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雅的詩（十首）

作者簡介：小雅為男性，原名呂國祥，1981年生于浙江湖州南潯。2000年開始接受詩歌的啟蒙教育，同時學習寫詩。2003年混跡于網絡，2004年懷著遺憾離開它。偶有詩歌發(fā)表在各地雜志，算是雕蟲功夫，不值一提。熱愛詩歌，一面讀書一面寫作，現暫居湖州。

職業(yè)病

1

每天都是這張固定的桌子拍打節(jié)奏

聽外面公共汽車轟然馳過，好一場

音樂會，眼睛卻慵懶極了，它的忽視

大約是故意的，我不去管，孤獨驟然

降臨到熱鬧城市的中心，季節(jié)仍在降溫

雨水淋個不停，我仍舊坐在這里

握著逐漸變短的彩色蠟筆頭，我的對面

是天天足浴城，天天足浴城的對面是我

2

暮春的風刮得叮當作響，連日的陰雨

強化了這種效果，陽光轉了無數個彎

仍舊無法抵達最后一個桌面，唯一的樹

依舊擠在建筑物中間，相對而無言

翻來覆去還是那些書，無法用心打開

合攏之后連忙扔進垃圾桶，免得嘔吐

摸摸心臟還偶爾跳一下，慶幸啊

然后平靜得像一個沉默的大死結

3

唯一的樂趣是出門買一份晚報，順便

帶上一包流行的卷煙，那就可以在

地攤上浪費時間，欣賞小販們

兜售的廉價畫片，卻發(fā)現蒼蠅們飛法凌亂

“你的嘴角開始結蛛網了”，就學習吹口哨

交通警察怨我打亂了他的節(jié)奏，世道啊

只能在內心吹，吹得惱火極了，就把

成打的報紙扔進廁所，把煙吸進肺里

4

我并非生活在一個超級大國，卻遭遇幾乎

相同的冷漠，苕溪西路孤獨地鋪著

汽車的尾氣踢我一腳，還是回去吧

那里至少有溫暖和安全，那把被我坐得

麻木的椅子接受我，拍擊我的臀部

建議我調整一下坐姿，安排好大腿的位置

望過三月的窗戶，重復地看著鐵蟲們經過

趁紅燈亮起來，趕緊合上眼皮：裝睡

湖城記事·漫畫

虛擬的熱情替代了城市的佝僂病

把城市裹得嚴嚴實實，我趴在

窗玻璃上扮小丑，撣著母蒼蠅

辛苦產了一年的卵，是另一種意義的

絕處逢生。憂郁把黃昏稱作兄弟

該是多么滑稽，他們摟抱在一起

無人看見時掏出牙簽挑剔牙縫

人走在路上幾乎要摔倒，因為路筑在

女人綿長而細小的腰上，伸展向

著名的湖泊，有多少汽車為她陷入車禍

而她絲毫沒有受傷，沒有足夠的疼痛感

記憶像燈泡被生生地擰掉，胡亂地

拼湊成主義，在一個人的領導下，一萬個人

沒有聲音，十萬個人只顧自己走路

語言有時是寬松的保暖內衣，在寒冷時

還用得到，飯絲們沉浸在通俗明星們的

強酸溶液里，幾乎被毀容。但這一切

對城市很重要，特別是缺乏暖氣烘烤的

微型城市，就像一只準備移植的

健康肝臟，在運輸途中突然阻塞

安全是多么重要，保守主義是多么重要

死人向活人傳遞生命，離奇得像一部

驚險小說，一些手持時間抵價券的人

壓低帽檐，不希望成為小報的犧牲品

然而城市之帆一再地升高，高過了

所有人的衣領，像拳頭高舉成的燈塔

所有的人都在拼命逃避嚴肅的話題

故作輕松地把突然的改變說成是海市蜃樓

《王家新詩選》上亂涂的幾行

1

倘若有雨，太陽會收起它

放在女士肩頭的觸手，以紳士

的禮儀請她先走，其實這一切

并不是發(fā)生在認識她之后

而陽光突然遠離她

就像失去光環(huán)的瑪利亞

沒有神性的女性使你倍感親切

2

倘若是黑暗，我們就跨過它

以巨大的勇氣把那個人

接回塵世，接到你的漢語世界里

成為你熱情歌頌的對象

你要她不要回頭答應四方的呼喚

要用徹底的漢語拯救她

一不小心卻用上了“彌爾頓的韻腳”

