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死他!眾人喊。
二皮踮起腳尖站在榆樹下高高的窄凳上。一條很粗的繩子垂下來,在他的脖子上繞了一個活結(jié)。沾了水的麻繩在他胸前打個叉,深深地勒進他的皮肉。二皮的兩腿不停地顫抖,像一只將遭屠宰的狗。
族長對二皮說,你還有什么話要說?
二皮說,放了我吧!
族長說那不可能,放了你的話,王胡子會血洗整個洪家溝的——洪家溝八百條人命重要,還是你一條人命重要?
二皮的腦袋耷拉下來。
族長坐在一張桌子后面,很威嚴(yán)。
族長說我知道你想睡大姑娘,可是你睡誰不行,為什么要睡王胡子的閨女?王胡子是土匪你不知道?睡也就睡了,為什么還要在山寨大門上刻下自己的名字?你有能耐是不是?你現(xiàn)在把你自己能耐上閻王爺那兒了!
二皮抬起頭,他的胸膛劇烈地起伏。二丫是同意的,他說,我倆好了很久!
族長嘆一口氣,說你跟閻王爺講理去吧!
二皮的腿抖得很厲害,他說爹你放過我,我給你跪下了。他的膝蓋剛剛彎曲,繞在脖子上的繩子就被拉得緊繃起來。二皮痛苦地扭曲著臉,眼睛里滿是恐懼。
族長說我現(xiàn)在不是你爹了,王胡子早放出話來,洪家溝誰打他閨女的主意,只有死路一條。抓不到這個人,他就要血洗洪家溝。你說洪家溝八百條人命重要,還是我兒子的一條命重要?我保不了你,我不是你爹……其實現(xiàn)在把你處死了,是為你好。你想想你落到王胡子手里會怎么樣呢?你不但活不成,連死都死不了?,F(xiàn)在把你殺了,等他們來時,你成死尸了,身上爬滿綠頭蠅了,他們能把你怎么著?
族長的眼,和他的鼻子一樣紅。
二皮瞪著自己的父親,突然扯開嗓子,他說我記得族上有規(guī)矩的!他說我知道犯了男女之事的人,都還有機會的——你得給我這個機會!
族長說我得聽聽大伙的意見。
族長就對眾人說,你們說,該不該給他一次機會?
沒有人說話。如果他們的眼睛能殺人,二皮已經(jīng)死了無數(shù)次了。
族長清清嗓子,他說既然大伙都不發(fā)話,那就表示同意,那就給你混小子一次機會。如果你成功了,馬上滾蛋,滾得越遠越好。洪家溝的事你不用管了,被殺光了也沒你的事。
有人干咳兩聲,族人似沒有聽見。
族長從桌子底下取出一只陶罐,然后從里面抓出一把長滿綠銹的古錢。他把古錢堆在桌子上,問二皮,這些,行不行?
二皮說行。
族長說那開始吧。
二皮說,單,不對,雙!
族長說到底雙還是單?
二皮說,單!
族長說改不改了?
二皮說,單,不改了!
族長從旁邊取了一根削得很細的棍子,開始撥拉著那一小堆古錢。他的動作很慢,很認(rèn)真,很小心。每一次,他從那堆古錢里撥拉出兩枚,口里念著:雙。再撥拉出兩枚,再念:雙。他的額頭上冒著汗,手不停地抖。
很小的一堆古錢,族長數(shù)了很長時間。終于,撥到最后,古錢剩下一枚。
單!
二皮笑了。他的腿不再抖,他說爹快放我下來,我不會一跑了之,我去找王胡子談?wù)劇?/p>
族長抬起頭看著二皮,你去找王胡子談?wù)?你的皮能讓他扒下十八層,你死不了也活不成!
族長又說,放了你,等于殺了八百條人命吶!
二皮的笑容僵住,爹你什么意思?
族長把目光從二皮臉上移過,看著眾人,問,大伙說該不該放了他?
幾秒鐘的沉默。
吊死他!有人突然喊。
吊死他!眾人一起喊。
二皮再一次劇烈地抖起來。我日你們個姥姥喲!他絕望地吼起來,你們說話不算數(shù),你們對不起祖宗的規(guī)矩啊!他把頭轉(zhuǎn)向族長,他的膝蓋彎了一下,他想給自己的父親跪下,但脖子上的繩索再一次勒緊。二皮痛出了眼淚,他的鼻子里流出了鼻涕。他的臉色醬紫,嘴唇灰白。
快下決定吧族長!有人喊。
快下決定吧!眾人喊。
族長的眼淚突然之間就順著深深的皺紋淌下來,沒有任何前兆。他緩緩地抬起手,抬起手……
有人猛地蹬翻了凳子,二皮像一條狗般被高高吊起。
二皮的兩腿在空中胡亂地蹬踢,他的喉嚨里發(fā)出模糊不清的聲音。
此時,七十里外一個小巧精致的房間里,王胡子終于無奈地妥協(xié)。好吧,他對女兒說,既然你一心一意跟定了他,那么爹就當(dāng)沒你這個女兒。我馬上派人把他叫來,接你去洪家溝過平靜的日子。不過,假如他不來,或者他跑了,或者洪家溝的人耍什么花樣,那么……王胡子惡狠狠地說,休怪我血洗洪家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