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花兒

[上午9：00 出發(fā)]我們的出發(fā)地是在《美文》編輯部，之前，來自西安市四所中學(xué)的15名同學(xué)組成的記者團在一起開了個短會，分配了每人的采訪對象。我要采訪的是劉沖、劉強兩兄弟。以前，我是從來沒有過采訪經(jīng)驗的，而這次面對的是有著常人難以想象的經(jīng)歷的孩子們，我該怎樣和他們交流?如何跟他們相處?坐在車上，我努力整理著自己的思緒，心里還真沒有底。

[上午10：40 到達]經(jīng)歷過一番漫長而痛苦的顛簸，我們終于到達兒童村。遠遠地，便看見一群孩子在院子里追逐、玩鬧，一看見車子，立刻“呼啦”一下子都跑到臺階上，整整齊齊地排好隊，開始熱烈地鼓掌。我吃了一驚，天啊，太不一樣了，我看到的是什么?是一張張紅撲撲的，熱情可愛的小臉。他們綻放著單純美麗的笑容，天使一般。

[上午11：00 在兒童村宿舍]我們在工作人員的指引下參觀了整個兒童村。先是新建成的廚房，有120平方米大，是云南的一位離休老人捐建的，里面擺放了七張大圓桌，邊沿放著一圈椅子。在兩個墻角處放著兩個碗柜，里面分成許多小格子，整齊地擺著孩子們的碗筷和碟子。廚房的外面是一塊空地，中間搭著一個秋千和一個乒乓球臺子，顯得有些簡陋。

爾后我們又參觀了學(xué)習(xí)室和電腦室，學(xué)習(xí)室挺大，擺放著50來張半新的課桌，我注意到在后面的墻壁上有一個表現(xiàn)評比欄，表現(xiàn)好的孩子可得到紅色的小旗，表現(xiàn)一般的是黃色小旗，表現(xiàn)差得到的是綠色小旗。我找到了劉沖、劉強的名字，劉沖的名字上面插著紅色小旗，劉強上面是黃色的。電腦室挺小，只有六臺電腦。

最后參觀的是宿舍，宿舍采光挺好，每間都是五張床，床很舊，但鋪上了干凈整齊的床單，看上去溫暖舒服。床單基本上是統(tǒng)一的，上面印著“××辦捐贈”。在一個像是女孩子的床鋪上邊，我看到了一張寫滿勵志話語的紙：“愿望一定實現(xiàn)，我相信自己!”“爭取東山在起!”“勤字記心間，做事并不難!”簡單的話語，稚拙的筆跡，我看到的是一顆豐富純潔的心。在另外一個床頭柜上，我發(fā)現(xiàn)了一張手工制的賀卡，那是一位正在服刑的母親在獄中為兒子做的“六一”節(jié)禮物，卡是用許多剪下的圖案拼貼而成的，我仿佛能夠看見孩子在收到這張卡時欣喜的眼神，捧著卡睡去時那甜蜜的表情。心里，酸酸的。

[上午11：30 見到劉沖兄弟]參觀完后，村長便安排我們和采訪對象見面。先是點名，被點到的孩子就可以接受記者采訪了。點到劉沖、劉強時，我看到最后一排上一大一小的兩個男孩略有羞澀地站了起來，我向他倆招招手，招呼他們過來。

弟弟看起來很小，我猜他差不多有七八歲，哥哥比弟弟高出一頭，大概有11歲。過來后，弟弟很熱情地給我擺好椅子，請我坐下，始終還著微笑，他微笑的時候，雀斑便像小鳥一樣“嘩”一下聚到一起。哥哥有些嚴肅，眼睛總是望著別處，很少笑，像是有什么負擔壓在他身上。

我問起在兒童村的生活，他們告訴我伙食不錯，比在家里吃得好多了，過幾天就能吃一次肉，平時還發(fā)一些花生米一類的零食，衣服是捐贈的，鞋子每人有兩雙，換著穿。說起這些，他們一臉滿足。問起他們的學(xué)習(xí)情況，上小學(xué)四年級的弟弟告訴我他十分喜歡學(xué)習(xí)，尤其喜歡數(shù)學(xué)和語文，哥哥在上初一，喜歡數(shù)學(xué)，成績也不錯，但英語有些差，也不怎么感興趣，他皺著眉頭說英語很難，總是學(xué)不好。早晨5點多就起床了，先是打掃兒童村，吃過早飯后6點多便要去學(xué)校。哥哥很驕傲地告訴我老師讓他掌管班上的鑰匙，所以每天要去得早些。

