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工詠嘆調

當保衛(wèi)科長心太軟

2002年初，胖哥來北京投奔劉老板。

胖哥以前在東北做小包工頭時和劉曾有過一面之交。劉老板爽快，把他安排在一個住宅小區(qū)工地，讓他干保衛(wèi)科長，其實也輔助老板搞管理，負責原材料水電等工作。

工地上，小偷小摸是常有的事。收廢品的來，打工的孩子也來。這年頭不安分的人多，建筑工人偷點這偷點那的，拿點廢料啥的出去賣了，買盒煙，甜甜嘴。拿公司的東西當然不行。遇到這種事，嚴懲不貸，六親不認。一般情況下罰二三百塊錢，最高五百。每次罰款都有罰單，罰沒款交到財務上?！安皇钦f是親人就不罰，那是做人的標準嗎?我和他關系不錯，你把老板的東西全賣了，老板能信任你嗎?你本身干保衛(wèi)工作，不能監(jiān)守自盜，咱眼睛要放亮，不能讓老板認為，你對別人這樣，你說不準也偷東西呢!這不是出家賊了嗎?”

有一天，胖哥巡視工地，見一年近六旬的老婆子在工地里撿了個鋼筋頭，拿了幾塊木頭。之前經常在工地見到她，早都熟了。她聊天時說過自己的情況，兒子不養(yǎng)活，只有靠撿破爛偷東西維持生計。胖哥見她跟自己的母親差不多大，不忍心罰她，就說：“大媽，你放下吧，你說要罰你罰得下去嗎?不罰你，我們這東西都是聚少成多的，今天你拿一塊明天他拿一塊，慢慢工地不就拿黃了嗎?這東西你放下，你出去吧。我要罰你，你的生活都保障不了。”

老婆子放下東西，神情哀戚。胖哥見狀，忙從身上摸出錢遞到她手中?！澳隳命c錢回家吧。以后別進來了，你老進來，老對你這樣，我們工作失職。你遠離我們工地，我也方便。”老婦人點點頭，感激地說：“孩子，沒見過你這樣的孩子，我拿東西你還對我這么好?！闭f完，她快步走開了。從此，她再也沒有來過胖哥的工地。

當年12月份的一天早上，胖哥起了個大早巡視工地。一出門，哇，下雪了，地上白茫茫一片。雪地里坐著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穿著寒酸，蹲在那兒凍得直打哆嗦。問他干什么的，他說出來打工的，“沒找著像樣的工地，錢也花沒了，兩天沒吃飯了?！迸指缦耄煜麓蚬さ牟欢际且患胰藛?人都有落難的時候。他十分同情中年男人的遭遇，便對手下人說，回去給這個老大哥拿點吃的。油條送來了，豆?jié){也送來了，胖哥給他倒了杯開水，看著他吃飽飯。

胖哥摸了摸兜，還有六七十塊錢，他抽出一張五十圓的大鈔遞給對方，“沒有多余的錢，要不就多給你拿點?！敝心昴腥撕苁浅泽@，怯怯地接了錢，小心地問胖哥叫什么名字，怎么還錢。胖哥說，我給你我就不要了，你拿著這五十塊錢作路費趕緊回家吧。快到年頭了，家人惦記著你啦。中年男人異常感動，要給胖哥作揖叩頭，被胖哥阻止了。“你趕緊回家吧!”

到年底了，老板從山東打來電話說，“要過年了，明天找我拿錢，拿到錢后大家回家過春節(jié)去。”一聽這話，胖哥心里甭提有多高興了。然而，甲方的錢沒有按期撥付，老板急得都掉淚了。老板說，“大家都是為了他在這兒奔波，在工作上我是領導，你們是員工，工作之外咱們還都是兄弟啊?！弊詈笏朕k法給堅守在第一線的員工每人發(fā)500塊錢，讓大家在工地過了個年。

臘月二十八，晚飯后，胖哥喝了點酒，準備在外過第一個春節(jié)。他知道，老板有老板的難處，就那500塊錢，也是老板墊的資。正在上學的二女兒打來電話，問他多會兒回來?胖哥抱起電話就哭。女兒在電話那頭說，“爸你回來吧，你回來吧，有錢沒錢你都回來吧。你不回來，我們都不吃飯了?！?/p>

聽到女兒的呼喚，胖哥淚如泉涌。他說，“每逢佳節(jié)倍思親，這個時候誰不想家?就像那首歌中唱的一樣：都是想家的時候。這個時候大家應該在一起，享受享受天倫之樂才對，可我不能?！彼煅势饋?。女兒聽到他的抽泣，就勸：爸你別哭別哭!