3

夢幻飄忽地趕來，輕如風

碰翻了你從中國帶來的墨水

你的漂泊感油然而生

“故事中的女主角，早已在敘述中

成為別人故事中的主人公”

你要保持足夠的傷感啊——

就像一場匆忙結束的時髦婚禮

新娘的婚紗還來不及褪去

就已經投入了另一個人的圈套

農村生活·片段

對于這些竟是如此的好奇

我把手臂垂到了臂彎里

蹲了兩個小時，只為觀察

一個角度。關于農村的生活

我無話可說，發(fā)言人在墻角

刨著碎土，抽著劣質煙

而此刻，他和我一樣

蹲在那里，熟練地掌握呼吸

觀察一條蝴蝶的幼蟲

是如何爬過橘子樹

密密麻麻的芒刺

爬進了兩片毫無準備的書頁

又被輕輕地翻攏

擱上書架，封上塵土

判 決

我無法想象有突然的愛情

襲擊我的世界，使一只空曠的

茶壺突然注滿：也不能接受

烈性的酒精麻痹脆弱的內心

我甚至無法為松懈的城池

配備英勇的戰(zhàn)士，我倒塌了

像一面年久失修的天花板

由于樓上人無意的跺腳

掉落，而正好被你不經意地接住

這一次突然間發(fā)生

這一次突然間發(fā)生，翻開的

書頁被風合攏，風來自對面

帶著海藻的味道，一支筆夾在

某個頁碼里，英雄牌的碳素墨水

做夢，或吐著蠶絲。一匹馬

放慢了腳步，嗒嗒地響過來

它慢慢地走著，卻沒有停止腳步

而筆停滯不前，大腹便便

不再聽從手的使喚。此刻

記憶又突然降臨，像一盤散沙

撒在白紙上，你拼命地想忘記

卻不斷地記起，就像后院的燈盞

多么不容易啊，撫摸著后腦勺

因脫發(fā)而顯示的空白，那些

熟悉的東西，在眼前飛快閃過

卻無法忘記，于是勒馬調頭

假裝什么也沒有發(fā)生過

午夜讀書

我自埋于書中，不見燈光

穿透夾縫，這薄薄的一片

竟然可以照亮那么多黑暗

包括螞蟻般爬動的五號字體

抬頭的時候才知道已過

午夜，鐘走得很不耐煩

滴滴答答敲擊額頭

像記憶上的一塊雀斑

很多人都在用文字寫出色的詩

熟練地寫進木質纖維

語言還有遮羞的功能?它貼在

樹皮上的朗誦廣告被風帶走

必定會翻到一個人，被夾了

好幾個月，終于松了口氣

卻發(fā)現翻書的是我，陌生而

陰翳，又迅速地退了回去

我選擇繼續(xù)翻書，不是因為

激動放不下手中的彩色筆記

某些人必定會被忘記，幾十萬頁的

詩集創(chuàng)造了嶄新的爭執(zhí)

手指翻過這一頁的時候

不小心停留了五分鐘，懷舊地

看著斜體頁碼，其實也就這些

可以讀讀，也比較順口

對鏡長嘆

對鏡長嘆，眼角的皺紋少了幾條

卻轉向心臟，連日的憂郁

緊崩著，整個神經系統好比

江南絲竹，可以彈奏高山流水

到目無全牛的境界，在異鄉(xiāng)的賓館里

城市進行它的陌生化過程

推土機吐出派克牌碳素墨水

鏟子描出五線譜，和燃燒得

猶如火葬場的垃圾堆構成了

三元素，心安理得享受特殊津貼

“升官的升官，發(fā)財的發(fā)財”，我們

仍在孤獨地出游，每個人

每個人都是獨立的樹樁，占據一個

可能的位置，每個人以瓷器的光澤

裝飾身份，卻被打上小丑的印戳

欽差大臣太多了!還是老老實實地

站在自己的位置上，拍拍塵土

疊好用一本詩集和兩打隨筆

換來的黑色燕尾服，大約還有用

但我錯了，不是每一個人

細微到毛細血管的熱情

構成了所有的血液循環(huán)

