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山
趙躍鵬,1966年生,1986年考玉中國美術(shù)學院中國畫系,1998年考入中國美術(shù)學院中國畫系花鳥研究生班。其間,在皖南研究明清建筑及家俱等。作品參加“全國第一次花鳥畫展”、“全國第一次中國書畫展”?,F(xiàn)在中國美術(shù)學院電腦美術(shù)設(shè)計中心工作。
今年春節(jié),我在朋友家中看到趙躍鵬幾幅寫意花鳥作品,大為驚訝。說實話,對于年輕的中國畫家群落,我一向關(guān)注不多,因為,很長時間以來,除了鬧騰和起哄外,除了在市場上獲取一些利益外,真正潛心研究和創(chuàng)作的年輕畫家太少了,而做出成就的更是少之又少。趙躍鵬的畫給了我很深的印象,說明他在畫中潛藏著感動我的東西,這種東西很難予以言表。后來,我又陸續(xù)看到了趙躍鵬的其他作品,最初的印象逐漸沉淀為一個基本評價,即趙躍鵬具有很強的叛逆性,他叛逆的矛頭指向當代潮流。
自上世紀80年代之后,西方思潮大肆入侵,成了文化領(lǐng)域的主色調(diào),中國畫壇發(fā)生的一系列重要動作,是以“破”帶“立”,即使前些年那個人為制造的所謂“新文人畫”,也夾雜著許多非驢非馬的東西。附帶說一句,關(guān)于“新文人畫”,我寫過一篇文章,稱它為沒有文化的人畫的畫。據(jù)我的經(jīng)驗,畫家的類型大致可以分為三種:一是缺乏才分,死用功而毫無長進的;二是人很聰明卻把聰明用的不是地方,浪費聰明的;三是有天賦,同時也固執(zhí)己見的。在我的學生時代,曾把徐悲鴻那副對子抄在墻上:獨執(zhí)偏見,一意孤行。并不是我故意把自己擺在一個與眾人對立的位置上,我只是喜歡自己的觀念不受別人侵略。這一點,在趙躍鵬身上也很顯著。他畫中傳達了這樣的氣息:孤傲、冷僻和奇崛。西方人把人的命運和性格聯(lián)系起來,中國人則把畫品和人品捆扎在一道,如果不是把人品拿來往臉上貼金的話,人品自然是畫品的首要基礎(chǔ)。然而,有很多讓人惡心的家伙非常善于自我吹噓,魚目混珠,人品的音量自然變得面目可憎了。我想起了后現(xiàn)代主義思想家福特的呼吁:作者死了。其意思是作品是大于作者的。所以,關(guān)注畫家的作品才是重要的,作品體現(xiàn)了畫家最真實的一面。
現(xiàn)在,人們已經(jīng)不太關(guān)注中國畫的現(xiàn)狀和出路問題,說明事物的發(fā)展規(guī)律終于解答了自身的謎底。當人們把中國畫作為“國粹”頂禮膜拜時,正是它的危機的根源。任何事物,只要定于一尊,就必然走向自我封閉,最后窒息自我的生命力。我特別反對那種主觀上試圖捍衛(wèi)中國文化,卻把中國文化當作化石一樣對待的做法。說穿了,他們把中國文化看作靜態(tài)的東西,而不是把它看作動態(tài)的過程,因此,動不動就搬出老祖宗的易經(jīng)八卦、天人合一什么的。我常??吹揭恍┖芸尚Φ膱雒妫耗衬趁掖笳勌卣勚袊幕c畫畫的關(guān)系,吐沫星亂飛卻不知所云,與畫畫的實踐風馬牛不相及。畫家的學問不在嘴上,而在筆下,這個道理恐怕不需要多做聲明。
一位美國學者曾經(jīng)鄭重指出,中國繪畫走向衰落的真正原因是寫意畫的興起和泛濫。姑且不論他的論斷是否站得住腳,是否具有合理性,如果我們不從寫意畫的發(fā)生看問題,至少可以從它的結(jié)果看出問題之一二。寫意畫的泛濫,是指男女老少都能依樣畫葫蘆弄上幾筆,現(xiàn)在的少兒書畫展,老干部書畫展遍地開花,則是一個縮影。即使是那些名家大家,大筆揮揮,也大多是掛羊頭賣狗肉而已。寫意畫自宋代以后逐漸成為主流,有其歷史根源,它的輝煌是有目共睹的,它被濫用不應(yīng)該視作它本身的罪狀。臺灣劉國松在講座中國畫的狀況時說,繪畫的發(fā)展規(guī)律是工、寫、抽象。