公正的天平

工友們來自天南地北、五湖四海，工地上每天什么事都有可能發(fā)生，打架、酗酒是常有的事。

北京夏天十分炎熱，晚上屋里太熱。十幾平米的地方住六七個人，難免鬧出些是非。年輕人都說家鄉(xiāng)話，說的話別人聽不明白。四川和湖北口音相若，但與山東東北的口音就相去甚遠。一天，幾個人不知為什么高聲講話，雙方都以為對方在故意罵自己，三下兩下就出手了。老鄉(xiāng)幫老鄉(xiāng)，二三十人粘在一塊，打得不可開交。身為保衛(wèi)科長的胖哥必須出面調解。常言說，一個巴掌拍不響。他把雙方當事人揪出來，讓他們各自作出解釋。原來竟是一場誤會。和平處理這起事件后，大家對他好感倍增。

2003年，胖哥從老家?guī)硎畮滋柸恕Ｕs上非典，每天量體溫，空氣很緊張。為了預防“非典”，增強免疫力，胖哥弄了些湯藥，熬好后舀給工友喝。有些人怕苦，不喝，但保命重要呀，胖哥一直盯著他們喝下去。上班戴上口罩，不能亂走動，外面的人也不能進來。電視也不讓看或少看，一看就恐慌，許多人心里很壓抑。胖哥告誡大家：不用怕，怕沒用。還開玩笑說，我們又沒干過什么傷天害理的事，怕什么?他鼓勵大家首先從心理上戰(zhàn)勝它。之后，胖哥輾轉到海淀區(qū)，在中關村搞起了管理工作。

有天晚上，胖哥讓外甥小王加班，小王說累了，有點不舒服，不想去。胖哥覺得欲正人先正己啊，他必須以身作則，不能心存私心呀，要不然怎么領導別人?他正告外甥：“必須去!”小王情緒極大，東西一扔，“不干了!”胖哥怒從心來，踹了他兩腳，對他說：“娘親舅大，論親屬，咱們是舅甥關系，論工作，是上下級關系。你不干他不干，誰來干?”

“我的準則是，一碗水端平。我大姑娘也曾在這兒干了四個多月，她也不例外。你讓別人去干重活，不可以的事。要不然說服不了別人，于情于理也說不通啊?！?/p>

“當時心里特憋氣，那天有點傷風，難受，不得勁，不想去了。舅舅讓去，就來氣了。別人那么多，為什么偏要讓我去清垃圾?我越想越委屈，就……現在，有什么意見啊，舅舅說外甥天經地義。沒什么大不了的。舅舅素質挺高的。”十七歲的小王在一旁插話道。

同來的一伙人當中，還有胖哥的妻侄。胖哥對他們一視同仁，從不偏心。半躺在床上的侄子小牛探出腦袋：“姑夫也收拾我。沒有不服氣。”

和小王同宿舍的一個小伙子說：“胖哥對我還不錯的，讓我干些輕活，照顧我。生活上也照顧我，做點好吃的，多給打點兒。”

有些人喜歡吃干的，有些人喜歡吃稀的。有一天，別人都吃過了，一個員工來得晚了，喜歡吃米飯，一看都見鍋底了，就氣呼呼質問女廚師，給某某打飯。某某還沒有下班，打什么飯呢?他一氣之下，把飯叉子甩到廚師面前，張口開罵起來，臟話連篇。胖哥聽到吵鬧聲，忙趕過來。見自己的手下欺負女人，他立馬氣不打一處來，揪住那人的領口往上一提，罵道：“一個男爺們，你甩什么東西?有不對的地方你可以提出意見來，要是大伙都來這么甩，人家飯還能做么?”

