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 尚
今晚的月亮
月亮。這只被口語詩人
弄臟的月亮
今晚又明凈如初
……有一個夜晚叫做夜中之夜。那天晚上天上秘密的門都要敞開,甕中之水都會變得更甜。
那次,在天祝的樹林里
我曾見她猛烈奔跑
她的臉被樹枝劃傷
就像一位粗野的蕩婦
今晚她又明凈如初
她在哪里醫(yī)好了自己
又洗凈了屈辱
我能不能據(jù)此
給不幸的人類找條出路
可這樣的想法讓我覺得自己很沒天賦。
月亮在上。月亮
它什么也不像
它只是我看見的那樣
月亮在上。那就讓我們
在它下面安靜一會兒吧
我正在靜靜等待
我懇請:當你們?nèi)缁鹑巛?/p>
在自己身上挖掘
請小點兒聲
我正在不舍晝夜
將自己騰空
在定西,梁樞說真正偉大的藝術(shù)(詩歌)是一種降臨。但在此之前必先將自己騰空。
我要從很深的地方
將自己搬出去
我正在靜靜等待
一種降臨
人間盛傳“寧靜致遠”。但多數(shù)狀況使此說更像一句謠言。
我感覺這種降臨
樣子像神
但在它們陸續(xù)抵達之前
請小點兒聲
請允許我揮汗如雨
將自己騰空
不管這是否是我所能
奇怪的是,更多的人不是死于心碎,而是死于空。
我會坐在本詩結(jié)尾繼續(xù)等候
假如那是一道光
它突然穿過滾滾人間煙塵
那我同時懇求:別讓它
使你的兩眼更空
一只果子的九種形態(tài)
果子保持它本來的體溫和內(nèi)心
它是一只冰涼的果子
一只微溫的果子
一只滾燙的果子
一只著火的果子
說到果子,是用“一顆”好呢,還是“一只”?我選擇了“一只”。
但它同時還是一只平靜的果子
一只覺悟的果子
一只瘋狂之后
歸于消亡的果子
那年春天,我和父親種完麥子,又開始種豌豆。看著那么一大堆種子,我十分絕望,啥時候才種完呢?父親在前面扶犁,我在后面往犁溝里撒種子。
這樣,我就曲折地來到
一只果子的第九顆心中
我暫時停住腳步
我不能說出
它結(jié)在什么樹上
越深入這只果子,就越是無法區(qū)分:到底是我在說它呢,還是它在說著我和我們?
我也喪失了這樣的判斷:究竟是我越來越深入這只果子呢,還是這只果子以更快的速度朝我深入?
回過頭來,我看見這只果子
在九種形態(tài)中起伏
在第九種形態(tài)里
它暫時證明我心中有多大的空虛
在比我更大的空虛中
我本身就像一只果子產(chǎn)生和起伏
但我不能說出:
我掛在哪棵樹的哪根枝上
它和我有相同的根源;它甚至也不是可有可無的,當它從我意識中慢慢升起的那一刻開始……
秋天的片斷
外出吃飯,看見深秋一棵樹下布滿落葉,眾車輛從葉子上呼嘯而過,便注視了好一陣子。
……尖叫的輪子軋過落葉
一陣寒噤拍拍我的肩:
人間因為無人正視一枚落葉
而逐漸變冷……
都嚷嚷著找綠色食品去了。
那些葉子,它們的葉脈
如大道
空寂地穿過人間
無人聽見大道之上
一種洶涌而過的聲音
想完整地寫一首關(guān)于落葉的詩,卻意外想起陸游。他在《卜算子·詠梅》中只關(guān)注梅花怎樣芳香依舊,卻對它“零落成泥碾作塵”的事實不予追究。他想過梅花的感受嗎?
那些落葉,它們是否深藏內(nèi)心
如智者謝世
三緘其口
我也僅僅看見
葉片暗中自焚的景象
(組詩《我的,沙的》選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