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商標話滄桑

2004年8月是中國商標問世100周年。春日，上海推出了《商標法律百年史料展》，上海收藏家左旭初提供商標實物精品100件（種），引起商界人士的濃厚興趣。

近日，筆者慕名走訪了左旭初創(chuàng)建的“商標博物館”，目睹一百年來各行各業(yè)的商標100多件(種)，其中孤品30多件。這些商標歷經清末、北洋、民國、抗戰(zhàn)、汪偽、解放戰(zhàn)爭和新中國建立初期各個時代，見證了中國經濟的發(fā)展歷史，具有很高的經濟價值、史料價值和收藏價值。

回顧商標歷史，左旭初興奮異常，一一道來：

中國第一件注冊商標

商標是商家及其公司、產品的“面孔”。受西方市場經濟的影響與沖擊，上世紀末，中國商界開始重視商標的作用和知識產權的保護。為了創(chuàng)造名牌產品，防止侵權，各行各業(yè)力求把商標樹立為本公司本企業(yè)的“金字招牌”。1890年，上海燮昌公司老板葉澄衷請美術專家設計了“渭水牌”火柴商標，但當時還沒有注冊法規(guī)。光緒三十年(1904年)8月8日，清政府頒布了《商標注冊試辦章程》，并于同年8月21日將此《章程》刊于《申報》，拉開了商標注冊，保護企業(yè)權益的序幕。8天后，即8月29日，中國民族資產階級代表人物——江蘇無錫人榮宗銓(榮德生)、榮宗錦昆仲先后向無錫、上海兩地地方政府分別申請注冊茂新、福新兩家面粉公司的商標。這是中國第一個注冊商標，在經濟界、貿易界具有劃時代的意義。

帝國主義實行炮

艦政策，不斷侵略中國，使榮氏兄弟刻骨銘心。為了走向世界，在世界商場上占有一席之地，他倆將本公司面粉商標定名為“兵船牌”，寓意“振興中華，以牙還牙”。按照面粉質量等級，將商標圖案分為綠、紅、藍、黑4種色彩，4個等級，綠色表明面粉質量最佳。商標圖案染印在白布面粉袋上，讓顧客一見商標、一見色彩，就能知道是哪家產品、何等質量?！氨啤鄙虡撕小皩崢I(yè)救國”的思想，吸引了各地食客。生意越做越大，榮氏兄弟在上海、無錫等地又開辦了“申新”等十多家棉紡廠。為回報社會，他倆在上海辦紡織?？茖W校，在無錫辦江南大學，為本公司、為國家培養(yǎng)建設人才。為方便農民出行，又在太湖上架起了一座大橋。

今年47歲的左旭初，自幼喜愛涂鴉，并集藏香煙牌子、郵票、糖果紙，商標的彩色圖案最讓他動心。1986年，他進入工商局工作，接觸商標注冊事宜，他一邊尋覓舊商標，一邊進行研究，有時自己動手設計商標圖案，樂此不疲，成為“標癡”。他的業(yè)余時間幾乎全部用在逛古玩市場、逛地攤上，他和其妻陳玉的全部積蓄都用來購買舊商標。其獨生女兒喜滋滋地說：“我們家用商標來裝飾客廳、房間，與眾不同，很有情趣?！弊笮癯醯淖阚E遍及京津滬和華東、華南、華北等地區(qū)。為了尋覓昔日商標局商標注冊證，左旭初淘了近20年才找到5件不同時期的商標注冊證。

中國第一個注冊的商標在哪里?左旭初夢寐以求，苦苦尋覓。1999年，一個偶然的機會，他在上海大木橋路一家舊貨市場，巧遇從無錫洛社鎮(zhèn)趕來的一位中年農民。此人的祖父在無錫茂新面粉公司做過工人，離廠前帶走5條印有“兵船牌”商標的面粉袋留作紀念。聽說左旭初專門收藏商標，其孫就將5條分別印著綠、黑兩色的面粉袋轉讓給他。左旭初如獲至寶，把中國商界“天字第一號”商標作為他創(chuàng)建的“商標博物館”的“鎮(zhèn)館之寶”。

此后，他又尋覓到許多聞名全國的名牌產品商標，其中有上?！盎鸩翊笸酢眲Ⅷ櫳摹鞍踩鸩瘛薄ⅰ跋笈扑唷?、“章華毛紡”；香港巨商郭樂與郭琳爽父子、胡文虎與胡文豹兄弟、廣東南海簡照南與簡玉階兄弟分別創(chuàng)建的棉紗棉布、萬金油、南洋兄弟煙草；清末狀元、愛國實業(yè)家、江蘇南通人張騫的“魁星牌”大生棉紗；北方實業(yè)巨擘周學熙的“馬牌”水泥；天津商界巨子劉錫三的“三帽牌”帽子；上?！按笫澜纭笨偨浝睃S楚九的“龍虎牌”人丹；四川“豬鬃大王”古耕虞的“虎牌”豬鬃等商標。十多年來，收到100多件(種)名牌產品商標，讓左旭初大喜過望，喜悅之情溢于言表，他對妻子說：“我的辛苦沒有白費，這些舊商標不能再生，已成為文物了?！?/p>

