蹺功漫說（上）

前年歲末，在上海三山會館舉辦的第四屆中國京劇節(jié)京劇文化藝術收藏展上，有一件展品引起了眾人的興趣。它就是塵封已久、不為人識的“京劇旦角足蹺”。這件物品的藏主楊韶榮，并非京劇文物的收藏家，而是專事收藏、研究“三寸金蓮”之類繡花小鞋的專家。由此可見，京劇“蹺功”藝術與中國封建社會的纏足民俗之間有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

纏足之俗，通常認為自南唐始。據(jù)元代陶宗儀《輟耕錄·纏足》中引《道山新聞》所述，李后主令宮嬪娘以帛繞腳，使纖小作新月狀，舞于六尺金蓮花之上，有“凌波翩然”之姿，后世人皆以為美，于是紛紛效之。

眾所周知，藝術是以現(xiàn)實生活為藍本構建的，戲曲當不例外。纏足之習也通過摹仿保留于戲中，漸漸發(fā)展成“蹺功”絕技。由于“蹺功”來源于女子纏足之風，而纏足之風又鮮見于其他國家，因此“蹺功”堪稱世界唯一，是絕無僅有的了。另外，“蹺功”被譽為“天下獨絕”的另一原因，還在于它是一門高難度的旦角表演特技。

“蹺功”亦稱“蹺工”、“踩蹺”，它使用的特殊表演工具名“足蹺”，也叫“蹺板”，分“硬蹺”和“軟蹺”兩種。“硬蹺”多為硬木制成，仿照蓮足形狀，下端前尖后圓，中間腳心處呈弓形，有的在木足跟部用一銅箍緊緊箍住，起加固作用。上段有一木柄，稱為“托足板”，長度一般視演員腳的大小定，寬約二寸，兩，三分厚薄，向上斜行呈牛舌狀，樣子略似鞋拔。此外用于系縛的附件是白布蹺帶，有五、六尺長。

根據(jù)使用對象的不同，“足蹺”又分為“文蹺”和“武蹺”兩種?！拔能E”用于花旦文戲，鞋底長度約10厘米，“托足板”與“蹺”的下部并不是垂直的，而是與水平面呈約75度的夾角。典型的花旦蹺功戲有《鐵弓緣》、《戰(zhàn)宛城》、《烏龍院》、《大劈棺》、《小放牛》、《小上墳》、《雙合印》、《辛安驛》、《花田錯》、《陰陽河》、《賣胭脂》、《十二紅》、《拾玉鐲》、《翠屏山》、《遺翠花》、《游龍戲鳳》、《挑簾裁衣》等。

“武蹺”則用于武旦、刀馬旦的武戲，大小略小于“文蹺”，坡度也較“文蹺”小，主要是為了武打表演的方便。綁蹺完成后，通常還要在外綁一道約7米長、3厘米寬的夾帶以確保牢固?！拔滠E”代表劇目有《兒女英雄傳》、《盜仙草》、《無底洞》、《金山寺》、《青石山》、《泗州城》、《王大娘補缸》等。

“軟蹺”的出現(xiàn)較“硬蹺”晚，大約在二十世紀三四十年代。據(jù)齊如山《國劇藝術匯考》認為，“實始自北平某票友，因他不能踩蹺，創(chuàng)出此法，幾等于高跟鞋?！被拘沃剖怯伤奈鍖硬季Y衲，內(nèi)置軟木鞋墊，后跟可達10厘米，釘在鞋底之上，斜度約30度。鞋幫上有雙排鞋眼，將鞋帶穿過系緊，后跟有兩根約1米長、3厘米寬的白布蹺帶。踩蹺方法猶如踩高跟鞋?！案牧架E”是“軟蹺”的改良品，鞋底小于“軟蹺”，但大于“硬蹺”，鞋跟高于“軟蹺”。

“足蹺”的穿戴方法很特別?！安扔曹E”時，演員的腳掌前部踩在“蹺足”之上，而剩下的腳掌中后部全放在“托足板”之上，用白布蹺帶纏緊扎牢?！巴凶惆濉睉远逃谀_掌，這樣可以扣緊，不會松散?！敖壾E”定型之后，演員趾端頂住“蹺足”，足面與腿脛骨的正面垂直，腳后跟不外露。最后，在“蹺”外穿上特制的襪和繡花緞面的“弓鞋”，套好褲腿兒。演出時，演員穿著肥大的燈籠彩褲遮蓋真腳，露出蹺鞋，宛若“三寸金蓮”無異。