劉沖兄弟倆都是乾縣人，家里有三間房子和一塊地。他們以前的生活很苦，甚至到了一日三餐不保的境地，菜量很少，都是自已種的韭菜、黃瓜之類，吃時拿水一煮，放些調(diào)料就可以了。大米要用面、玉米去換，所以很少吃。過年時，媽媽會讓他倆穿上新衣服，所謂“新衣服”，就是平時壓在箱底，只在過年時才舍得穿一下。我問后來怎樣了，劉沖的眼光立刻黯淡下去，他避開我的目光，看著別處說爸爸在他兩歲時就被人抓走了，然后媽媽不辭而別，爺爺奶奶相繼去世，只留下他倆和伯伯相依為命。他上五年級那年，伯伯也被抓走了，村長將兩人送到派出所。派出所又安排他們來到這里。說完，劉沖把頭扭到一旁，雙手不自然地交叉在一起，我看不到他的眼睛。

[中午12：30 最崇拜毛主席]一聲哨響讓孩子們都聚集到廚房前，每個人都從柜子里拿出自己的碗筷，排好隊，等候打飯。我也領(lǐng)了一份碗筷碟子，排到了弟弟劉強旁邊。午飯是饅頭和紅豆稀飯，有兩個菜，土豆燒豬肉和炒蓮花白，肥肉很多，油膩膩的。我打了一盤菜和一碗稀飯，領(lǐng)了一個饅頭，和劉強來到餐桌前。個頭小小的劉強很會照顧人，他為我擺好凳子，又將我的碗和碟子擺好，然后請我坐下。心里像是被什么東西撥了一下，我不由得生出一絲愛憐，一種復(fù)雜的說不出的感覺。菜的味道不錯，但在我感覺里，和劉沖所說的“伙食好”似乎還有一定距離。我一邊吃一邊和劉強聊起了天，我問他最喜歡的人是誰，他說是哥哥，因為哥哥對他最好。他說他最崇拜毛主席，將來想當軍人，因為要保衛(wèi)祖國。我笑了笑，很久沒有聽到這樣的理想了，很親切。劉強告訴我，今天的伙食算是好的，平時大部分時間只做一個菜。他看起來吃得很香。

[中午1：30 宿舍里有人尿了床]午飯后，村長郭爺爺給了我一張表，上面是兩兄弟的出生年月、身體狀況等情況的簡介。從表中我才了解到他們的爸爸是因販毒和吸食海洛因而被捕的，服刑至2017年，母親在逃，去年伯伯又因販毒被抓，兄弟倆無人撫養(yǎng)，只能由村民輪流照顧。后來，由其父申請，將兩人送進兒童村代養(yǎng)。在入村表現(xiàn)一欄中，寫著“缺乏教養(yǎng)，野性在身”，而此時兄弟倆的表現(xiàn)讓我感受到的是禮貌，溫暖與愛。在下樓時，碰到一個正端著凳子往上走的小女孩，兄弟倆立刻閃到一邊，等女孩走過去了才繼續(xù)往下走。我提議到他們的宿舍看看，弟弟一邊不好意思地說宿舍里另外兩個孩子尿了床，氣味有些不好聞，一邊指引我們來到一樓。宿舍光線不是很好，里面的設(shè)施很簡陋，三張雙層架子床，三個小床頭柜，一張木桌，僅此而已。兄弟倆合住一張床，哥哥下鋪，弟弟上鋪。我發(fā)現(xiàn)他們的被子有些薄，而房子里又沒有暖氣，便問他們冬天怎么辦。哥哥說冬天不太冷，若不行了，村里會再發(fā)一床被子。我們在床邊坐下，繼續(xù)聊起來。我問劉沖將來想干什么，他臉上露出一絲苦笑，說沒想過。然后又聊起了他們的經(jīng)歷。劉沖說剛來兒童村，覺得要比想像中好得多，郭爺爺對他們很關(guān)心，讓他和弟弟有種家的感覺。原來總是被人瞧不起，進來后覺得大家都是平等的，他倆也愉快了許多。今年8月14日郭爺爺領(lǐng)他倆去看爸爸。我問見到爸爸時有什么感覺，劉沖說親切，高興，只是不知道叫爸爸還是叫伯伯，因為爸爸和伯伯長得很像，一時沒分辨過來。我又問他想不想媽媽，他點點頭，但已不記得媽媽的樣子了。他說他希望快點找到媽媽，等爸爸出來后，一家人繼續(xù)一起生活。他說他想念家的感覺，想念經(jīng)常玩耍的那條小河，想念條件雖然艱苦，但無法在兒童村找到的那種自由自在。后來他倆又為我唱了歌，唱的是國歌，有些跑調(diào)，聲音略顯干澀，但他們唱得很努力，很認真。我發(fā)現(xiàn)在他們身上少了幾分城里孩子的那種機靈、圓滑，更多的是樸實、簡單、愛與寬容。劉沖告訴我他很喜歡白色，因為他覺得人生就像一張白紙，一旦染上污點就會很刺眼，很難看，他要讓自己的人生如白紙一樣無暇、純潔。說到這里他的雙眼又明澈起來，閃爍著靈動的光。

[下午3：30 再見了，兒童村]孩子們又一次聚集到臺階上，合影留念。在攝影師喊“一二”的瞬間，他們興奮的叫嚷“茄子”。他們紅撲撲的小臉上漾著快樂幸福的微笑，像一朵朵稚氣而嬌艷的雛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