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任，使他將９７粒安定“送”給了我

蔡華勤

放學了，剛要出校門，學生小軍低著頭走到我身邊悄悄地說：“老師，可以問您一個問題嗎?”說完他雙眼直視地面，右腳尖不停地在地上劃著。見他這樣，我溫和地說：“問吧，只要我知道，一定告訴你?！薄澳帽Ｃ埽蝗痪退懔?。”“好啊，我一定保密。”“您知道安定藥片致人死亡的具體數(shù)量是多少嗎?”

這個問題使我一驚，同時他平時很多離奇的行為不斷在我腦海閃現(xiàn)出來：將火柴一根根劃燃去燒學校實驗樓的總電閘，差點釀成大禍；晚自習后將漱口杯置于實驗樓四樓洗手槽的水龍頭下，將水龍頭開到滴水狀態(tài)，等第二天人們發(fā)現(xiàn)時已是“水漫金山”；打電話給防疫站舉報學校食堂賣“死豬肉”，使學校經(jīng)濟和名譽受損……而用他自己的話說：做這一切的目的很簡單，就是要看看這些行為到底會導致什么結(jié)果，而且他認為學校不應(yīng)該扼殺學生的好奇心和正義感。因此，他是我校人人皆知的“問題”學生。雖然我不以為然，但仍覺得他有些特別。他問這樣的問題，使我不敢貿(mào)然回答。

我沉吟片刻說：“小軍，這個問題我現(xiàn)在回答不了你，我可以幫你查查資料再告訴你。對了，你們上的藥理課講過嗎?”他說：“藥理老師沒講，書上也沒有?！薄芭?，那你干嗎對這個問題這么感興趣呢?”他停頓了一下，說：“我就是想知道。您不知道就算了，其實您查的書上寫的數(shù)據(jù)只是專家說的，不一定可信，因為專家可能只是用動物做了實驗，并沒用人做實驗，不真實?！?/p>

難道他想用人做實驗?想用誰做實驗?小軍是想得到做得到人，這太危險了!可如果硬問，他一定不會說。思考了一下，我說：“其實你說得沒錯，我也覺得專家都是用動物做實驗后推算出人的致死量數(shù)據(jù)，絕不可能用人做實驗的，沒想到你和我的想法一致！”他一聽立即興奮起來，好像遇到了知音：“如果您發(fā)誓絕對不告訴任何人，我就告訴您一個秘密?！?/p>

經(jīng)我保證后，我們來到學校外面的一個小茶館坐下，他接著說：“我很早就想做一個人體的實驗，看安定的致死量是多少?！蔽艺f：“怎么做實驗?能拿誰做呢，都不可以呀!而且安定是管制藥，做實驗的藥品哪來?”他仍顯得很興奮，但臉色變得有點發(fā)白，右手按著胃部好像很不舒服，他說：“拿自己做呀，而且藥品沒問題，我爸是藥監(jiān)局的?！?/p>

我倒吸了一口涼氣，但仍表示出很大的興趣：“沒想到你有這能耐！你準備了多少實驗的藥品，什么時候開始實驗?”得到贊同他更高興了：“藥品量沒問題，足夠!我昨天已經(jīng)吃了3粒，正式開始實驗了。我以為今天起不來了，沒想到睡了一夜加一上午，又醒了?！蔽抑噶酥杆檬治孀〉奈刚f：“我看你好像不太舒服?”“嗯，胃有點難受，剛才吐了?！蔽覟樗吮瓱犸嬃?，然后說：“那昨天的實驗結(jié)果出來了：3粒安定使你睡了一夜加一上午?！彼α苏f：“是的?！蔽艺f：“我和你一樣好奇，但我不想拿自己做實驗，不想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這樣吧，我倆一起來做這個實驗，你出藥我出我家的狗，如何?”他斷然拒絕：“不行!我一定要繼續(xù)這個實驗，得出結(jié)果。”他一臉嚴肅，看來想說服他放棄很難。

“為什么?只要你的理由說服我了，我就支持你！你知道老師的為人的?！毙≤姵聊撕芫茫f：“其實，我是想報復一個人，就是我們班的XX。因為我想和她交朋友，她不干，還嘲笑我。等實驗成功后，我就把實驗結(jié)果劑量的藥放在飲料里讓她喝，然后把她搞定?！彼莺莸卣f。

他的話讓我緊張不安又痛心：如果實驗成功了，你連命都沒有了還能做什么呢?!不管怎樣，這個學生現(xiàn)在的想法非常危險，一定得想辦法阻止他!我說：“小軍，你知道愛一個人了，說明你長大了，變得成熟了……”他不耐煩地打斷我：“老師，您想勸我?不聽，我走了!”我急忙拉住他，我說：“你看，不信任我了?我知道你是一個守信用講道理尊敬老師的人，你聽我把話說完，覺有必要再和我說就繼續(xù)，沒必要就算了，但有一句話我事先聲明，你作任何決定都是你自己的事，我決不干涉!”

