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 踏
走到擺宴村露宿
上午10點到的廣元,懶得回頭走一下去朝天驛方向的棧道,一是怕違反“不走旅游區(qū)”的原則,二是來回穿過塵噪喧繁的廣元市區(qū)太污染鼻肺。我們向南,沿著嘉陵江西岸。我提議坐車出市區(qū)再步行,大家說哪能沒走幾步就乘車呢——至少開頭要嚴格步行。于是每人背著個寬如肩背、長如身段的行囊,在汽車的尾氣中、在翻滾的曝土中、在坦克般的發(fā)動機聲中走在又柏油又不平的公路上。剛下了臥鋪就負重步行,腳板不適應;和想象的古萌驛道又差得太遠;且老有些人間你們賣啥子喲。我們走得慢了,臉上除了土就是煩。蜀道蜀道,我們先一臉鼠相。老蘇問:就這么走蜀道?我說:曙光就在前頭,得穿過現代才能回到古道,再說這么多卡車拖拉機,李白想看還看不著呢。小溫半捂著鼻嘴,說是:我的肺都快叫塵土裝滿了。小吳挺著腰椎說:不把肺先弄臟點,呆會兒古道上的好空氣它洗啥呀,關鍵是塵埃里含鈣能補腰椎間盤。
蜀道不古,我這向導也沒辦法,號稱我知道,其實也就比他們仨多走前了十幾步。此前我僅籠統(tǒng)地知道:古代驛路從漢中始,往勉縣、寧強可入蜀,又過朝天驛、昭化、劍門、武連驛、梓潼而達綿陽;此蜀道因秦惠王騙蜀王欲贈屙金之牛而求交通,蜀開明王即派“五丁開蜀道”,故蜀道在秦時也叫“金牛道”;三國時諸葛亮又命修劍門一帶的閣道——那30里也叫“劍閣”;唐宋時就成為官家驛路了。如今,從地圖上看,這條蜀道從漢中至綿陽的七八百里路程基本與108國道重合。從廣元到昭化的驛路是沿嘉陵江,但看不著痕跡,問當地人也僅告之就順著嘉陵江走。蜀不蜀道的已那么回事,只要能盡快走出市區(qū),嘉陵江岸肯定清新。
臨出廣元市,還路過了皇澤寺,是 1961年公布的全國文物保護單位。進去轉了,有北周的佛窟——洞中方柱,柱的四面雕滿佛像;有初唐時的大佛窟,有釋佛和弟子迦葉、阿難;還有呂祖閣、武則天殿等。登崖亭一望,廣元市蠢蠢霧霧、嗡嗡迷迷,嘉陵江像其間的一道走廊還稍微清靜些。
過了皇澤寺,江邊菜地縱橫,小路不直,左折右折,費腿腳,菜地糞池又多,空氣很少菜蔬味道。又從嘉陵江大橋下穿過,望前方(南)對岸山坡上有古塔,狀似延安寶塔。此時發(fā)現嘉陵江繞向東部,我們舍去彎弧,直插正南的江邊。江右側,地勢半丘半坡,我想蜀道也不會跟著江岸繞彎子的。
午1點半上到公路上吃飯,小川館,三面墻,一面全敞,小板娘離開炭火盆去備菜。我們囑咐了不要太辣太咸,一嘗還是過勁,也罷,咸辣能抗潮濕。六七個菜,不順口卻頂餓,每盤都只剩下黑乎乎的油湯,倒便宜,也就北京的一半價錢。為減我的負重,我勸他們吃了冰涼的蘋果。飯后才覺背上剛才的濕汗很涼,小溫說洗個熱澡就好了,小吳說再走30里才有桑拿。我估計離昭化鎮(zhèn)還有三十多里,天黑前應該趕到,那有旅店,桑拿可夠嗆,早就知昭化是個古色小鎮(zhèn),舊城墻仍在,木房石板路。
從公路又插回河岸,有條山石鋪成的小路,一兩米寬,石面光滑,臺階有序,左側江水半渾灰亮,右側麥地小苗青青,已遠離車輛公路,心情盡美。十多里后到兀在江岸半坡的小村,村人說這叫上寺村,又告之繞開的那個嘉陵江灣叫塔山灣。問一老者這條石鋪的江邊小道是不是古道,他說是。再問怎么古,他不知。