沒有如此癡心的脂肪可以

培養(yǎng)溫暖，外面的月色仿佛柔軟的

皮下腫塊，幾乎要解開領結

才能呼吸一首抒情詩的無辜音節(jié)

沒有掉進語言空空的陷阱

卻落入了生活，開動馬達

覺得過于平穩(wěn)，我的影子顫抖

一下，我的身體卻紋絲不動

午后的抒情

在瓦當和牙齒的接縫處，陽光

已經曬了一個下午，那樣的雙手舉起

接近崇高的灰燼，鋪平在翻又展開

而我們整一個下午都玩

注定痛苦的呻吟，練習古怪的

發(fā)音法則，直到癡迷

額頭上皺紋被陽光翻耕了無數遍

但依舊緘默如初，它想到的是

向日葵背后的傷痕。坐在陽光下

板凳朝你招手，一邊剝這牡蠣殼

一邊抽著煙，為了不讓自己

沉睡過去，不斷地調整鬧鐘

彌爾頓的晚年生活

1

到了晚年，他掌握了詞語的軍隊

它們手握句法的長矛，護衛(wèi)人民

和真理。上帝卻在他眼睛里空投

黑暗，往突出的地方塞進深色布匹

光線暗到看不見，從一盞枯燈里

溢出來：椅子、茶杯、手抄的書籍

烘干的手絹，它們一一顯現，燈光像

雞毛撣于掃過它們，落在書桌上

彌爾頓若有所思：他剛放下負擔

喚女兒吹滅燈盞。大女兒依舊如往昔

收拾好書本、信箋，用燈帽蓋住火焰

縱然他已看不見：一只眼早已胎死腹中

被惡意一箭射穿，另一只眼睛也

步入黑夜，與荷馬為伍，然而只有

光明的存在才能映證被照亮

乃是黑暗，“一切都畏縮在嚴寒中”

2

在他的空地上，鈴蘭花幸運地開放

這幾年絕跡于精神的花朵又出現在

他的詞語里，使之飽滿猶如谷物

羊皮紙包不住它，人們便求助于書

街道淪陷于空際，風從一邊吹到

另一邊，暢行無阻，甚至沒有一個

官方的語素搜索過路人的證件

這是開明的社會嗎?后面的風聲很緊

詩人返身走向床鋪，胸中的火焰

漫漫凝成冰塊，他知道應該冷靜

深知上帝不會在此時喚他回去

也不必為一個深奧的韻腳死去活來

小女兒已鋪上床單，還想說些什么

“不必了?！敝灰鏊上?，遠離塵世

和波濤：多么美好的一天，唯一的

遺憾是：天鵝絨被子他覺得太輕……

3

生活的經驗：比盾牌還要牢固，向外

延伸便成了墻，保護薄片的靈魂。而

這里的真理是決斗，雖然決斗比說出

真理更加合法化：貴族興奮的情緒

眼睛看不見了，這更讓人回憶十四行的

早年生活。產褥熱害了一切，產褥熱

遍布世界，在時間上結成束。他們

冒險來到這里，忘記誰失去了生命

卻在宣稱女性靈魂的骯臟，究竟

誰的手指更加骯臟，更加向遺產

指向無辜的陰戶。月亮已經把山照得很低

仍舊沒人愿意冒險：翻山而去

話沒說完，他已經寬恕了說話人

縱然緊張的空氣像野狗，立馬

圍攏過來，牙齒和嘴巴同時盯上

鵝毛筆，墨水們傷得不輕

4

“晚年他渡入異常的溫和”，常常沉默不語

常常和一尊大理石雕像端坐在

陌生的氛圍里，接受時間和眾人的挑戰(zhàn)

“一個詞語擱淺在岸上，另一個詞語

必須拯救它。”士兵們折戟而歸

滿城皆是傷員，那么誰來拯救他們

歸還他們的春天?他的筆握得更緊了

順手遞給女兒，口授三座大山

“魔王已動搖山體，以撕毀舊的譜系”

來自他唇間的吉光片羽，如此隨意地

說出，仿佛一口惡氣，那是替人民出的

詩人坐在所有的權力中間成為第三者

根本沒有時間感謝神恩，還得打點

文法學校和高等軍事院校，而花園深出

貓在吃花，蝸牛在修補殘破的雕像

蛛結好網，它們無視英格蘭的破爛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