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在外,身不由己,已是三年沒回過老家了。
忽然接到慶堂兄打來的電話,話尚未說出他早已哽咽一片,泣不成聲:“……咱二伯去了,你能回來嗎?”聞聽二伯謝世,我的頭立刻大了,睜開淚盈盈的雙眼,眼前全是二伯的身影。
二伯是村上出了名的“一把刀”,砌磚快、壓縫正、墻體直,村上誰家蓋房子都愿請二伯去掂刀。蓋房子首先要下地基,下地基前用石夯夯實(shí)基礎(chǔ)是一道必不可少的工序。那時候,大隊(duì)只有兩臺石夯,其中一臺石夯被人偷去,就剩下了一臺石夯。大隊(duì)長指名讓二伯保管,所以,誰家蓋房子都要事先找二伯商量。
村東頭喜鵲嬸的丈夫去世一年后,村上傳開了二伯和喜鵲嬸相好的緋聞,說是二伯還戀著喜鵲嬸,不但幫喜鵲嬸收了麥子,耪了茬地,種了秋物,下一步還要幫助喜鵲嬸蓋房子呢?!扒瓢?,那石夯準(zhǔn)得緊著她用?!贝迳先苏f。喜鵲嬸被村人的舌頭絞得好久不敢讓二伯上她家的門。二伯很氣壯:“喜歡就是喜歡,怎么了?當(dāng)年,若不是喜鵲娘嫌俺窮,現(xiàn)在她也不會這么苦,誰要再敢欺負(fù)她,我就和他拼命!”
喜鵲嬸家真的要蓋房子了。喜鵲嬸的兒子都16歲了,農(nóng)村說媒早,若沒有新房子,連提媒的人都不上門??傻K于閑言碎語,喜鵲嬸不敢找二伯商量下地基打夯的事。二伯真想對喜鵲嬸說:怕啥呢,身正不怕影子歪,蓋房子要緊,孩子的終身大事更要緊??蓜傔~開腿要去喜鵲嬸家,就不由想到喜鵲嬸把自己擋在門外的尷尬情景,心里不免一陣陣難過。
喜鵲嬸家的鄰居賈二寶找到二伯說自家要蓋房子,打夯下地基的日子都定好了,要二伯一定給個面子。二伯想,就先給賈二寶家打夯吧,說不定抽個空能見到喜鵲嬸呢。
石夯的周圍鑿了十幾個石鼻,每個石鼻都拴上一根粗而結(jié)實(shí)的麻繩,十幾個漢子一人一根繩,跟著號子起夯。石夯被他們高高舉起,然后隨著號子落下,重重地砸在松軟的泥土上。
號子由十幾個人輪流喊,內(nèi)容五花八門,主要目的是為起夯人鼓勁。
賈二寶是第三輪喊號子的,實(shí)在沒有啥內(nèi)容喊了,突然就想到平時想占便宜就是占不上的喜鵲嬸,便脫口喊出:“當(dāng)個寡婦難噢,嗨呦哩三羅!”“日夜想男人噢,嗨呦哩三羅!”“也想蓋房子噢,嗨呦哩三羅!”“怕唾沫星子噢,嗨呦哩三羅!”賈二寶扯著嗓子的喊號聲,讓一直瞅著喜鵲嬸家窗戶的二伯心里一陣陣地疼。他突然松開了麻繩,直奔喜鵲嬸家。二伯一腳踢開喜鵲嬸家的門,只見喜鵲嬸頭破血流,倒地奄奄一息。二伯像發(fā)了瘋的獅子,啊地大叫一聲,奔出喜鵲嬸家,直撲賈二寶。賈二寶被掀翻在地,頭部剛好撞到石夯上,當(dāng)場氣絕。
公安局辦案人員帶走了二伯,二伯的母親接走了喜鵲嬸的兒子。
十五年過去了,二伯從監(jiān)獄出來時已是快60歲的人了。二伯出獄后,還惦記著那個石夯。他從廁所的一角把石夯挖出,洗凈擦干放在自己的床頭,一直到快咽氣了,才交給慶堂兄,讓他把石夯放進(jìn)他的棺材里。
我坐特快僅6個小時就趕回了老家。進(jìn)村時,見村口一家人正用電夯打地基準(zhǔn)備蓋房子,那扶電夯的人神情自然平靜,看得出來,他正沉浸在喜悅中,但那“咚咚咚”錘地的聲音,猶如砸在我的心上。
到村口接我的是慶堂兄,慶堂兄就是喜鵲嬸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