過上寺村后河谷更寬,兩岸坡上不斷有竹樹半掩的村子,那些常綠的闊葉林和小柏樹林成了嘉陵江的綠色夾廊、天氣半陰,空氣濕度較大,呼吸起來潤而不爽。走河灘的沙石小路,不如巖石路給腳勁,我們四人排成一百多米的長隊;又不斷地調整背包帶的長短、角度,怎么調也覺累墜。湊在一起休息時,為減輕分量把壺里的水倒了,小溫取出黃仁宇的《中國大歷史》說:我說這么沉,我背負著中國歷史呢,誰要,我送給誰,這是臺灣銅版紙的呢。
下午5點到了張家渡,得過江,因老鄉(xiāng)說如不過江到前面的白龍江水更急不好渡(白龍江源于甘南,在昭化東北匯入嘉陵江)。渡資一人五毛,渡距六七十米(非汛期),船長丈半。我們問能否租此船去昭化,船工說可以但得等天黑收船。等在江邊又冷,寬谷中也有流風,腿一停下來,鼻涕就開始忙乎。繼續(xù)走,發(fā)現江這邊似更窮些,房屋多為粘土干壘,農民一半不著襪,沒見一個胖子。小吳還說:老蘇你若住在這半年,就能重還你青春身材。小溫說:那要出人命的——這的鄉(xiāng)親們老吃不上肉,見老蘇這么胖……玩笑間又走出十里,天也擦黑了,到達擺宴村。村里一家飯館都沒有,問村人憑啥叫這名字,人家說是一個古代的大將為獎賞下屬而在此大擺宴席。
我們只能在擺宴村附近露宿,背了幾十里帳篷、睡袋,總不能第一天就鉆老鄉(xiāng)家吧。擇一塊近岸的半島卵石灘地,扎營。打開帳篷兜,三把尼龍桿接成三根,各穿進內帳吊扣和四角鋁眼,帳篷就鼓膨了,再罩上外帳,拴好固定繩就可住了。我和小吳沒搭帳,說是為看江月和聽濤,老蘇笑笑說半夜你們肯定會起來一個勁地看的。老鄉(xiāng)來了,說:不行,今夜上游要放水,會沖跑人的。我見我們宿地距水位還羞一米多,覺得沒事。老鄉(xiāng)死活擔心,勸說往家里去,直到我們誑說半夜要隨時測量水情,他才以為我們要工作而非睡覺才回家為我們備飯了。
老蘇號稱減肥不吃飯留下看營,我們仨爬上小半山腰的老鄉(xiāng)家,等著吃紅薯米飯和臘肉。飯和一盤泡菜端上了,問沒有臘肉么,人家愧愧說沒得。
又告之此地窮,過年才能殺豬。我發(fā)現他家?guī)『⑷?,四大間房,很空,除了床和小桌等簡易家具,只一架又黑白又模糊的電視。他很熱情,真以為我們是調查水情的,匯報似地說:這兩年.上游的小造紙廠全關了,水比過去清多了;白龍江那邊更清,水也比嘉陵江的涼。
回到江邊很冷,老蘇對著江練功呢,問是練晚餐功呢吧,甭練了,給你帶回一大飯缸的稠粥。老蘇呼呼地全吃了,邊說香。小溫說那你今天減的兩斤肥可又全補回來了。老蘇說:肚里越空,夜里越冷。我說:你蓋著肥膘比睡袋保暖。
劍門關前后
昨夜剛鉆進睡袋時挺暖,底下還鋪著鋁箔隔潮墊、海綿墊,睡前又喝了枸杞泡的二鍋頭。凌晨兩三點吧。江風吹臉,含著霧氣股股襲人,一睜眼,月亮多半圓正在山梁之上,美是挺美的,就是太冰清雪潔了些;江流汩汩,聽著就涼快。這個十二月中旬的冬夜,用著現代化的裝備睡在蜀道上,為清新的空氣不怕感冒,臨睡前也沒擺成宴倒成了訪貧問苦、調查污染,這是不是有點做作。旁邊的帳篷有呼嚕傳來,那里面比外面要高個五度吧;那邊露天睡的小吳的睡袋時不時就扭動一番,怕是在找一個溫暖的姿勢吧。我把睡袋帽拉了拉嚴、身子屈了屈,又睡了一竿月程;再團一團身,改成側姿,背對江面,心里想想盛夏之酷熱。再—睜眼,見小吳在江邊溜達,我問幾點,他說五點多,我說這里比北京時差晚—鐘頭,他說他要早鍛煉。他準是凍的,一邊振臂晃腰,一邊嘎嘣嘎嘣地嚼巧克力。他“鍛煉”了一鐘頭高喊讓我們起床,說該燒茶了。老蘇說,怎么也得日出而起呀,你還是好好欣賞一下江月吧。我一見小吳冷,反而覺自己暖和了些,在睡袋里吟道:杏仁朱古力,江清月近人。
