渤海灣一帶盛產(chǎn)魚蝦。這一帶的百姓祖祖輩輩以魚蝦果腹,對烹制海鮮,都很在行。西起葫蘆島,東至丹東,南至大連灣,所到之處,都能烹制出美味的海鮮來待客。烹調(diào)的方法,五花八門?;驘趸蛘ɑ虺椿蚣?,同一種海鮮,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種做法。但,人家的烹調(diào)一個共同點,即要將魚蝦弄熟了,熟食。唯獨遼河人??诘臓I口人反其道而行之,他們把活蹦亂跳的螃蟹或蝦爬子用鹽鹵腌了,生吃。佐以大餅子、高粱米粥,能吃得滿頭大汗,肚皮溜圓。不但螃蟹、蝦爬子要這樣吃,連青蝦、泥溜……營口人也統(tǒng)統(tǒng)要腌了生吃。對營口人來說,這類海鮮非得這樣吃不可。倘不這樣吃,他們便會認為是把好東西糟蹋了,是暴殄天物。
外地人說起營口人生吃海鮮,特別是敢吃生螃蟹,曾經(jīng)是一臉的駭然與困惑。仿佛說起飲毛茹血的生番。那么怪樣子的水族,瞧著都發(fā)怵,如何就敢生生地嚼了它?有一年,我在營口附近的海城縣服役(當(dāng)時海城縣歸營口市管轄)。我們部隊的士兵灶從營口弄來了兩大筐大海蟹,煮熟了給戰(zhàn)士們吃。野生的海蟹個頭特大,一個人吃不了一個。炊事班就將海蟹從中間切成兩瓣,一個人分半個。就是這半個熟蟹子,四川兵、吉林兵、內(nèi)蒙兵——誰都不敢吃,都捏著鼻子推給了我。我將半桌子的螃蟹嚼了之后,意猶未盡,不無惋惜地說:“這么吃真是可惜,腌咸了生吃才好。”那些兵們聽了,還以為我在說鬼話呢。
后來聽說,上海人也有生食螃蟹的習(xí)慣。不同的是,上海人是將螃蟹用紹酒醉了,用佐料腌制后食用。制作以及食用的程序都比較繁雜。上海人稱之為“醉蟹”,很講究的。一般得在富貴人家或大飯店才能吃到,平常人家無那等口福。說到底,上海的“醉蟹”是一道富貴菜,是“王榭堂前燕”,很難飛到尋常百姓家。營口的腌咸螃蟹則不同。早年間在營口,腌咸螃蟹曾經(jīng)是百姓們的一道當(dāng)家菜,誰都吃得起。家里的飯做好了,一時沒有下飯的菜,大人便掏出五分錢鋼蹦兒,打發(fā)孩子:買五分錢咸鹵螃蟹去!那時營口的大街小巷都有賣咸鹵螃蟹的。有挑擔(dān)的,也有推車的,走街串巷地沿街叫賣?!百u咸鹵螃蟹哎——”悠長而清冽的吆喝聲,至今仍在老營口人的腦海里縈繞。記不得賣多少錢一斤了,反正十分便宜,二角錢就能買一大碗,夠全家人吃一頓飯的。而且,那時的螃蟹都是野生的,味道濃得很,不像如今在稻田里養(yǎng)殖的螃蟹,吃起來水拉吧唧的,帶一股魚粉味。
世界上不少地方的人都有生食海鮮或肉鮮的習(xí)慣。日本人喜歡吃生魚片,韓國人愛吃生拌牛肉。荷蘭人愛生吃一種海魚,用檸檬汁淋了吃。印度有一道世界級的名菜——腌生羊眼睛。這道菜不用吃,聽起來就不可思議。羊眼睛怎么能生吃呢?但,印度人偏偏就吃了,像營口人吃生螃蟹一樣,是祖上傳下來的。
在沒有火種之前,人類的祖先就吃生東西。生魚、生肉、生果子,逮著啥吃啥。那時是沒有辦法,燧人氏還沒有出現(xiàn)?,F(xiàn)在就不同了,有了火,有了爐灶,甚至還有微波爐,人為什么還要生吃這些東西?這大約得從基因或遺傳學(xué)方面來查找原因。人類無論怎樣進化,總還是要保持祖先的一點野性,就不可能不吃一點生東西。即使不吃生海鮮、肉鮮,水果還是要生吃的吧?這是祖先留給我們的一條尾巴。它無形的、潛移默化地尾隨在我們的生命習(xí)性當(dāng)中,支配著我們的活動。不知道別人是什么感覺,我如果長時間不吃生螃蟹或生蝦爬子的話,就會渾身不得勁,像長期吃不到血食的動物園里的狼一樣,整天轉(zhuǎn)轉(zhuǎn)磨磨的,惶惶不可終日。想什么辦法也要到市場或買來,腌了,狠狠地吃上一頓。
在沈陽,我的一個芳鄰——詩人柳法(純沈陽人),和我住對面屋。我時不時就要大嚼一頓生海鮮的習(xí)慣引起了他們家的注意。在我的游說和示范下,柳法和他的小女兒從試著嚼生螃蟹腿開始,一點點地漸入佳境,嘗到了甜頭,時不時地向我討一兩個咸螃蟹吃,后來發(fā)展到他家自己買螃蟹和蝦爬子腌,吃起來比我還邪虎。大快朵頤之后,柳法發(fā)表出詩一樣的感受:“人間還有這等美食!”
近年來,在生吃海鮮的問題上,營口人已漸漸地不孤獨了。營口的周邊城市,鞍山、遼陽,乃至沈陽、鐵嶺等地,開始出現(xiàn)了一些生吃海鮮的效仿者。在沈陽的一些大飯店,如今已經(jīng)有了生腌蝦爬子這道菜,供客人們品嘗。據(jù)說,賣得還不錯,旺季時還有點供不應(yīng)求。雖說暫時還沒有提供腌咸螃蟹,相信不久的將來肯定會有的。依據(jù)是,咸鹵螃蟹好吃。好吃的東西誰不愛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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