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個地方,一個被上帝遺忘的地方,終年只有一米陽光……
2004年11月8日,在“記者節(jié)”即將到來之際,我們一行15人在美文雜志社的老師帶領(lǐng)下,來到了三原縣東周兒童村這個僅有一米陽光的社會角落。
這里就是我們溫暖的家
經(jīng)過一路的顛簸,我們終于看到了生活在兒童村的孩子們。他們熱烈的掌聲和童稚的歡迎聲將我們從疲憊中喚醒,看著他們一張張活潑的笑臉,一路平靜沉思的我竟瞬間變得緊張起來了,緊張之余看到他們的開朗與我想像之中的那種內(nèi)向和沉默竟有如此的差距,不免有些詫異。
參觀之后,我已經(jīng)迫不及待想見那一對姐妹了。帶隊老師點到她們和我的名字時,我看見一個身材弱小的女孩站了起來,她短發(fā)齊耳,發(fā)髻的左邊卡著一個翠綠色的卡子,純樸靦靦的樣子。她沒有朝我走來,而是轉(zhuǎn)身向里面走去,待我拿起包再看她時,她拉著一個大約比我高半頭的扎著馬尾辮的女孩,我猜那就是她的姐姐。她們笑著朝我走過來,我也只是沖著她們笑??吹剿齻兡谴蠓降呐e止,我有點不知所措了,事先想好的話題也不知該從哪里談起。
翻開事先準備好的本子,認認真真地寫下自己的名字,遞給她們,說:“這是我的名字?!彼麄兛纯次覍懙模缓髲澫卵?,寫下自己的名字,“龍雪艷、龍雪麗”我看到她們遞給我的本子上工工整整又歪歪扭扭地寫著六個字。
剛開始大家還不太熟悉,大多時間都是我們在沖著彼此微笑或是我問一句她們只回答一個字。
“你們家是湖北的對嗎?”
“是?!?/p>
“是怎么來到這里的?” “媽媽送的。”
“你們在這里生活的快樂嗎?有在家里快樂嗎?”
她們只是點點頭,抿抿嘴,默不作聲。
就這樣滔滔不絕地問著,她們簡練地答著,直到說起了她們的郭爺爺。
“你們什么時候進村的?”
“2001年?!?/p>
“那時候村里的條件好嗎?”
“我們來的時候是兒童村最艱難的時候,我們沒有吃的穿的,沒有錢,郭爺爺就帶我們?nèi)ソ稚?,完全是靠撿廢鐵拾破爛,最多的一次賣了二百元錢,來維持我們當時的生活。”
雪艷所說的郭爺爺就是創(chuàng)辦兒童村的人——郭建華,他是東周兒童村的村長,2001年的時候他已經(jīng)65歲了。雪艷說:“郭爺爺對我們就像親人一樣,甚至比親爺爺還親,他常常告訴我們這里就是我們的家?!?/p>
我們有著別樣的經(jīng)歷和未卜的前途
午后的陽光,暖暖的,有種醉人的感覺。我們出了后院的小鐵門,沿著彎彎曲曲的小路,路過郭爺爺?shù)募?,來到了一個亭子里,亭子旁還有一個水池和一座假山,雪麗顯然對這些非常感興趣,她連蹦帶跳朝池邊跑去。剩下我和雪艷,她低下頭,彎著腰,撿起一片飄落在亭中的樹葉,用手撕起來,隨著一片一片碎葉徐徐飄落在她的腳下,她給我講起了自己的身世。
雪艷兩歲的時候,她的爺爺去世了,雪麗連爺爺長什么樣都沒見到,雪艷惟一的印象是爺爺很慈祥,有了妹妹以后,媽媽把雪艷送到外婆家,不久妹妹也被送來,爸爸媽媽很忙,顧不上管她們。在雪艷四歲的時候,爸爸外出做事,從那以后便再也沒有回來。后來得到爸爸被捕的消息時,媽媽又生下了小弟弟,雪艷和妹妹只好被長期寄養(yǎng)在外婆家。在雪艷十歲的時候,弟弟到了上學的年齡,那是一個暑假,快開學了,媽媽接她回家,母女倆長時間對視著一句話也不說,那以后,雪艷輟學在家。
四年前媽媽送雪艷來到這里(雪麗已經(jīng)泣不成聲,那時她只有8歲),平常和雪艷也沒有什么聯(lián)系,直到去年她才來接兩姐妹回家過了個年。那時雪艷才知道,她們被送來沒多久弟弟就被媽媽送到了外婆家,媽媽就成年累月在外面奔波。當我聽說她們的母親在湖北老家,我問道,“你媽媽那次接你們回家有沒有說什么時候再接你們回去?”“她再也不會來看我們了,”雪艷深深地低下了頭,“媽媽要掙錢養(yǎng)弟弟和婆婆,他們能過得好就很不容易了,又怎么可能接我們回去呢?媽媽走的時候?qū)ξ艺f她再也不會來看我們了?!?/p>
