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生命加冕

楊建昶

這是一段長達19年的傳奇，而且，這段傳奇不會因為格蘭特·希爾和賈森·基德的同時退役，而終結(jié)。

是時候離開了。

很多時候，選擇離開，比選擇到來更需要智慧和勇氣譬如這個6月，40歲的格蘭特·希爾決定結(jié)束19年的職業(yè)生涯，兩天后，比他小5個月的賈森?；乱沧龀隽送瑯拥臎Q定。盡管加起來只拿到了一次總冠軍，但他們于聯(lián)盟的意義，并不止于籃球那么簡單。

在進入NBA之前，基德和希爾的命運就開始交集。只不過，杜克的希爾更像是名門正派，“貴族的血液是藍(lán)色的”，而這也正是他最終選擇藍(lán)魔的原因。希爾的確也是貴族范濃厚的主，得體的衣著，優(yōu)雅的談吐，沒有圖案的身體，他用擅長彈鋼琴的手在籃球場上撥弄籃球。加之進入杜克后不久，恰逢比爾·克林頓當(dāng)選美國總統(tǒng)，希爾母親和希拉里同窗的典故被挖掘出來，這讓他身上的色彩變得更加濃郁。

而在同時期的加州，盡管基德已是名動全美的大學(xué)第一控衛(wèi)，但這位熱衷于在街頭球場廝混的小青年總是讓他的教練愛恨交加?！八膫髑颍袝r候會讓對手患上心臟病，但有時候也會讓我患上心臟病?！奔又荽髮W(xué)教練魯·甘帕涅利說，“投手和得分手之間，賈森更趨近于后者，也就是說，如果準(zhǔn)備去NBA，他還要好好錘煉投籃?！?/p>

之后，希爾利用在杜克的幾年將自己打造成了可以和NBA無縫對接的巨星坯子（1992年為夢之隊陪練時，杜克校友克里斯蒂安·萊特納就說，希爾比他更有能力入選夢之隊），而基德還屬于待雕琢的潛力股。

在大學(xué)期間，他們的球隊都拿到了NCAA冠軍，希爾的杜克在1991年和1992年奪冠，其中1992年衛(wèi)冕正是希爾甩給萊特納的長傳一擊致勝；而基德的加州“金熊隊”則在1993年稱霸，他們在第二輪淘汰了杜克。

因為位置不同，他們在比賽中少有對位。也極少給予對方評價。似乎在骨子里，他們并不把對方視為一類人。1994年，當(dāng)他們一同參加選秀，分別成為榜眼和探花，那時，他們可能無法料到，1995年的暮春，又是他們一起分享了最佳新秀的獎杯，并留下了那張經(jīng)典的背靠背捧獎杯合影照；他們共同留給了NBA19年跌宕起伏的職業(yè)生涯，都經(jīng)歷了4支球隊，然后又一起離開，恰如一起的到來，沒有預(yù)約，但冥冥之中又有不可言說的默契。

從踏入聯(lián)盟的那一刻開始，希爾和基德就面臨著截然不同的命運分野。

1994年，伊賽亞·托馬斯已經(jīng)退役兩年，“壞孩子“的班底只剩下了喬·杜馬斯?；钊拖癯浅仄茢〉墓爬系蹏?。希爾的到來恰逢其時，而又責(zé)任重大。而比重振汽車更重大的責(zé)任是，在邁克爾·喬丹去打棒球后，聯(lián)盟需要有一位無論球技、人品都足以領(lǐng)銜的新人類。而希爾顯然能滿足大眾的想象。