我表示反對,我認為繪畫與其他文化現(xiàn)象一樣,是從單一走向豐富,從封閉走向開放。我對工筆,對寫意都不抱成見,它們只是類型不同?;剡^頭說,我被趙躍鵬的畫打動,主要原因是,我在他的畫中觀測到了一種久違的東西,即那種純正的不放置任何添加劑的氣息,它清新和透徹,有一種逼人的純凈。所以,工筆也好,寫意也好,類型不同不是評判高低的標準。當然,就我個人的習慣和愛好而言,我更喜歡趙躍鵬的寫意畫,因為他的寫意畫更徹底地表達了他的心境,也更完善地把技巧和品格融為一體。古人論畫把逸品置為最高,顯然是文人理想的形象化投射。文人的最高理想可用大家熟知的那句話概括: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這種理想并沒有什么不好。但在當代,情況變得復(fù)雜起來。理想早已失落,越富越自私,越窮越下賤,這樣的現(xiàn)象已經(jīng)蔚然成風。我覺得指責別人是很容易的,從自身做起才是考驗。趙躍鵬的經(jīng)歷卻比較特殊,他畫畫的起點頗高,卻花了苦干年時間在皖南研究明清建筑和家具,苦干年后又重新握起畫筆。俗話說,一個人的經(jīng)歷是他最大的財富,趙躍鵬盡管不像有的畫家起早貪黑、常年累月在畫案前勞作,但從他筆端的功夫看,絲毫沒有露掘顯嫩之處。恰恰相反,趙躍鵬的素養(yǎng)和經(jīng)歷給了人們一種成熟渾厚的感覺,這一方面依賴于他的才分,一方面與他堅持閱讀和思考的習慣有關(guān)。我把趙躍鵬的畫風歸為飄逸一類,因為他的作品空靈透徹,清氣逼人。
我上學的時候,劉海粟先生對我們說,畫格以雄渾博大為第一,飄逸瀟灑為第二,狀物寫實為第三。海粟先生一輩子追求雄渾博大,追求張揚的表現(xiàn)力強的東西,故一反古人論調(diào),不以“逸”為然。實際上,不管是哪種排列都是不全面的,甚至是荒唐的。我見過很多假雄渾博大——粗糙的假大空,假飄逸瀟灑——裝模作樣的淺薄,假寫實——令人討厭的匠氣。我認為畫家的類型不是追求出來的,而是天然的,必然的?,F(xiàn)代心理學識告訴我們,在某個環(huán)境中,個人的心性是決定他未來走向的基礎(chǔ)。否則就不會產(chǎn)生如此復(fù)雜的性格和因性格造成的事件?!耙荨敝皇且粋€說法,并不是評價標準,如果沒有眾多因素的綜合,諸如造型章法,筆墨技巧,對氣韻的理解,以及把握畫面的能力等等,“逸”是虛無飄渺的代名詞。
這里,我想指出一點,一個畫家的才分是最重要的。當然,才分的問題比較模糊,既不是能丈量又不可秤重,它是在實踐過程中一點點挖掘出來的,而且是因人而異的。古人說,甘羅12為宰相,姜子牙80遇文王。意思是有的人少年得志,有的人老有所成。一個顯著的例子,如果黃賓虹50歲前去世,我們還能知道這個人嗎?對才分的挖掘,情況也是不同,有的人土層淺,一挖便冒,有的人土層深,需用畢生的力氣去挖,但有一點是相同的,那就是輝煌的結(jié)果。以趙躍鵬的年齡,只能說他尚在挖掘的過程當中,但他已經(jīng)顯露出與眾不同的品格,讓人對他抱有信心。
我不知道趙躍鵬那個“靜寂中的性情中人”的外號來自何處,從他的畫里我看到,他有很強的叛逆性。潘天壽稱中國畫的發(fā)展必須保持它的純粹性,我沒有和趙躍鵬談?wù)撨^畫畫問題,但他的畫告訴我,他是潘天壽的支持者,當然,他的畫法是與潘毫不相干的。趙躍鵬畫法的基本脈絡(luò)來自于“野逸”一路,我指的是他的寫意花鳥。趙躍鵬不屬于高產(chǎn)畫家,他畫路較寬,工筆、寫意,山水、花鳥、人物,皆有涉獵。到目前為止,我覺得他取得的最醒目的成績是寫意花鳥。據(jù)我的不淺的閱畫經(jīng)驗推斷,我看到趙躍鵬作品時,竟然大為驚訝,就說明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