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幅無法完成的素描

劉鳳儀

您知道嗎，外婆，我一直以來都很想為您畫一張素描，想用我的筆勾勒出您的音容笑貌，想用我的線條詮釋您透明的愛，想用這張紙將我的千言萬語永遠(yuǎn)珍藏。

可當(dāng)我取出您的照片，我卻遲遲下不了筆，我突然發(fā)現(xiàn)我從來沒有仔細(xì)端詳過您的臉，我竟不知從何畫起!

這是怎樣的一張臉?在我的印象中，外婆總是對我笑，而那笑里是濃得化不開的溫馨。可是今天我看到的是一張寫滿孤獨的臉，每一根銀發(fā)都帶著一種憂傷的表情飄蕩著，外婆就是用它們來編織我童年的天空的嗎?我最摯愛、最熟悉的外婆，我今天才知道我從來就沒有認(rèn)識過她，我只知道吮吸她的愛，我竟連她哪怕一點點孤獨都沒有察覺到！

為什么您額上的皺紋那樣深刻?是時間的齒痕嗎?是歲月的烙印嗎?是孤獨的消磨嗎?我后悔我的來去匆匆，我捕捉不到留下這蒼老的罪魁禍?zhǔn)?，我理所?dāng)然地讓您分擔(dān)我的憂愁，但我卻沒有想到時光在您臉上劃著一道道的傷口。我看不清您在這深深的凹陷里埋藏了多少辛酸和勞累，而我卻無知地去索要您的笑臉!

您那消瘦的臉，那沒有張力的皮膚，是無止境地付出后留下的支離破碎嗎?

您臉上那交錯縱橫的紋，是您隱藏的蒼老嗎?我忽然想起您背著一把雨傘在阡陌縱橫的小路上匆匆行走的情景，沾滿黃泥的腳在風(fēng)中倉促地前行，步履匆匆卻又帶著堅定，家門口那條黃泥路很長，您就這樣一路走來，然后把您省吃儉用的錢買來零食給我吃，我只要一去您家，您每次都給我零花錢，我說外婆您不買藥嗎?您說您的病已經(jīng)好了……我忽然覺得您的一生都是在一條黃土漫天的泥巴路上踽踽獨行，一直都是一個人苦撐著，卻從來沒有向任何人伸過手……

此時的我鉛筆已滑落在地上，心里回蕩著愧疚的余音。

當(dāng)我撿起失落的心去望您的眼睛時，我的心又一次跌落。因為在我的記憶里搜尋不到您的眼睛，您的眼睛是那樣混濁，以至于我從來沒有留意過，那不是一雙澄澈剔透的雙眸，眼瞼早已掩住了那閃亮的光澤。小時候您常常深深地望著我，而我為什么就沒有仔細(xì)去望望您的眼睛，望望里面是什么，是映著我的笑嗎?以至于今天，我再也無法看清您的雙眸，您將您的光澤給了我，而您那塘水一般幽深的雙眸卻落滿塵埃！

您總是喜歡嘮叨，上學(xué)要不要帶個蘋果，被子一定要蓋著肚子，出門要不要多穿些衣服，過馬路要小心……您嘴角掛著的，仍滿是牽掛。

照片里您的臉，目視著遠(yuǎn)方，從容而淡泊，但卻彌漫著孤寂，您是在等待，是在期盼，還是在祈禱?您將愛點燃，用您的軀體和精力作燃料，您每到一處，都讓人感到溫暖，用那熊熊的火焰照耀著兒孫遠(yuǎn)去的路，留給自己的卻是那隨風(fēng)飛逝的灰燼。

我撿起畫筆，卻發(fā)現(xiàn)畫紙已被打濕，鉛筆再也無法在上面留下印記。為什么，外婆，您為什么不讓我留下您的臉，怕我傷心?不，您錯了。您的臉，是您的兒孫一生的眷戀，一生的財富。我要好好珍藏這張紙，我知道，這是一張無法完成的素描，因為我手里，只有這枝筆，太輕飄……

指導(dǎo)教師：朱清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