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曉楓
下午,我一進教室,大家便圍住了我,紛紛說,小平,你爸上報了,你爸上報了。我說,你爺才上報了呢。前些天,村長的兒子大強拿到了一份報紙哄孬蛋說,你媽上報了。孬蛋的媽媽去打工了,孬蛋真的以為是媽媽上了報紙呢,連忙說,我媽在哪兒呢?可一看報紙,是個小姐做壞事叫公安逮住了。往后,大家都說孬蛋的媽去當小姐了。大強說,真是你爸,在城里賣棗呢。他一說賣棗,我信了。我爸昨天就是去城里賣棗了,賣到夜里才回來。
我湊到跟前一看,報紙上真是我爸的大照片呢!不過,我爸的臉很難看,好像做壞事被逮住了的樣子。我心說,可別是做啥壞事了呀,要是那樣的話,可丟死人了。大強說,你爸咋往河里扔棗呢。我仔細一看,就是,爸咋把棗往河里扔呢,把棗賣給了人家喂魚的了嗎?班長小芳說,相片下面還有字呢。我們就一齊讀了起來:“這位農(nóng)民一大早來城里賣棗,先是到農(nóng)貿(mào)市場,可市場管理人員不讓他進。他只好到一個偏僻的街道賣棗,可是又被城管人員拿走了稈稱。吃棗充饑時,又被環(huán)衛(wèi)人員罰了款。這位農(nóng)民一氣之下,把一百多斤紅棗全扔進了河里。記者和圍觀的群眾勸他,他根本不聽。”我懸著的一顆心放了下來,原來爸沒做壞事。
上課了,我還在想這件事。我一定要把這份報紙給爸帶回家,哪怕是給大強做一個學期的作業(yè)也答應。爸太想上報紙了,姐姐在大學里獻血,上了學校里的報紙,爸還高興得流眼淚了呢。二舅偷割村里的電線,被逮住了,上了一回電視,爸還眼氣呢。爸又沒做壞事,爸上的是市里的報紙,村里人都沒上過報紙呢,連村長也沒上過呢,爸非高興死不可。一百多斤棗扔了,扔了就扔了吧,家里有的是。聽說大強他爸花了三百多塊請客想上報紙還沒上成呢,爸扔了一百多斤棗才值一百多塊,值。多虧了媽,說城里棗貴,一塊半一斤呢,讓爸半夜里就去賣棗了。爸這個人粗中有細,他扔棗是假,想上報紙是真。他平常摳著呢,抽煙老是抽一塊半的,難聞死了。我們學校讓繳取暖費,人家都繳了,他不繳,非纏著校長給學校清理廁所來頂那十塊錢,丟死人了。
終于熬到放學了,我和大強好說歹說,并且答應了給他做一學期的作業(yè),他才愿意讓我把報紙拿回家,還再三交待我不要弄丟了,他老子還要呢。我一蹦三跳地回到家,把還在床上睡覺的爸給拉了起來。我捧著報紙連聲說,爸,你快看,你上報了,還有相片呢。爸揉了揉睡得又紅又腫的眼,把報紙仔細地瞅了又瞅。他沒有笑,他的眼里流淚了。突然,爸把報紙扯了過來,惡狠狠地撕起來。我哭著說,你咋撕了,這是大強的報紙,他還給我要呢。
爸捂著臉哭了起來,我第一次見他哭得這樣兇。我知道,他不是高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