他重新坐下來，我又說：“你這么聰明怎么沒聽明白，我并沒有反對你作的任何決定，我說你懂得去愛一個人是成熟的表現(xiàn)，是在表揚你呀!”小軍疑惑地看著我：“你真沒覺得我交朋友有什么不好?”“老師是上心理學課的，青春期出現(xiàn)對異性的愛慕是很正常的表現(xiàn)。你所說的XX我認識，她是你們班的團支書，人長得漂亮，又聰明能干，你喜歡她，說明你很有眼光呢！”他聽我這么一說，表情立刻輕松起來：“您說的都是真的?”“那當然，但愛是相互的，她愛你嗎?”一說這個，他的表情立刻“晴轉(zhuǎn)多云”，低著頭說：“她看不起我，不愛理我還嘲笑我，所以我才想報復她的。”

我輕嘆一口氣說：“看來我剛才夸你成熟夸錯了!”“怎么?”他很著急地問?！耙驗槲蚁纫詾槟阏娴亩脨哿?，所以覺得你成熟了，但現(xiàn)在看來你并不懂，所以不成熟呀?！薄盀槭裁?”“愛是用心去愛，愛一個人就希望這個人幸福，而不是占有、報復。而且，愛要有愛的資本，你看人家XX，不但人漂亮而且成績好、責任心強，還愛幫助別人，這樣的女孩兒誰不愛?可你有足夠的資本讓她像你喜歡她那樣喜歡你嗎?”他一臉沮喪：“是呀，我成績不好。如果我成績好一點就好了。”“這就對了!我覺得你要想得到XX的心，作為學生自己成績首先要好，而且也要有男子漢的品德。如果因為得不到別人的愛而忽視自己的生命和報復別人，就失去了男子漢的光明磊落，這樣反而更會讓人看不起，你說呢?”

他沉思著，我問：“你真的喜歡XX并想和她在一起嗎?”他點了點頭?！澳悴皇窍矚g做實驗嗎，那老師提點兒建議，你愿不愿意聽?”他又點了點頭，眼睛燃起了希望?！暗谝?，暫停你的實驗和報復計劃；第二，暫時將你的愛情藏在心底；第三，你那么聰明，多把心思放在學習上，將成績搞上去，讓所有的人對你刮目相看。以這學期做實驗，如果這三點做到了，我們再來看結(jié)果，怎么樣?”他沉默了足足5分鐘，說：“我聽您的?！蔽艺f：“等這三點實現(xiàn)了，你再來找老師，老師幫你想辦法追XX，如何?”他高興地笑了。我微笑地看著他，沉默了一會，然后說：“以后別再做這樣危險的實驗了，因為生命是無價的，好嗎?”他看著我的眼睛，停頓一下后輕輕點了點頭。“老師真沒看錯你！”我拍了拍他肩膀，松了一口氣。

可那么多藥怎么辦?在他手里太危險了!閑聊了一會兒我故意打了個呵欠，嘆了一口氣：“真困啊，最近老是失眠，真痛苦?！薄袄蠋熌?”“唉，你不知道，老師失眠很厲害，是家族遺傳的，我母親也失眠。弄得我上課都沒精神。”“那怎么辦呢?”“吃點兒安眠藥調(diào)整一下就好了，可是安定不好買。哎，對了，不如把你做實驗的藥賣給我吧?！彼肓讼胝f：“好吧，給您十幾粒吧?！薄靶≤?，你知道老師失眠厲害，還有我母親也失眠，你說的這點兒安定用不了多久!你再幫我想想辦法……”他笑了，打斷了我：“老師，謝謝您，我知道您的用意，您怕我出危險想把我的藥全拿走?！背聊艘粫?，他又說：“我會把我手里所有的安定都給您，不過您得給我兩小時?！笨次乙蓡柕难凵袼f：“我要看看您是不是真的值得信任，同時我也用這兩小時好好想想，看能不能說服自己徹底放棄。兩小時后，如果想通了，我會把全部安定拿給你，如果沒有，我不但不交出一粒安定，也永遠不再相信任何人!”他的眼神重又變得危險而充滿挑釁。我看著他的眼睛，肯定地說：“好的，老師一直在這等你?！?/p>

兩小時的時間既短暫又漫長，我不知道之后等待我的將是什么。也許很多人都會說，像小軍這樣的“問題”孩子根本沒必要和他談什么，直接送少管所最好。我也有過短暫的猶豫，是不是應(yīng)該直接把他送到教務(wù)處接受嚴厲的處罰?如果這兩個小時他真的傷害了自己或者別人，那我這個做老師的該怎么辦?追悔莫及呀!可我又反復地勸說自己：要信任小軍，要給他自由的空間，他缺少的正是這個，如果他的自由再次被剝奪，將逼迫他把他的聰明全部用來報復社會了!

兩小時后，我的矛盾和焦慮不安被再次出現(xiàn)的小軍的身影一掃而光。他交出了剩余的97粒藥品，而連同這瓶安定，小軍給我的還有真誠的微笑和信任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