約7:30天亮,岸邊叫“毛坪石”的山峰半霧半翠,坡上的農居朦如淺色水墨畫。我和小吳睡袋被濕霧打得半透,重了兩斤多。舀了江水,通好煤油罐和汽化架,煮紅茶,水開后又加進黃油,喝得咝咝響,又暖熱,又鮮香,若不是涼凍一夜,怎會喝出這么美的茶。小吳用手機往北京打通了,告之“在嘉陵江邊喝早茶呢”,不過那受了半夜罪的表情像叫花子剛討了碗熱粥。拆完帳篷甩了半天水,甩不凈,它也重了三四斤。
走二三里后,從雞白渡二過嘉陵江,渡資每人一元,渡距八九十米,水急些清些,上游不過兩三里就是白龍河入嘉陵江的河口。河對岸兩里即昭化古城,它距寶成鐵路上的新昭化(也叫寶輪鎮(zhèn))約十公里。老昭化南濱嘉江而無南城門,東門上書“瞻鳳”,西門“臨清”,北門“拱極”,城門為方巖壘就,券門而方座,石色滄桑。城墻已無,城內與城外因民居已連成片了。城中為石板鋪街,建筑多為木結構。東門邊有一完好的明末民居“益和堂”,三階四進深,前院加棚,后天井精致。它的對面亦有半毀舊民居,據說是五進的,現僅剩底房及大門前的半截聯柱,上面剩“登堂瞻棟宇”和“入室欽皇瑞”。
昭化在蜀道之上,臨江依山。蜀道在此棄江岸而綿延于山,過大雄關而至劍門關。我們畏懼山路,繞開天雄關,乘農用車至寶輪鎮(zhèn) (新昭化),過白龍江吊橋。又租“面的”,直奔劍門關。大家為棄步登車都小有慚愧。
出寶輪鎮(zhèn)十公里后即沙溪壩鎮(zhèn),始進入劍山地區(qū)。大小劍山才是古蜀的天然屏障,只一條驛路通連內外,所謂“五丁開蜀道”的艱難地段也在這里。不過現在,它與108公路重合。車駛入雷鳴谷,谷深山高,路邊時見古柏和偶爾叉開的石板驛路,也見到一塊“金牛道”的石刻。據說蜀道“三百長程十萬樹”,指的是從三國時期至唐宋,歷代都在驛路邊廣植柏木。只是驛路擴成108國道的過程中,難免殃及古樹,存者零星。幸虧國道緩坡緩拐,留下幾小段拔山徑上的驛路和兩側古柏,從車窗可見那石階規(guī)矩、夾柏成蔭,那柏都粗有一兩抱。
劍山過去也叫梁山,方圓幾百里,東至嘉陵江邊,西至寶成鐵路線,南達漢陽鎮(zhèn)。劍門關即大劍山的一個中斷豁口。我們停車關下,步行人關,只是柏油路面和車輛轟轟,加上旁邊修的纜車和仿古的俗艷建筑,一點也沒找到古典感覺。遙想過去,這關山如刀削,驛路修在懸崖側的閣道(棧道)上,抬頭是天,低頭是谷,再加上那些悲壯的攻守故事,是容易讓李白發(fā)出“難于上青天”的感嘆的。不過,無論是古蜀開明王令五丁開道,還是諸葛亮命修“閣道三十里”,的確都不易,除李白說的為修它“地崩山摧壯士死”也還有多少百姓役夫殉職于此道。
劍門關已辟為旅游區(qū),修復加固了一段棧道供游人踏足,附近還開放有志公寺(梁山寺)、仙峰觀等名勝點。我們連關城都沒進,因為它是后來仿修的,原關門址因在公路位置上而被移修在了東面,那些城堡烽臺和棧道上的游人花花綠綠,早無姜維守關時的陣勢。我們站在公路上瞎看看,閑想一番諸葛亮如何由此發(fā)兵伐魏和秦惠王用來騙人的屙金之牛。
入了劍門關兩里地就是劍門鎮(zhèn),整個一旅游鎮(zhèn),各種賓館飯店工藝品店沿街都是。飯館多打出“劍門豆腐”“豆腐肘子”的廣告,前者為夾肉餡的豆腐泡,后者為合燉,好吃不貴。趁著太陽,我們把濕睡袋掛滿了餐廳門臉,由遠走近的吃客說還以為上吊著幾個人呢。