“蹺功”的起源已難確考。據(jù)清代蕊珠舊史(楊懋建)的《夢華瑣簿》記載，“聞老輩言，歌樓梳水頭，踹高蹺二三事，皆魏三作俑，前此無之。故一登場，觀者嘆為得未曾有，傾倒一時?！?/p>

魏三即魏長生，系乾隆年間秦腔花旦，1779年至1780年曾進京演出。據(jù)安樂山樵(吳長元)在《燕蘭小譜》中描述，魏長生“昔在雙慶部，以《滾樓》一出奔走……一時歌樓觀客如堵”。他可能是最早將“蹺功”傳入京城的藝人。安樂山樵言：“友人云，京旦之裝小腳者，昔時不過數(shù)出……自魏三擅名之后，無不以小腳登場?！边@說明，京劇“蹺功”的出現(xiàn)與魏長生的作用密不可分。“蹺功”迅速盛行開來，除昆腔永不許用以外，由梆子班到皮黃班，一時呈現(xiàn)出“蹈蹺競勝，墜髻爭妍，如火如荼，目不暇給，風氣一新”的景象。(見于小鐵笛道人《日下看花記》)

在京劇“蹺功”成形之前，已有徽劇、梆子等花部戲曲使用“蹺功”演戲了。蒲劇藝人王存才曾有一件珍貴的“足蹺”遺物存世，世稱“存才蹺”。據(jù)楊煥育《珍貴的戲曲文物“存才蹺”》一文所述，“存才蹺”為紅繡花鞋，內(nèi)裹槐木芯，長95毫米，正好是“三寸金蓮”。其鞋尖5毫米，蹺高178毫米，槐木芯呈梯形，寬38毫米，長46毫米。下部旋成小腳狀，直徑27毫米，圓柱穿過鞋底，上扣鐵環(huán)，堅固耐磨，芯內(nèi)墊棉花，外有白花布裹腳，長200毫米，裹腳帶上系綁帶兩條，連在芯內(nèi)，各長170毫米。這副“足蹺”是由永濟虹光蒲劇團箱倌王進才的母親制作，由王進才保存，現(xiàn)藏于河東博物館戲曲文物展廳內(nèi)，被認為是京劇“足蹺”的前身。

民間纏足習俗對于大眾的文藝審美觀念產(chǎn)生了巨大的影響，以至于演藝界也刮起了“小腳”風暴?！肚宕暽尽份d有一個極端的例子：乾隆末年，有一個名叫胡么四的男伶為扮女角，自小學藝起便自纏其足。流風所向，舊時科班的師傅在教戲課徒時無不教授“蹺功”。

不過，要練就一身了得“蹺功”，非吃大苦不成。“四大名旦”之一茍慧生就擅長“蹺功”。他七歲開始練幼功，初時著蹺倚墻而立，后練習扶墻行走，腿、腰、背部漸漸由脹到酸，由酸到痛，慢慢失去知覺，涕淚俱下。直到快要暈倒，才被準許下蹺。練站立不僅在平地，還要站在磚上，從磚的平面，到大側面，再到小側面循序漸進，時間長度也從點一寸香逐漸增加到一炷香，這，被稱作“耗蹺”。到后來訓練更為艱難，要練高臺“耗蹺”，桌凳相疊，上立青磚，好似雜技表演一般?！昂能E”初期，腿常會由于疲乏酸痛而彎曲，師傅便將一段兩端帶有芒刺的苕帚斷柄，綁在茍的腿腕處，稍一彎曲便被刺得皮破血流。久而久之，練出來的身段自然就挺拔裊娜了。“耗蹺”完畢，并不能立即休息，還需搓腿，并由兩人架著跑“圓場”，直到雙腳恢復知覺方止。這是因為若不將經(jīng)絡活動暢通，血瘀于雙腿可能導致殘廢。

“耗蹺”階段過后，便要練習“走蹺”、“跑蹺”以及走“花梆子”等更為復雜的綜合動作。“蹺步”也不僅僅是“常步”和“跑步”了，還包括“側步”、“碾步”、“碎步”、“倒步”、“圍步”(龍擺步)等等。由于茍慧生冬練三九，夏練三伏，千錘百煉才造就了踩蹺表演翩若驚鴻、宛若游龍、飄飄欲仙、婀娜動人的舞臺身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