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被家庭遺棄的艾利森?拉帕在一個殘疾兒童孤兒院里長大,在那里孩子們僅能得到一點最基本的生活照料,除此之外,他們感受到的就是冷漠與歧視。如今,已經(jīng)成為一名畫家兼雕塑模特的艾利森?拉帕,向人們講述了她異于常人的生活經(jīng)歷——并大膽挑戰(zhàn)了我們對于美的觀念與看法。
童年與少年
1965年8月8日,我出生的一個星期后,母親出院了,她沒有帶著我。
這就是當時的我,艾利森?拉帕:沒有雙臂,也沒有膝蓋和小腿,雙腳直接長在大腿下面。我的癥狀與無肢畸形十分相似,但它正確的名稱是海豹肢畸形。網(wǎng)上醫(yī)學(xué)字典的解釋是:“一種先天畸形,癥狀為手和腳長在縮短的胳膊和腿上,因像海豹的鰭而得名?!睕]人知道造成它的原因,但我恨透了這個名詞。在剛7周大的時候,我被送到了一家殘疾兒童孤兒院并在那里度過了我的童年。那兒有250來個患有各種殘疾的孩子:無肢畸形、先天性脊柱裂、大腦麻痹、四肢殘疾以及智障等等,工作人員把我們叫做“一群怪異的小東西”。大概在一兩歲的時候,我們就都明白了自己是被遺棄的,幼小的心靈承受了極大的傷害。
5歲時我被搬到另外的寢室,由一些臨時的或見習(xí)人員照看我們,他們當中有的相當冷酷,常常以欺負我們?yōu)闃贰N疫€記得其中有一個人最愛把我們拋來拋去當作游戲。他通常抱起一個孩子站在房間的一角,然后對準另一角的坐墊什么的拋過去,我估計中間有15到20英尺的距離。有時他拋得準,但大多數(shù)時候是不準的,我們便被摔在地板上。當然不是所有的工作人員都是虐待狂,有一些也是相當溫和的。但通常較為年輕的和一些不負責(zé)任的工作人員對待我們的確很殘忍。
至今我也不明白母親為什么選擇重新回到我的生活里。5歲那年,一個周六的下午,我正和小伙伴們在地上爬著玩時被突然抱了起來,工作人員一句話也沒說,就把我擺在了對我來講完全是陌生人的母親和繼父面前。從此在假期時她會來看我。
在腳上動過一次手術(shù)后,我的行動自如多了,還獲得了當?shù)匾粋€重要的繪畫獎。頒獎那天我母親來看我領(lǐng)獎了,我感到她很激動甚至想說點什么,那真是我最幸福的一刻,但她最終還是把話吞了回去。
孤兒院規(guī)定凡年滿16歲的孩子必須離開孤兒院。我的16歲也來臨了,這就意味著我必須離開我所有的朋友,我所熟悉的環(huán)境,我的整個世界。
青年
伊麗莎白女王殘疾人基金會在薩里郡有一個臨時收容中心,從孤兒院出來的我被安排到了那兒。中心會為殘疾人提供一些培訓(xùn),好讓他們適應(yīng)外面世界的生活。在那里我繼續(xù)了我的學(xué)業(yè)。我惟一擅長的就是畫畫,于是我選修了一門藝術(shù)院校的成人課程。那是我第一次在一所正常的學(xué)校里上課,我緊張得要命,但它還僅僅是一個開始。

19歲那年,我感到自己一直以來夢想的生活就要來臨,心里突然充滿了恐懼。在收容中心待了兩年多后,他們覺得我已經(jīng)有足夠的能力獨自生活,我必須離開了。
我選擇了倫敦開始自己的新生活。1984年,一到倫敦,我就報名進入了一家藝術(shù)學(xué)院。我相信自己除了是一個用嘴叼著畫筆的殘疾畫家以外,還應(yīng)該能夠超越自己,創(chuàng)造出自己獨特的藝術(shù)風(fēng)格,而成為一名優(yōu)秀的藝術(shù)家。
25歲那年,我以優(yōu)異的成績考入了布萊頓大學(xué),并選擇人體繪畫作為自己的主攻方向。在學(xué)校的人體寫生課上,我見到了各種人體模特,但從來沒有一個是殘疾人。在我的畫室里滿是我的人體寫生,除了充分表達出人體的美,那段時間我什么也沒想。接著,第二學(xué)期里的一天,我的導(dǎo)師馬德琳?斯君伯格在看完了我所有的習(xí)作后說:“我覺得你畫了這么多健美的人體,是因為你不想面對你自己的身體?!蔽翌D時目瞪口呆,這就像是一種人身攻擊,我到大學(xué)里來是學(xué)習(xí)繪畫,不是來接受心理分析或是批評我對藝術(shù)方向的選擇的。