“也許就只打了一個月吧，或者兩個星期，全北美的報紙，電視都在談?wù)摳裉m特，他就像是來拯救地球的。”拉里·布朗說。

很快，底特律那些見慣了“壞孩子”時代的抱摔，揮肘，垃圾話的球迷們，也可以端起啤酒慶祝希爾那散發(fā)著濃郁藝術(shù)氣息的進球。當(dāng)然，希爾也擁有強壯的身體，但他更喜歡運用“史上最快的第一步突破”，以及紛繁莫測的體前變向（一步過掉喬丹的視頻已經(jīng)風(fēng)行了近20年了），然后像利刃一樣突入禁區(qū)。即便是一次利落的隔人暴扣，他也不會沖對手噴垃圾話，或者挑釁，而是帶著“老板簽署完一份文件”的淡然轉(zhuǎn)身離開。新秀賽季，希爾就拿到了19.9分5助攻6.4籃板，唯一的不祥伏筆是他只打了70場比賽。

希爾如旋風(fēng)般征服了聯(lián)盟，至少在人氣上如此——1995年全明星賽，他成為了史上第一位新秀票王，甩開了沙克·奧尼爾：一年后，即便喬丹復(fù)出，也未能從希爾手中重奪票王。1996年，希爾隨夢三在亞特蘭大奪取奧運金牌，1997年，他入選第一陣容。盡管活塞的季后賽旅途都在首輪終結(jié)，但看起來，世界已經(jīng)在希爾腳下。

而同時期的基德，更像是才華橫溢的頑主，固然有新秀獎杯，固然在1998—99賽季場均送出10.8助攻，但他的負(fù)面新聞也足夠刺眼——在小牛不到三年的時間里，他和隊友為女人公開爭風(fēng)吃醋；在太陽為白頭翁造型和管理層鬧別扭。即使2000年季后賽首輪，太陽擊敗了衛(wèi)冕冠軍馬刺，但也沒人認(rèn)為他已經(jīng)為躋身聯(lián)盟統(tǒng)治級球員階層做好了準(zhǔn)備。

隨后的時光，幾乎是在同時，希爾和基德迎來了又一次的命運分割，只是這次占盡優(yōu)勢的換成了基德。

2000年，希爾和活塞緣盡，以頂薪長約前往奧蘭多（他還可以選擇馬刺）。他在活塞的最后一個賽季，傷病已經(jīng)為未來寫好了開篇。1999-00賽季，一切看起來還不錯，希爾場均能拿到職業(yè)生涯最高的25.8分，但到了三月，希爾說左腳踝有點麻煩，并很快做了理療手術(shù)，一個多月后季后賽開打，整個城市都希望希爾能夠在新世紀(jì)的第一年讓活塞重溫哪怕一輪季后賽勝利的滋味。

希爾屈從了，然后再次重傷了腳踝。接下來的故事，人所盡知，從2000到2007年的魔術(shù)時光，交織著希爾的受傷、手術(shù)、復(fù)出，賽季報銷，新生代球迷們幾乎快要遺忘他了。

2001年，基德也來到了東部，來到了職業(yè)生涯的第三站：新澤西。那個夏天，他說，“我要讓籃網(wǎng)來180度反轉(zhuǎn)。”起初，人們以為這只不過是新來者略顯狂妄的措辭。但基德比所有人都清楚，他用6年的時間做好了準(zhǔn)備。

一年之后，26勝的籃網(wǎng)變成了52勝的東部之王。又一年后，籃網(wǎng)再度殺入總決賽，并在客場戰(zhàn)勝馬刺，逼迫鄧肯在最后一戰(zhàn)差點打出“四雙”。

而你瞧瞧基德當(dāng)年身邊的人——肯揚·馬丁，2000年狀元秀，但后來事實證明即便面對CBA級別的防守，他也很難得分，但在新澤西，他在基德的操控下肋生雙翅飛來馳去：凱里·基特爾斯，1996年黃金一代球員，但除了空位三分，瘦削的身材讓他不能再做任何事情。但他在2001至2004年間成為了聯(lián)盟最有效的外線殺器。還有米基·摩爾，賈森·科林斯（前一階段宣布出柜那位），理查德·杰弗森，當(dāng)然還有文斯·卡特，去查查資料，你就會知道，他們在遇見基德之時和之后發(fā)生了什么。你甚至可以說，最近20年來，2002和2003年的籃網(wǎng)是最弱勢的總決賽參與者，即便和2007年只依賴于勒布朗·詹姆斯的騎士相比，那兩年的籃網(wǎng)也更依賴于基德。就此，你又可以得出另一個結(jié)論：基德讓NBA的比賽成為了另一種樣子。