正說著，廚師的丈夫回來了。他以為有人欺負老婆，就徑直往案板邊奔過去，上前亂摸菜刀，被滿屋的人拉住子。胖哥喝住他，說：“這是工作上的事，我有權處理?！鞭D身對肇事男子說，“你想吃什么可以告訴我，我天天給你做。但你不能這么對待人家。都是出來打工的，你憑什么?”肇事男子最后承認了錯誤，還向廚師道了歉。

“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向人家道歉是應該的。這事處理得挺圓滿的?！苯裉煜肫饋恚指缫琅f自我感覺良好。

2004年下半年，胖哥做過一段廚師?！安荒茏屓嗽诔陨袭a生什么想法。剩多剩少咱自己吃，沒有就不吃了。萬一飯不夠了，就趕快找別的食堂協(xié)商，借點兒度急。” 就 就2005年8月份，外甥小王與人發(fā)生口角，撕打到一起，被人拉開。外甥對胖哥說，“我還得給你干，你在我在，我走你走?！迸指鐔柮靼资虑楹?，讓小王干活去，小王不服氣，胖哥上去甩了兩個嘴巴子，“他是我外甥，否則咱不能打人家。畢竟生活在一個戰(zhàn)斗集體，我只能批評我外甥。你尊重別人，別人才能尊重你。我常說手下兵，不怕別人不尊重你，你自己如果不尊重自己，活著還有什么意義?”

生活瑣事太多，胖哥吃喝拉撒都管。只要項目經理不在，都是他說了算。但有一件事卻讓他著實心酸了好一陣子，這也是他遇到的最棘手的事情之一。今年8月2日晚，陰雨天，晚飯后去加班。外甥小王不小心掉進４米深的電梯井，動不了了。那時胖哥正在洗澡，聽到消息顧不上穿衣服，只穿著褲頭就往外跑，火急火燎地趕到現場。外甥已經傷到脛骨了。大板不在，項目經理也回家了。他情急之下，就命人趕快送醫(yī)院。

小王是胖哥的新外甥，姐姐不在世，姐夫把他從小拉扯大不容易，萬一他有個三長兩短怎么辦?胖哥心急如焚。話音剛落，一個骨瘦如柴的小孩背起小王就往醫(yī)院跑，雨越下越大，汗水雨水攪和到一塊兒，小家伙也不讓人換。趕到醫(yī)院，胖哥摸摸身上，只有不到二百元。他趕緊喊來剛來京玩的大女兒，從她身上拿出二百元。其他員工都十塊五塊地湊，一共湊夠了六百塊錢。

正在這時，一個緊急電話打過來，胖哥一接差點蒙了。原來宿舍里有人打架，拿刀子要砍人。胖哥也顧不得外甥了，想打車回去，但身上沒錢，一爭就邁動兩條腿跑了回去。他太胖，不得不跑一陣歇一陣，雨水汗水泥水把他弄成一個臟鬼。

回到宿舍，砍人者已沉沉睡去。胖哥一把把他從被窩里拉出來，一邊拉一邊罵開了：“咱們都是從他鄉(xiāng)過來的，都是親兄弟，怎么能坳刀動槍呢？”話音未落，拳頭就跟了上去，落在對方的臉上。一拳下去，那家伙酒醒了，胖哥開始做思想工作。胖哥說，“你叫我老張也好姐去也好胖哥也好，什么都行，論輩份，咱倆是兄弟，小王掉井里了，大家都在搶救，何況他管你叫舅舅啊。你不去可以，你不該在這里鬧事吧。咱們應該像一家人那樣團結不對。”

砍人者承認自己錯了，向他道歉說，自己真是喝多了。胖哥怎肯放過他？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他在這里肇事，自己能不生氣嗎？他罵道：“那你不回家砍你爹去？你現在砍我，我動一下就不算男人。酒壯人膽，別喝一點兒酒就這樣，這算啥個性？你們倆千里迢迢來北京打工，碰到一起都不容易，打什么架？不怕人家笑話嗎？”胖哥一席話說得對方啞口無言。這件事胖哥處理得非常小心，他本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原則，壓根兒就沒有驚動老板。

胖哥的為人處世贏得了弟兄們發(fā)自內心的尊重。2004年春節(jié)回家，弟兄們去送他，難舍難離。買飲料的、買雞的，實在拿不了了。胖哥說，東西不在多少，千里送鵝毛，禮輕仁義重。會計把他拉到一邊，拿出五百元錢，塞到他手里說，他不能去送他了，弟兄們還等著領錢回家呢，他要回去算賬。

兩年沒回家了，一心只想飛回家去，大伙如此相送，令胖哥感動不已。老板派司機送他。胖哥說，咱也是普普通通的員工，感情都是從一點一滴積攢起來的。胖哥說，別人信任你，活千了不給人錢，對不起人啊?，F在大伙都跟著他，說你走到哪兒我們跟到哪兒。

