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格拉底是個奇怪的老頭。他鼻子扁平,相貌丑陋,春夏秋冬都只穿一件破爛的衣服,常常光著腳到處走。他生活樸素,吃穿簡單,老是喜歡追在別人的屁股后面問一些稀奇古怪的問題。他一生中曾多次被人以各種匪夷所思的理由告上法庭。
公元前399年6月的一天,是他最后一次被告上法庭并被執(zhí)行死刑的日子。在那個大雨滂沱的傍晚,他的頭發(fā)散亂糾結,有幾縷還奇怪地翹著,臉上卻有著不可捉摸的笑意。在打發(fā)走哭哭啼啼的妻子、滿面戚容的親屬后,他與幾個朋友談起了天,眼睛里甚至有些異乎尋常的光亮。這時,獄卒端來了一杯毒酒。他朝朋友笑了笑,然后接過杯子,一口喝盡。之后,他躺了下來,依舊微笑著對前來告別的人說,他曾經吃過鄰人的一只雞,還沒有還錢,請他們替他償還。
這個奇怪的老頭——蘇格拉底生活在遙遠的古希臘。公元前404年,正是希臘內戰(zhàn)時期。雅典在伯羅奔尼撒戰(zhàn)爭中失敗了,“三十僭主”的統(tǒng)治取代了民主政體。蘇格拉底的學生克利提阿斯是“三十僭主”的頭目。據(jù)說,一次克利提阿斯命令蘇格拉底去逮捕一個富人,霸占他的財產。蘇格拉底拒不從命,并且公開譴責其暴行。后來,“三十僭王”的統(tǒng)治被推翻了,民主派重掌政權。有人控告蘇格拉底與克利提阿斯關系密切,反對民主政治,用邪說毒害青年。蘇格拉底因此被捕入獄。
蘇格拉底在被捕后,有兩種選擇可以逃脫死亡:
一是在審判過程中,主宰蘇格拉底命運的大審判團里本有許多人是同情他的,但是蘇格拉底卻在法庭上發(fā)表了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講,還堅稱自己的言行不僅無罪,而且還大大地有利于社會進步。這一番演講終于激起了眾怒,大審判團通過投票,以“民主”和“法律”的方式判處他有罪。而當時只要他妥協(xié)一小步,哪怕是假裝承認了自己所犯的“罪行”,就完全有可能保全性命。為了體現(xiàn)“民主”,按照雅典的法律,在法庭對被告判決以前,被告有權提出一種不同于原告所要求的刑罰。一開始法庭讓他交罰金,蘇格拉底卻提出三十個米尼作為替換死刑的條件。顯然這筆數(shù)目極小的罰金惹怒了雅典法庭,他們認為這是對法庭判決的嘲弄與羞辱,于是判蘇格拉底為極刑。這一次,蘇格拉底等于沒有作出選擇。這個古怪的老頭,在生死最為緊要的關頭,跟自己的命運開了個大大的黑色玩笑。
他的另外一種選擇是:在判處死刑后被關押的期間,他的朋友幫他策劃了一次逃獄行動,蘇格拉底拒絕了這個選擇,他對他的朋友們說:如果法庭的判決不生效力,國家就不可能存在。一個人被判死刑,不服刑,用逃跑的方法來毀壞、顛覆國家和法律,是不能允許的,因此他拒絕離開。這就是這個古怪老頭的執(zhí)拗之處:他認定正確的就是正確的,他不屑于任何妥協(xié)、退讓、逃避,哪怕是要去死。
在今天,透過二千四百多年的歷史煙塵,我們再來看看怪老頭蘇格拉底的所作所為,依據(jù)我們的價值標準和行事準則,我們可能在無限感慨后,會有一個結論:蘇格拉底是個傻瓜。他傻就傻在認不清形勢,就胡亂跟一群“聰明人”執(zhí)拗起來,而且還死不悔改。我們活在世上不由心的時候是這么多,如果非得堅持怎么想就要怎么說,那要得罪多少人?要栽多少個跟頭。而且你只是改個口而已,又不是真的要你改變想法。你為了一句“口頭上的便宜”丟了性命,多犯不著。你大可保持生命和精力繼續(xù)戰(zhàn)斗。中國的古語里,就滿盛著這類酷酷的警語:“大丈夫能屈能伸”、“好漢不吃眼前虧”、“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等等道理再明白不過了:命都沒了,你還怎么較勁?你還能跟誰較勁?但是蘇格拉底愣是沒有想開,最后他只得喝了毒酒。
我常想蘇格拉底要是生活在當時的中國會怎么樣?他可能會像孔子一樣出入于達官貴戚之門,四處奔走,“惶惶然若喪家之犬”;也可能會像老子一樣修身養(yǎng)性抱樸守真,演經推易,天下亂成一鍋粥都與我無關……他還會有那樣透著傻氣和牛勁的選擇嗎?也許他可以輕松自在地頤養(yǎng)天年,并得善終。
當然,數(shù)千年后的今天,歷史已經毫不費力地證明了孰是孰非,對蘇格拉底也總算有了一個說法。然而同樣的故事還是會一演再演的,所以,作出蘇格拉底式選擇的人可能還會有。但愿會有!
(陽牧村摘自《溫州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