“華生牌”電扇打破洋貨壟斷

1993年春，一天上午，左旭初趕了十多里路，走到南市區(qū)一處舊民宅群，在小巷里見一孩子手里拿著一張彩紙，上前細看，原來是“華生牌”電扇商標。商標上畫著一位戲劇名伶身穿長裙的舞姿形象，頭部上端書“國貨先鋒”4字。孩子說，這張彩紙是他從家里衣箱底翻出來的。左旭初給了孩子50元，買下“華生牌”電扇商標。

說起“華生牌”電扇的誕生，倒也很有趣：它是由一位平時工作和電器、機械等專業(yè)技術毫不相干的賬房先生楊濟川研制出來的，距今已有90個春秋。

20世紀初，我國基礎工業(yè)薄弱，電器市場完全被洋貨所壟斷。美商慎昌洋行出售的奇異(GE的諧音)電扇，長期霸占中國市場。1908年，我國掀起了一場聲勢浩大的“抵制洋貨，使用國貨”的愛國運動，深深地觸動了在?？笛笮凶鲑~房先生的楊濟川，他想：“我是中國人，整天替洋商推銷洋貨、做賬，總不是滋味?！彼⒄Z，從小對電器、化學也很感興趣，動手能力強，就買來小電器零部件，獨自琢磨，制作小玩意供孩子玩賞。楊濟川經過幾年試驗，在1914年年底試制成功兩臺電扇。1916年2月，他通過祝姓老板的幫助，開設了我國第一家家用電器制造廠——華生電器制造廠。楊濟川設計了“華生牌”電扇商標，除了畫上戲劇名伶舞姿全身像和一臺電風扇的造型外，居中位置突出一個橢圓形，內印一個“華”字，“華”字上端印“保用十年”，下端印“修理免費”字樣。“華生牌”電扇商標圖案張揚奪目，加上售后服務周到，一下占領了市場。楊濟川抱著“中華民族更生”的宗旨，在市場上用“華生牌”電扇與美國“奇異牌”電扇爭奪。他決心用5年至10年時間趕上“奇異”。到1929年，“華生牌”電扇產量已劇增至2萬臺，奪回了被“奇異牌”電扇獨霸的國內市場。至此，美商慎昌洋行才如夢初醒，把“華生牌”電扇看作眼中釘千方百計要把“華生牌”商標搞掉。他們提出，愿出50萬美元買下“華生牌”商標的使用權，但被楊濟川堅拒。一計不成，又生一計：將“奇異牌”電扇跌價出售。楊濟川沉著應戰(zhàn)，維護“華生牌”電扇商標聲譽，提高電扇質量，寧可減產，也不輕易降價。同時再創(chuàng)一個價格較低的新商標“獅牌”電扇，與“奇異牌”爭奪電扇市場?！捌娈悺睉K敗，放棄了跌價傾銷計劃，退出中國市場。

左旭初手撫“華生牌”、“獅牌”兩件電扇商標，感慨地說：“‘華生’商標見證了中外市場經濟的激烈斗爭，對今日商家也有啟迪作用!”

商標引出的愛國斗爭

左旭初是個有眼光、有遠見的收藏家，有一段時間他把注意力放在傳遞愛國思想的商標上。

“實業(yè)救國”口號，牽動了全國商家的心。從上世紀初期到抗戰(zhàn)時期，許多民族資本家在商標上溶入救國圖案，以喚起國人同仇敵愾，為振興中華國力而奮斗。述及這些歷史，左旭初舉了幾個典型事例：

江蘇常州不僅出了瞿秋白、張?zhí)住链⒌戎泄差I袖人物，還是一座紡織名城。當地最有經濟實力的資本家劉國鈞是一位開明的愛國人士，他在設計大成紡織染印公司產品商標時，想到了一個歷史人物：曾率軍東征的唐代大將薛仁貴。他認為薛仁貴是古代英勇善戰(zhàn)的將軍，于是取“薛仁貴東征”之意，針對日寇取商標名為“征東牌”，商標上薛仁貴縱馬揮戈，寓意“可打敗一切來犯之敵”。劉國鈞命職工將“征東牌”商標貼在每捆布匹兩端頂部，讓顧客一目了然。有些商家的商標圖案，畫入“岳母刺字，精忠報國”、“岳飛出征”和“關公單刀赴會”的形象，以民族英雄岳飛等為號召，激勵國人抵制洋貨，救華夏于水火。天津巨商宋■卿開辦的東亞毛紡公司所設計的絨線商標，誕生于上世紀20年代。商標名為“抵羊牌”，意即“抵制洋貨”，在全國影響很大。

1993年夏，左旭初冒暑到南市藏寶樓淘寶，在一位中年男子手里買下一件“三角牌”商標?；氐郊依?，他對女兒說：“‘三角牌’毛巾是國貨，‘鐵錨牌’毛巾是日貨，兩者商標之爭還引發(fā)了一場戰(zhàn)爭——淞滬抗戰(zhàn)!”