壓抑的性總得想法解決呀

生活有時太單調了，除了打打撲克下下象棋，或者逛逛商場往家里打個電話，工余時間來自天南地北的工友們就聚在一起聊天，聊家鄉(xiāng)的風土人情，聊收入聊朋友聊奇聞逸事，話題最終都以女人收尾。胖哥是嘮嗑高手，在屋子里吹得天昏地暗，工友們聽得神魂顛倒。聊到休息時間了，他們帶著滿足的神情爬上床睡覺，但許多人心里卻憋得發(fā)慌。

胖哥坦言，他的故事多，他也最愿意聊生活瑣事，但有些是寫不進去的。講到這里，他警惕地看了看躺在面前的錄音筆，問“沒錄音吧?”得到肯定的答案后，他把話題扯到正道上，講起了民工面臨的最頭痛的問題。胖哥說，現在市場經濟了，做啥買賣的都有了，所以有的兄弟想找這些地方放松放松身體有的部位。他說，這些兵有的沒成家，有的成了家又離婚了，有人便把這些方面的想法和要求跟他說。

有人提出找小姐，胖哥就在琢磨這個事?！拔业脦瓦@些兄弟解決性饑餓的問題。這是生理需要。你不想轍，他就有情緒。讓他花錢買點菜補充補充他不干。打個比方說，一天上班掙三十塊錢，他今晚花三百塊錢也愿意?！迸指缯f，工友的衣食住行他都管，什么都得滿足他們。說著哈哈大笑起來。

胖哥一般單獨支好幾個人同去，這樣做的好處是，碰到地痞流氓時不會被黑了。

“我覺得越便宜越好，它能放松放松腰眼哪。這是一個現實問題，別說他們，連我都這樣。2002年來京，到2004年春節(jié)回家，離家22個月啊。時間太長了，家鄉(xiāng)傳說我和一個四川的女的過上了。妻弟甚至都跟我開玩笑，把孩子抱回來吧?！?/p>

那年春節(jié)回家，妻見到他，拉長著臉，當著眾人的面只說了一句話：你走錯門了吧。胖哥感到自己的心都快蹦出來了。他對妻子說，你太不理解我的苦衷了。我不想這個家啊?“人家說的話也對，你走出去，不管你掙回多少錢來，將近兩年你沒有回家，家庭重擔全壓在她一個人身上了。畢竟是女人嘛，力量是有限的?！蓖砩掀拮釉诨鹂簧蠑[弄出兩個被窩，他心里直犯疙瘩，他想來想去不知道怎么說，急得在地上打轉。最后他不聲不響地爬上炕來，什么也沒有說。

妻已在另一個被窩里脫衣睡了，還把臉轉過去。胖哥對妻說，你干啥呢?你把臉轉過來我給你說兩句話?妻臉也不轉，對著墻壁說，你兩年不回家了，我一個人睡都習慣了。胖哥知道妻子的心思，她也是人啊，她也有七情六欲啊。為了逗妻子開心，他開了一個玩笑：你從下世到二十幾歲一直是一個人睡，那后來兩人睡你習慣嗎?她憤憤然道，你說話是放屁。

胖哥就勸妻子說，你別聽人家的風言風語，不管別人說啥，自己在外邊做啥，他都把家放在首位，家里畢竟有老人老婆孩子，是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翱晌乙彩悄腥耍乙灿羞@種要求，但我不會拿那些血汗錢去專干那些事。這錢咱倆怎么花我都舍得，給她(指小姐)花我絕對舍不得，我跟她素不相識，她做的只是買賣，跟她干一次，她就把你當老公了?我是五毒俱全，就是不吸毒。說別的都是沒用的，要從現實生活中看我對你咋樣。別的我就不說，單就你在家這么照顧我父母，此生我都難以報答。”

胖哥對老婆坦誠相告，終于打動了老婆。最后她說，這事她能理解。這時，胖哥只對老婆說了一句話：你太辛苦了。

胖哥自白：北京的天空

工地的伙食比剛來京時有了很大的改善。早餐米粥饅頭榨菜，中飯大米飯炒菜。老板給發(fā)生活費，一個人一天七塊錢的標準。一個工日可以掙到三十七塊錢，去掉生活費，還剩三十。

溫家寶當總理后，對民工相當重視，民工的工資都發(fā)到手里了，民工在一起都說，這是個好總理啊。過年了，總理說，你們都參加北京的建設來了，讓你們安安全全地來，高高興興地帶上錢回家。出來打工還不是為了錢嗎?舍家撇業(yè)的，該回家丁，把孩子都樂的。辛辛苦苦一年了，能掙多少錢?買點這買點那。你說你干一年了，拿不回點錢去?本身條件也不好啊，家里電器啥也不行了，該換換了。還有個別的家庭挺困難，有的歲數小的掙點錢，回去蓋屋了，說媳婦結婚了。