從劍門鎮(zhèn)沿著108國道也就是蜀道往南步行。穿著越野鞋,背著金山包,吸著尾氣、聽著噪音走柏油路可能不協(xié)調,路邊的人笑看,說這可能是日本旅游的;更有中巴減速在我們旁邊邀請上車。我間小吳,蜀道難么。他說:蜀道并不難,只是有些煩。小溫說:能不能租幾頭牛騎著,金牛道嘛,哪怕找?guī)讉€肉牛騎呢。老蘇不斷遙望前方,說是往前走走柏樹就會多的。據說這一帶的蜀道因柏樹連綿百里、冬夏長青而稱之為翠云廊,走在驛路上,如在翠廊中。路邊偶爾是有帶編號的古柏,那算幸存者,在大柏樹灣以前,連不成片,也就難成風景。
出劍門鎮(zhèn)后,為川北丘陵地帶,山看著高不過二三百米,坡嶺緩連,梯田層漫。路邊倒有不少新植的柏樹,似一道小廊。出劍門鎮(zhèn)十多里后,古柏漸多,它們蒼雄高拔于新柏之上,干如巖石,枝葉茂茂??斓酱蟀貥錇硶r,古柏連如山嶺,緊貼公路東側,柏下有石板道或踏硬的土道。忽然一道圍墻隔斷了這道“翠云廊”并圈起了古柏最密集的部分。敢情這里修了一個“翠云廊”公園。我們坐在門口打歇,而不買票進去參觀,是因不習慣公園。公園內的古柏廊有七八百米長,挺然于圍墻之上。從大門口向里望,正見那株世界聞名的“劍閣柏木”,它像半柏半松,徑約—米半,高近30米,專家稱之古樹種,已無法繁衍,而不似其他古柏種仍可培植。公園里還有些“阿斗柏”、“張飛柏”等名木,和一些名人題辭。
我們走得腳起泡,心起燥,凡有古柏蔭的驛道都是旅游區(qū),剩下的是柏油國道蓋帽了蜀道,柏油路適合輪子而不合腳:我們又上了汽車,行駛在蜀道上,向南,奔因劍門間道而生名的“劍閣”縣城。過了翠云廊公園,路邊的古柏又稀疏起來,快到劍閣城時幾乎不見了,代替的是樓房和煙囪。
晚下榻縣委賓館,連打聽代查資料得知這一帶蜀道大概。以劍閣城為中心,蜀道有北線——通劍門、昭化、廣元與陜道相連,此段古柏剩下一千五百多棵,集中在劍門鎮(zhèn)、漢陽鎮(zhèn)一帶;西線通武連驛,(鎮(zhèn))、梓潼、綿陽,幾乎就是108國道,有古柏近兩千棵,主要在武連一帶;南線通龍源、白龍而達閬中,與公路出入較多,故古柏多達四千多棵。我們決定翌日走南線,想單單純純地走一走古柏之下的驛路,不信所有的驛路都叫柏油路騎上了。
劍閣城還存有舊日的東門和南門,木結構,飛檐夸張,門內的商街仍存古色,一律二層樓、其他地方大興土木或已然現代。
在“黃柏梁”上
今天該走正經的驛道了,小溫的膝蓋又疼得苦笑,他嚷嚷要買劍閣特產的劍杖,說是諸葛亮走蜀道時就拄著它,直到小吳說山村姑娘最不喜歡拄拐棍的人,小溫才說算了。我提議買上些“劍腿”(火腿,名與金腿、云腿齊),老蘇說:何必背著一條豬腿,咱們自己的腿都受不了,路過老鄉(xiāng)家現買就是了。我們租車先出城區(qū),車盤上山坡而向南?;赝麆﹂w城是在一個谷地,老城傍河,新區(qū)漫上山坡,也算小山城吧,新老建筑籠在灰霧之中。
按著當地人講的出劍閣往南10公里,驛道就和公路分開,分道處的地名叫橋邊河。離橋邊河還有三四公里,公路邊就始有連續(xù)的古柏,在高于公路30米的小嶺上,它們黛綠如大朵厚云。橋邊河是一小鎮(zhèn),傍小河,我們下車,向左拐上青石板的古柏驛道。
的確古柏參天,古道清幽,如行在森林之中,目見皆如昔日。老蘇高興道:這才是翠云廊,這兩天我都絕望了,以為咱們的蜀道行成了國道行了呢。小溫的腿也不那么拐了,顛顛地邊走邊笑,說;對面來了蜀國美女。那是兩個下山采購的女老鄉(xiāng),穿著較素舊,熱情為我們指道。說是順著這“皇柏梁”可走到白龍鎮(zhèn)呢,得走兩天。
四里后,柏道邊有觀音泉,雕石砌欄,上塑觀音像,并鐫:上走劍閣18里;下走龍源22里、白龍72里。泉已干涸,因這兩年川北大旱,路過的水塘也多見底。這古柏大道,寬二至四米,柏距一般十米左右,都是三抱左右粗、二十米以上高,個別有直徑近兩米者。樹干上有藍底白字的搪瓷標號牌,在觀音泉往南半里后我才記錄一株,牌上是“南283”,說明此柏屬驛路南線,從劍閣往南計序為第283棵。半里后又記錄一棵為“南442”。