我國第一家毛巾廠——上海三友實業(yè)社毛巾廠誕生于民國元年(1912年)，隨后該廠注冊“三角牌”商標，并在20年代‘三角牌’將日貨‘鐵錨牌’毛巾趕出上海市場。日本業(yè)主恨之入骨，時常尋機報復。1931年“九·一八”事變發(fā)生后，中國人民抵制日貨“鐵錨牌”毛巾更加劇烈。同年1月18日，日本駐滬武官田中隆吉按照上司密電，選中三友實業(yè)社毛巾廠作為制造事端的對象，派出30余名日本浪人化裝成“中國工人”，將5名日本和尚打成一死一傷。日本侵略者以所謂“中國工人打死日本僧人”為借口，燒毀三友實業(yè)社毛巾廠。同日深夜，日軍突然向駐上海閘北地區(qū)的我軍開炮，我十九路軍在愛國將領蔣光鼐、蔡廷鍇的率領下奮起還擊，爆發(fā)了震驚中外的淞滬抗戰(zhàn)。在這場戰(zhàn)斗中，三友實業(yè)社的“三角牌”的全部貨款和卡車等物品，支持十九路軍抗戰(zhàn)，給蠻橫的日軍和“鐵錨牌”毛巾以沉重的打擊。

1945年抗戰(zhàn)勝利，三友實業(yè)社揚眉吐氣，“三角牌”毛巾重新出現在市場上，職工們說：“這是我們用鮮血換來的!”

精美商標救活了企業(yè)

1992年春，左旭初逛福佑路古玩市場，在地攤上看見一件“虎牌”豬鬃商標，掏錢買下。沒幾天，一位藏友送給他一件建國初期生產的“中華牌”牙膏商標。查閱史料，這兩件商標都是救活企業(yè)的典范。

四川人古槐青與其叔父古綏之長期經營豬鬃出口，商標名為“牛牌”。上世紀一、二十年代，豬鬃出口權完全掌握在英商自理洋行手里。此行操縱市場，挑唆別家豬鬃出口商與古家競爭，迫使古家壓低價格，古家生意從此每況愈下。古槐青之子古耕虞年輕氣盛，頗有商業(yè)頭腦，他認為“牛”太老實，給人“受欺凌、受宰割”的印象，于是重新設計了“虎牌”商標。虎是獸中之王，商標中的紅色老虎威風凜凜，雄踞天下。同時，古耕虞狠抓了產品質量，自主出口，不但遠銷歐洲，更打入了美國市場，在上世紀40年代成為世界名牌，古耕虞也因此被譽為“中國豬鬃大王”。豬鬃制成毛刷，用于刷飛機、坦克、大炮，“二戰(zhàn)”時期被列入“一類戰(zhàn)略物資”。美國政府只相信“虎牌”商標豬鬃，在1941年太平洋戰(zhàn)爭爆發(fā)后香港水路和中國西南地區(qū)陸路交通中斷的嚴竣形勢下，美國仍不改初衷，不惜犧牲，指派陳納德飛虎隊空運“虎牌”豬鬃到美國本土。

企業(yè)成敗的關鍵，在于能否創(chuàng)造名牌產品。創(chuàng)建于1922年的上?！叭桥啤毖栏嗑檬⒉凰?，至抗戰(zhàn)前夕其銷售份額占全國60%以上?？箲?zhàn)勝利后，國民黨挑起內戰(zhàn)，導致經濟崩潰，物價飛漲。“三星牌”牙膏大量積壓，幾乎使企業(yè)破產。1949年10月1日，新中國成立，三星牙膏廠老板和職工共同商量振興企業(yè)對策，決定改“三星”商標為“中華”商標，圖案上彩印北京天安門標志，迎合全國人民熱愛新中國的心理，因而此商標的牙膏熱銷，延續(xù)至今，還獲得“部優(yōu)產品商標”稱號，大量出口。

左旭初不僅收藏商標，還著書立說，填補了中國商標研究的空白。近年，他撰寫了《老商標》、《中國商標史話》、《中國近代商標簡史》、《中國商標法律史》等四部書，洋洋130萬言，由上海書畫、學林、天津百花、北京知識產權等出版社分別出版。商家爭相購買，一致認為“作者不僅是收藏家，也是商標研究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