2001-2007年是基德奠定歷史地位的時間，這段時間又恰恰是奧尼爾，鄧肯等超級內(nèi)線占據(jù)統(tǒng)治地位的年代，基德的抗?fàn)帲扔斜樯?，更捍衛(wèi)了傳統(tǒng)控衛(wèi)的存在價值。

在度過職業(yè)生涯最巔峰的時刻后，2007年，兩人像說好了似的，再次重新出發(fā)，一起前往西部，并且這次，他們不再是此起彼落。

希爾去了鳳凰城，在享受納什MVP級別的傳球之前，先享受到了全聯(lián)盟最有口碑的太陽醫(yī)療組的伺候。然后就是希爾奇跡般的返老還童——第一年，70場，場均13分5籃板3助攻；第二年，82場，職業(yè)生涯第一次全勤；第三年，81場，外加西部決賽；第四年，80場。

也就是說，希爾在太陽的前四個賽季，一共只缺席了15場。

希爾說這是上帝的恩賜，補償他在之前所丟失的。他和納什成了好友，他和奧尼爾做了短暫的隊友，在他身邊還有管用的三分手，盡管這一切很難讓他奪冠，但這些體驗都是過去10多年里無法擁有的。當(dāng)然，2010年西部決賽，他是太陽防守科比的第一人選，沒有比這個更能褒獎一個38歲老家伙的了。就像科比在淘汰太陽后說的，“對不起，史蒂夫（納什），我想我第一個要去擁抱的，應(yīng)該是格蘭特?！?/p>

與此同時，基德回到了職業(yè)生涯的原點。在達拉斯，他終于不再是孤星，而有了一位他夢寐以求的頂級大個子，哦，甚至不是一個——除了諾維茨基，如果論防守端的價值，泰森·錢德勒也該是頂級的。還別忘了，他在太陽時期最喜歡的“快攻+防守”搭檔肖恩·馬里昂后來也加入了。

在接連經(jīng)歷過2008到2010年的失利后，基德在2011年完成了最重要的一步，那年，他就像是完成了一場沉淀17年后的匯報演出，一場關(guān)于如何打好控球后衛(wèi)的最高端的匯報演出——穩(wěn)健至極的控球，妙到毫巔的出球、犀利致命的三分，還有在防守端敢于面對韋德、詹姆斯的強韌。

這么說吧，在他們職業(yè)生涯的末期，無論是希爾還是基德，他們都擁有了年輕時所沒有的——健康、幫手，投籃手感。這其中，他們付出的，是19年的等待，還有那些不為人所知的無數(shù)個暗夜的堅持和苦練?，F(xiàn)在，他們嘗試了他們一直想嘗試的，所以他們的離開，只是到了該離開的時候。

希爾退役的決定，很好理解，這一年，他只為快艇打了28場，他無法再期待另一次涅槃。相形之下，基德還有留下的理由——去年樂觀的尼克斯還給了他三年合同，他每場還能送出“8+4+4”，還能制造那些數(shù)據(jù)絕對無法衡量的價值，還能在很多個夜晚留下讓人慨嘆“老妖”級的比賽。

但或許，是希爾的離開，觸動了基德的某種心思，這么多年來，他們命運的拐點，大抵都在同時，既然老伙計走了，我也該收拾行囊了。

基德最后一次談起希爾，是在這個賽季快要結(jié)束時接受ESPN的訪談，“我的內(nèi)心里，有兩件事是并列第一位——為小牛奪冠和為美國隊奪取奧運金牌，接下來，也許是我和格蘭特一同分享年度最佳新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