凡上下坡處,皆有石板階梯,而山梁上的黃土硬路最好走,踏之柔韌。不少古柏都有巖石壘的護座,以維持其近根處的水土,其高度正好能托住我們的背包底部,便于我們站而小觀小憩。在古柏廊道中,往前看柱柱柏干的確如墻,而繁茂的柏冠正是廊頂。遙想夏日行路其中該多么涼爽滋潤,現在是冬,在古柏之下有點肅穆冷峻、走得背上出汗(包貼脊背不透風),停下來就涼,老蘇說:不能歇得太久,容易有陰氣。小溫老想休息,我只好說:這一帶有土豹子(十年前確是如此)。小吳例說:這大林于小林子的,倒是剪徑的好地方。從橋邊河到江石鄉(xiāng)是挺清靜,行人很少,老鄉(xiāng)一般都繞到公路乘車去了。公路就在西側的山麓,距柏道五六里。
在江石鎮(zhèn),公路與柏道才交叉一下,又分道。在鎮(zhèn)上飯館吃飯,又打聽出這一帶的古柏驛道很少有游人來。老蘇因減肥僅點一素菜,我們點了四個葷的沙鍋,端上來后,老蘇也忍不住吃,并三碗米飯,可能負重走路太耗食兒了,我說:酒肉穿腸過,留不下肥的,肥都變成汗水出去了。飯后又上柏道,肚子沉,又有些困,找了背風向小陽的地方又歇了會兒。能聽見公路上的汽車就在一里外的坡下轟響著。所以這一段公路沒疊上驛道,也因驛道是在坡上。古柏保存與現今公路是容易沖突,繞修公路須更多的錢,疊古道而修就須伐古樹。尤其是近城鎮(zhèn)的古柏往往得讓位現代化市政建設?,F在的翠云廊號稱三百里,除了中斷外、稀疏處,成廊者也就南線還保留段最多。
老蘇見我走得快,說:慢些走,應該一寸一寸的欣賞,這是穿行在文物中呢,再過幾十年,不定還有沒有了呢。其實他腳上打了泡,走不快,像在腳板上別了兩個紀念章——也算,蜀道紀念章嘛。小吳挺著腰板走,是要保持對椎間盤的均勻壓力,他說:這幾天,腰椎一點反應都沒有。我說:那當然,一天到晚老看著古柏,那都是鐵脊梁,肯定對你的脊梁有好處。
當地人管這古柏大道叫“皇柏梁”,即古道延于山梁,皇家種以柏木??磥懋斈晔駠矘湓炝趾秃蟠睦m(xù)栽,算那時的國策呢。像現今的領導人一樣,那些古柏據說也有諸葛亮、張飛等親自種的呢。從閬中到劍閣(南線),從綿陽到劍閣,這兩條驛路,也算昔日蜀地的兩條國道呢,而后者又成了今天國道,繁喧轟鳴。據資料載,古代由陜入蜀,除了金牛道,東面另有一條米倉道,即越過漢中南的米倉山、沿巴水達巴中。
驛路在距龍源鎮(zhèn)三公里時與公路又重合一段,再左右并行,驛路在西側坡上。此段驛路拓寬成土道,故一側的古柏已被伐去。快到龍源鎮(zhèn)我又記錄—棵樹為“南1050”。在距鎮(zhèn)一里處的坡田深處扎營。這里既望得見古柏又背靜,省得老鄉(xiāng)來看熱鬧。用玉米秸墊在帳下睡袋下,扎帳于土崖下,后有依托,前方又視野開闊,只是附近無水源。老蘇腳疼,小溫膝疼,都懶得下到鎮(zhèn)上吃喝,連桑拿都誘不動他倆。我和小吳下鎮(zhèn)吃喝后又打上水和一桶粥,半解他倆饞餓。當晚好月,早睡可惜,拿出一小瓶蘇格蘭威士忌,是單麥芽的。月形半圓如乳,美酒滋滋似汁,四人說些輕浮詩意話,愜而歸帳睡去。我睡不著,那古柏巨冠黑黑森森,月輝朦朦如銀霧,空氣中是濕土和草稈味,的確像古代,只是那時的人不像我們這么做作露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