng)造著時代的奇跡,也站在時代的前端引領著時代。
從20世紀鐵十師打通的世界第一高隧關角隧道,到21世紀中鐵二十局集團公司打通的世界第一高隧風火山隧道,我們穿過它們也是在穿越時間的隧道。在這時間的隧道里,不僅有一條偉大的鐵路正在成為中華民族強勁的動脈橫空出世、浩蕩西行,還有一種崇高的精神正在成為人類文明進程中新的標高崛起高原、巍然矗立。這種崇高的精神,便是風火山精神和以風火山精神為代表的青藏鐵路精神——以人為本,科技掛帥,挑戰(zhàn)極限,創(chuàng)造奇跡,不怕苦,不畏難,不懼險,敢為世界先。
因為有了他們,在中國地圖廣袤的西部——那片曾是空白地方——從此就將出現(xiàn)一條粗粗的紅線,并與它身旁那兩條由長江、黃河組成的藍色的粗線一起,成為傳承人類文明的“江河之源”。 不管時世怎樣變遷,不管歲月怎樣彈指千年,人民永遠不會忘記,歷史也永遠不會忘記。這支傳奇般的隊伍,將成功的喜悅裝在心里,又背起行裝,邁開大步,向前,向前,只留下隆隆的列車去開啟一個又一個嶄新的明天。
節(jié)選自長篇報告文學《昆侖作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