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食家的人生

阮一峰

喜歡美食的人都有體會,美食最大的樂趣,不是在吃的時候,而是在談?wù)撍鼈兊臅r候?露絲·雷克爾(Ruth Reichl)就是一個專門談?wù)撁朗车娜?事實上,這是她的工作,她是《紐約時報》美食專欄作家,報社付錢讓她吃遍紐約的餐館?在紐約,很多最著名的廚師只要一聽到露絲的名字,就會感到一絲畏懼?因為她非常嚴(yán)厲,是一個絕對的完美主義者?在她筆下,很少有餐館的得分能夠超過2顆星(滿分是5顆星)?她只給真正喜歡的餐館以好評?

你可能會想,她也是和你我一樣的普通人,唯一的不同是她比較喜歡吃,同時又接受過專門的訓(xùn)練;她之所以干這份工作,只是為了得到報酬?

但是,回顧露絲的成長道路,你會發(fā)現(xiàn)她的人生似乎就是在為這份工作做準(zhǔn)備? 8 歲的時候,父母請來的女傭皮威太太就訓(xùn)練她做菜;她的姨婆教會她如何品嘗美食;而她的母親是個粗心大意的人,家里儲藏了大量的食物,直到發(fā)霉了也不知道,這逼得她不得不學(xué)會區(qū)分食品?《天生嫩骨》就是露絲·雷克爾的回憶錄?13歲那年,露絲被送到了蒙特利爾的一所寄宿學(xué)校?蒙特利爾位于加拿大的法語區(qū)熣饈溝盟有機會學(xué)習(xí)法文,了解法國的文化和飲食?她有一個朋友是富人家的孩子,她經(jīng)常去朋友家玩?她就這樣在青少年時代,便嘗到了世界上一些最精美的菜肴?

讀完中學(xué)以后,她進了密歇根大學(xué),經(jīng)常去國外旅行?于是,她自己做飯的能力,對異國食品的鑒賞能力變得越來越強了?她學(xué)生時代的經(jīng)歷還包括,在紐約的一家法國餐館當(dāng)女招待,在加州大學(xué)伯克利分校當(dāng)餐館廚師,在去法國旅行時與一個加利福尼亞葡萄酒商人同行,因此學(xué)會了鑒別葡萄酒?

當(dāng)這個故事講到尾聲的時候,露絲還只是一個大學(xué)畢業(yè),剛剛走上社會的新人?70年代是美國社會激烈變動的年代,她這時不像美食家,更像一個嬉皮士?至于她是如何走上餐館評論的道路,則要留到她的回憶錄的第二卷《蘋果慰我心》中講述?《天生嫩骨》另一個有趣的地方是,在每一章中都附有一道食譜?可以這樣說,每一章精彩的敘述最終可能都是為了烘托最后附上的這份菜譜,比如書中出現(xiàn)的第一份菜譜:米麗安·雷克爾的“腌牛肉火腿”——材料:四磅全腌牛肉四分之一杯黃糖/五片月桂葉整顆丁香一頭洋蔥切碎一罐(一磅十五兩)加味桃子/一湯匙特制芥末;做法:腌牛肉放入大鍋,加水浸滿?加入月桂葉和洋蔥?中火煮三小時左右,把肉煮軟/煮肉期間拌芥末和黃糖/烤箱預(yù)熱到三百二十五度/取出湯里的牛肉,去除看得見的油脂/把腌牛肉當(dāng)做火腿,將丁香塞進去,再把芥末和黃糖蓋在肉上,烤一個鐘頭,多澆幾次桃子糖汁/在牛肉四周排上加味桃子,端出待客/供六人食用?這款美味是在開篇第一章“發(fā)霉皇后”中揶揄沒有味覺的母親做出世上最糟糕的霉變實物之后出現(xiàn)的

想象紐約格林威治村一棟面積不大的公寓里早晨六點鐘的情景?咖啡正在電咖啡壺里沸騰?桌上有一籃黑麥面包?一塊完整的咖啡蛋糕?幾片乳酪切片和一盤冷肉片?……現(xiàn)在,只有我媽媽一個人醒來,但她急著開始一天的活動,所以特意把收音機的古典音樂頻道的音量調(diào)大,希望能將其他人吵醒?可是爸爸和我很能睡,軍樂聲根本沒有效果,所以,媽媽干脆直接闖進臥室,搖醒爸爸?“親愛的,我需要你幫忙,快起床到廚房來?”爸爸是個親切又肯通融的人,他睡眼惺忪?拖拖拉拉地沿著大廳走過去,身上穿著松垮垮的睡衣,一撮特意蓋住禿頂?shù)念^發(fā)整個豎了起來,他倚著水池,輕輕扶穩(wěn)?我媽說“吃吃看”時,他便乖乖張開嘴巴?后來他敘述起這個故事,想表達(dá)的是她給他吃的東西有多恐怖?第一回他說那味道像貓腳趾和腐爛的大麥,不過慢慢地他的說法有所改變?兩年后改成豬鼻子和泥巴,五年后他把那種味道說成陳腐的鳀魚和發(fā)霉的巧克力混在一起的怪味?不管味道像什么,他說他有生之年從來沒把那么難吃的東西放進嘴里過……我媽站在那兒冷眼旁觀,終于她笑著說:“不出所料,餿掉了!”

露絲有一句名言,“食品是感受人生意義的一種方式?”她解釋說,這句話的意思是,好的食品可以讓人感受到生活的質(zhì)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