可是她走后我一人冥思苦想了很久,不得不承認她說的是對的。我的確從來沒有真正面對自己的殘疾。那時我自認為是快樂的艾利森,我知道自己和別人不同,也知道是怎么不同,但卻從來沒有更深層次地思考自己的殘疾。我惴惴不安地來到了圖書館,開始盲目地胡亂看書,用嘴和鼻子不停地翻著書頁。突然,一張米洛的維納斯的照片被攤開在我面前,那是一座散發(fā)著濃郁古希臘風(fēng)格的白色大理石雕像,雕塑的是一個失去了雙臂的女人。一道閃電從我腦海里劃過——嘿,這不就是我嗎!那一刻就是我至今還在從事的事業(yè)的開端,那一刻我開始正視自己的身體,努力畫出我對自己身體的感覺,以及別人對我身體的感覺。
從此我不再理會以前的習(xí)作,全身心投入到新的項目。我請朋友們幫忙為我的身體的各個部分做了泥塑,然后就對著泥塑仔細觀察思考。是的,我的四肢十分怪異,但它們?nèi)匀痪哂兴闹男蜗?;我的臀部線條也十分獨特,但和我的大腿聯(lián)系起來觀察,卻又有它獨特的合理與美。這對我來說真是巨大發(fā)現(xiàn),我對自己說,嗨,原來你還是個美人呢。
1993年,我從布萊頓大學(xué)畢業(yè),并成為了英國殘疾人畫家協(xié)會的正式成員。那一刻意義非凡,它意味著我終于有了自己的固定收入。
做母親
成為職業(yè)畫家后,有兩件事情改變了我的生活。一件是布萊頓法布利卡藝術(shù)館為我舉辦了一次個人畫展;另一件事對我來說則更有意義。我在二十出頭時曾有過一次短暫的婚姻,但卻一直被告知我沒有可能做母親。但1999年4月的一天我發(fā)現(xiàn)我懷孕了。我的男友并不支持我要這個孩子,我也一度幾乎放棄,身患殘疾的我如何做一個單親媽媽呢?
我曾認真考慮過我的孩子會不會和我一樣是殘疾,但醫(yī)生對我說可能性僅為5%。最后我終于認識到,如果我的孩子真是殘疾,那我就是世界上照顧他的最好人選,沒人能比我更了解他的需要。
孩子出生了,我欣喜萬分,他健壯而機靈,簡直是一個奇跡。如今我的兒子已經(jīng)5歲了,我們倆一起經(jīng)歷了許多生活的風(fēng)雨。我的殘疾并沒有成為我倆之間的障礙,但每當因為我而受到學(xué)校同學(xué)的嘲笑時,他還是很難接受,這讓我十分難過。但我相信我們能微笑著戰(zhàn)勝這一切,正如我們通常做到的那樣。
成功
在我懷孕4個半月時,法布利卡藝術(shù)館為我舉辦了一次個人畫展。我在展館內(nèi)掛滿了我各個時期的照片——從嬰孩到成年。同時展出的還有我的近期作品,畫的全是我自己的身體,有的還加上了花或天使的翅膀。我努力地描繪自己,希望能找出一種途徑,讓正常人接受我的形象,希望他們也能體會我所經(jīng)歷的自我認識的旅程,發(fā)現(xiàn)殘疾也可以是藝術(shù)的,甚至是美的。
畫展結(jié)束后,我接到了馬克?奎因的邀請,請我做他的雕塑模特,我們一合作就是4年。最后馬克告訴我他選擇了《懷孕的艾利森?拉帕 》參加一個雕塑比賽,一旦獲獎,作品將在倫敦名勝特拉法加廣場展出。我笑著祝他好運,但卻并不相信評委們會在擺放著納爾森勛爵、喬治四世等著名歷史人物雕像的旁邊放上一個裸體的、懷孕的殘疾女人的雕像。幾周后結(jié)果出來了,《懷孕的艾利森?拉帕》將被放在第四個展位上展出!我興奮不已,但卻沒料到它會引起如此大的爭論。一開始,大部分議論是批評的、詆毀的,說它是糟糕的藝術(shù)。接著,有關(guān)雕塑模特即我本人的故事開始在各種報紙上出現(xiàn),于是輿論又倒向了另一邊。批評家們不再那么尖銳;另外一些人開始贊揚我是一個勇敢的單身母親,克服了殘疾帶來的種種困難。我也有了機會和更廣大的人群對話,他們對于發(fā)掘和欣賞殘缺肢體的美,還沒有正確的認識與興趣。如果我們發(fā)現(xiàn)了一塊上面有個洞的石頭,我們不會因為其他的石頭沒有洞而感到惡心,但我們面對有異于正常概念的軀體時,卻有更為激烈的反應(yīng)。我相信我的工作將會幫助人們從一個新的視角來看待殘疾,雖然遭遇到了許多困難,但我絕不會放棄這條藝術(shù)之路,放棄對于殘疾的終極關(guān)懷:它和任何其他的形象一樣,擁有自己的美與價值。
[編譯自英國《衛(wèi)報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