雪艷是個愛學習的孩子,她告訴我她生命中最難熬的時候就是輟學的那段時光,天天在家里幫媽媽干活,但那時的她還不到十歲。雪艷原來是她們村里最優(yōu)秀的學生(她的同學告訴我的),但自從失去了一個正常的家,她的學習已不再是那么令她自己驕傲了。雖然她現(xiàn)在仍然是班里前十名,但這并不是她所滿意的??粗4嫱旰脜s又翻閱得破舊的書,就知道她從未放棄過努力。雪艷告訴我兒童村是訂不到雜志的,郭爺爺經(jīng)常給她們發(fā)一些雜志,但大部分時間她都只能看課本,但雪艷常笑著對我說:“能讓我們上學,我已經(jīng)很幸運,很高興了?!?/p>
關(guān)于爸爸
我們正說著,雪麗跑回來,摟著我的肩說:“剛剛我們?nèi)ザ鶢?二郭爺就是指郭建華的弟弟)家,那狗好可愛的?!彼次覀兌汲聊?,便不主動說話了,繞到我們面前也蹲下來,雙手托著下巴,我抬頭看見她瞇縫著的丹鳳眼,和雪艷一模一樣,但一個是稚氣,一個卻是淚光。這次是雪艷首先打破沉寂的,她對雪麗說:“你告訴姐姐你的感覺?”她含羞地彎下腰向后退幾步,抿一抿嘴說:“我恨爸爸?!闭f完跑開了,跑出去一段距離,她轉(zhuǎn)身說:“我去玩一會兒?!闭f完朝路邊的一個女孩那里跑去。
“你恨嗎?像她一樣嗎?”我問雪艷。
“我剛開始的時候有點恨爸爸,恨他讓我和媽媽弟弟妹妹無依無靠,恨他讓我們不能像其他孩子一樣有一個溫暖的家,但后來郭爺爺告訴我爸爸肯定有很多不得已,經(jīng)郭爺爺慢慢的開導我早就不恨他了?!彼χ鴵u搖頭說:“記得我們很小的時候,爸爸每次從外面回來,都會給我們帶很多玩具和好吃的,用溫暖的大手拉著我,用堅實的臂膀扛著妹妹,在綠油油的田地里,嬉戲游玩,那時的天空好藍好藍,爸爸的笑好慈祥,妹妹的笑好燦爛,那是我們和爸爸曾經(jīng)共有的最快樂的時光?!毖┢G仰望天空,陷入了美好的回憶。“暑假的時候,郭爺爺帶我和妹妹去看了在漢中服刑的爸爸,我一路上想了很多要跟爸爸說的話,可一見而就想不起來了,只是知道哭,妹妹雖嘴上說恨爸爸,但她見爸爸時,哭得比我還厲害。爸爸也哭了,他已沒了從前慈祥的笑容,顯得蒼老清瘦了許多。他用那仍有力的手握著我們,但已不再是那樣溫暖了。我們之間生疏了許多。那天下著大雨,臨走時我們最后回頭看了一眼爸爸,不知是淚水還是雨水又模糊了我們的眼睛?!?/p>
從漢中回來,她們才知道了關(guān)于爸爸的事:
她們的爸爸叫龍禮軍,湖北省竹溪縣農(nóng)民。龍禮軍參與七人搶劫團伙,自1994年12月至1995年1月,多次在陜西省白河縣316國道線上持菜刀、木棒等兇器,采取設(shè)路障、持兇器威脅、毆打、搜身等手段,先后對過往11輛卡車、小車進行攔截搶劫。后以搶劫罪被判處死刑,緩期2年執(zhí)行,在陜西省漢中監(jiān)獄服刑。2001年龍雪艷的父親提出申請,經(jīng)陜西省漢中監(jiān)獄審查批準雪艷和雪麗進入兒童村。
“我不敢相信爸爸會干這么多的壞事。我相信心靈感應,我們的感情從來沒有疏遠過,我相信他還是我們那個慈祥的爸爸?!?/p>
雪艷說爸爸常寫信給她們,鼓勵他們好好學習,她們也常常告訴爸爸她們現(xiàn)在的情況,郭爺爺會幫他們寄出去。
“姐姐,老師叫你們初中生開會?!毖愡@時沖過來打斷了我們的談話,雪艷跑步回去了,我和雪麗慢慢向回走。她告訴我:“剛剛那個女孩是郭爺爺?shù)膶O女,我們在一起上學,每天早上我們都是排著隊一起去上學的?!薄皩W校遠嗎?”“不遠,我們走路五分鐘就到了。”“大家對你們好嗎?”她用力地點點頭,說:“姐姐,我們最快樂的時候就是大家一起排隊去上學了?!?/p>
說到這里,我似乎聽到了她們走在上學路上的腳步聲,是那樣的輕盈,但又那樣的有力。就這樣下去,今后的路會愈遠愈寬愈平坦。
我們臨走的時候,她們站在像來時的整齊的隊伍,但沒了聲音,看見的只是模糊中揮個不停的手,還有他們燦爛的臉,我們永遠都不會忘記這里,一米陽光——一段珍貴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