1997年我來過一次北京。初次來北京，只是來看看，感到挺新奇的，挺向往的。北京比別的地方強啊，錢也好掙啊，上北京來尋求點兒發(fā)展。這里機會多。在北京打工，一月就掙千把塊錢，一家三口人，你能承受得了嗎?房得租，開門就得花錢，掙錢有限。北京是好，全國人都向往，人人都想來。但大家都是打工的，就是建設得再好，綠化得再好，連一棵草也不是你的。還是勤勞一些，少花一些，掙上點錢，給家里帶回一點幸福。

老婆在家種地，也有收入。外面掙了錢好，掙不了，回家還得吃飯穿衣，必須把地種上。在外面萬一有好的發(fā)展了，掙到大錢了，地可以轉給親屬種，也讓他們增加點收益。但沒有解決自己家的情況下，不能沒有地。

如果朋友或老板介紹了好活，也想搞點大的工程，多增加點創(chuàng)收。誰沒有想法?大女兒21歲，二女兒19歲，都沒成家。大女兒在家，二女兒在哈爾濱酒店搞財會。上有老下有小，負擔挺重的。家里要有二三十萬，咱也不出來奔波了。北京是好，再好沒用，咱還得多出工多掙錢。我?guī)е蠹页鰜恚习宀诲e，到時錢不差，掙了錢，回家臉上也有光；他們如果掙不到錢，回時連路費都沒有，哭哭啼啼的，咱也對不起人家。你掙八千他掙七千，回家一說，大家信任咱們，一呼百應。你把大伙領出來，掙些錢都擱你兜里了，誰能跟你在一起呀?

咱們這幫兵，五十多人，處罰的不多。上班期間必須有效益，平時對你好，你得干出成績呀，就是罵你了，你心里難受了，到晚上了找過來，說兄弟這事怎么回事你要理解。打工難嘛。哪個打工的都有心酸往事。有的打工者說，一歲又一歲，歲歲白來咧，一年又一年年年不賺錢。打工得靠自己的勤勞，別人上班你趴睡，那賺什么錢，肯定賺不到錢。

自己天天高興。一般從我臉上看不出來，再苦再累自己得扛著。咱跟上班的打工不一樣，人家是早澇保收，按月開錢的。咱們可不，有時老板錢不到位，咱們心里也有想法，心里感到壓抑。老板不可能挨個員工問你缺錢不?許多事得自己扛著。

巴溝市場、西苑大市場是我常打交道的地方，給食堂送饅頭送大米的，和我都是朋友。沒錢打個電話就給送來。我愛交結朋友，不管山東河南的，打工的做買賣的，一回生兩回熟，三回見面是好朋友。他們有什么事都來找我?guī)兔?。有時錢少了，沒錢了，來找我，要個三五百，就給他。山東東阿的小劉，是送饅頭的。脾氣古怪，別人不能欠賬，我可以欠。

我喜歡抽煙，一天三包，打牌下象棋也行，嘮嘮嗑也可以，我們叫笑談人生。比方說在農村，即使沒吃的了，我也不能哭啊，我得去想招去，去向親戚朋友借。不能什么事情都拉老婆遮風擋雨，活在世上就沒有什么意思了。就像劉歡唱的歌，再苦再累也要堅強一些。我最喜歡聽他的歌。一天睡眠就三個小時，晚上加班回去腳也不洗，趴上床就睡。有時睡兩個小時就醒了，然后披上衣服，把施工日記拿出來，仔細地核對?；蛘邔Φ诙斓某龉ぷ鞒龀醪桨才拧Ｄ悴蛔鞒鲇媱?，第二天就全亂了。

采訪結束時，胖哥拿出兩個賬本。

一本詳細記錄自己的生活花費，買一包瓜子，也記錄在案。他翻出其中一項，指著上面的字給記者看：玩，30元。然后嘿嘿笑起來?？粗浾哔|疑的眼光，他承認這是干那事的記錄。另一本賬，記錄項目部的全部開支。他儼然已經是一個小管家了。

未了，他又翻出一個筆記本．扉頁上寫著：人生能有幾回搏，多搏一次不白活。

編輯／向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