９９株“相思樹”

寧　輝

網(wǎng)絡(luò)牽手，兩個有緣人情誼深長

今年25歲的安惠出生在吉林省松原市，5歲時，她父母就在一場意外車禍中去世，年邁的爺爺奶奶靠種地拾荒把她帶大。然而，禍不單行，2003年8月，兩位老人因病相繼去世，遭遇高考落榜打擊的安惠每天生活在黑暗里，茫然不知所措。

熬過了那段日子，安惠擦干淚水，背起行囊來到長春市打工。由于她的文筆很好，在一家私企找了份文員的工作。白天，為了忘記生活的不幸，安惠拼命地工作，深得領(lǐng)導(dǎo)賞識?？擅慨?dāng)下班后，空蕩蕩的辦公室里只剩下她一個人時，孤獨(dú)和寂寞又重襲心頭。她不愿回到毫無生機(jī)的租住處，便常常留在單位里上網(wǎng)聊天，她希望能交到真正的朋友，也喜歡在網(wǎng)絡(luò)里傾訴自己的孤寂與無助。

不久，她在網(wǎng)上認(rèn)識了一個網(wǎng)名叫濤的男孩。濤是那種善解人意和博學(xué)的男孩，幾次聊天后，安惠便感覺到他的誠懇。濤說她像一本厚厚的讀不完的書，讓他忍不住一有時間就想讀，安惠也感到結(jié)識了真正可以傾訴的朋友。她把自己的不幸經(jīng)歷告訴了濤，并說：“你愿意與我交朋友嗎？”濤回復(fù)說：“當(dāng)然愿意,與你交朋友，其實(shí)你的經(jīng)歷也是你的財富，你堅強(qiáng)、自立！我喜歡這樣的女孩！”幾句話便拉近了彼此之間的距離，這種久違的親人般的欣賞讓安惠備感溫暖。

接下來的一段日子，每晚下班后與濤在網(wǎng)上的相約便成了安惠的期盼，她感到自己原本灰蒙蒙的生活有了一絲色彩。兩個同樣孤獨(dú)的年輕人，每天在網(wǎng)上聊天成為他們最輕松、最快樂和最溫馨的事，彼此志趣相投、性格和諧，他們總有談不完的話題，總有說不完的關(guān)切。濤常以大哥哥的身份鼓勵安惠要對生活充滿希望，雖然曾經(jīng)的生活是不幸的，但以后的生活要靠自己創(chuàng)造。

在濤的鼓勵下，漸漸地，安惠有了生活的勇氣和自信，性格也漸漸變得開朗，工作也更有活力與干勁。

2003年圣誕節(jié)一早，安惠收到了一個郵包，“咦？會是誰寄來的呢？”驚奇之余，安惠打開一看，里面是一本厚厚的寫作工具書，還有一張照片，照片上是個男孩：中等個兒，長得有些瘦削，雖不是濃眉大眼，但整個臉龐看上去很有棱角，眼神中流露著一絲溫和與剛毅。翻開照片的背面，清朗的字跡映入眼簾：圣誕節(jié)快樂！你遠(yuǎn)方的朋友——濤。

捧著濤的照片和禮物，安惠激動得熱淚盈眶，自從爺爺奶奶去世后，她已經(jīng)很久沒有得到這親人般的關(guān)愛了，一股暖流涌遍全身。

接下來，兩個人似乎更熟識了很多，不僅每晚網(wǎng)上聊天，偶爾節(jié)假日，也會寫封信、郵寄一些小禮物。通過交往，安惠得知濤的真實(shí)姓名叫馮濤，出生在長春市郊區(qū)，父親是一名建筑工人，在馮濤3歲時就因公身亡。母親谷蘭含辛茹苦一人把他帶大，所經(jīng)歷的辛酸讓馮濤從小就有一個愿望，將來一定讓母親過上好日子。2002年大學(xué)畢業(yè)，馮濤便只身一人到北京打拼，在一家廣告公司由一名業(yè)務(wù)員干到業(yè)務(wù)主管。為了能早日與母親團(tuán)聚、讓母親安享晚年，他拼命地工作賺錢，希望早日買套房子把母親接到北京。

2004年1月，馮濤與安惠相約：春節(jié)放假回長春見面。

可偏偏快過年時，馮濤所在的廣告公司接了一筆大業(yè)務(wù)，取消了年假，馮濤無奈地在網(wǎng)上告訴了安惠這個消息。安惠雖然很失望，但勸慰馮濤說：“你要注意身體呀！多休息！以后見面的時間總會有的，只可惜盼了你一年的媽媽又白盼了！”說到這里，馮濤的眼圈紅了，說：“是呀！我母親身體一直不太好，總希望我能多回去幾次，可我這邊又……唉，能拜托你一件事嗎？”“當(dāng)然，你說！”安惠很痛快地回答。

“過年的時候，能替我陪我母親過個年嗎？”馮濤接著說。

安惠遲疑了一會兒，說：“好啊，反正我過年也沒地方去的！和阿姨一起過還熱鬧點(diǎn)兒?！?/p>

除夕這天一大早，安惠買了一大堆年貨，按照馮濤告訴的地址來到了市郊一個平房院落里馮濤的家。一進(jìn)門，馮濤的母親谷蘭便熱情地招待安惠吃水果，并說：“馮濤在電話里已經(jīng)告訴我你要來了！”安惠的到來，讓谷蘭老人非常高興。新年的鐘聲敲響時，馮濤打來電話，沒等馮濤說什么，母親谷蘭便興奮地在電話里說：“兒子，你這女朋友可真好！不僅長得漂亮，做事還干凈麻利！這閨女好??！”聽了谷媽媽的一番話，安惠的臉頰立刻羞紅了。在電話里，馮濤深情地對安惠說：“謝謝你！過段時間忙完我就回去，有很多話想當(dāng)面對你說！”安惠怦然心動，她感覺到了馮濤的愛意，只說了句：“好！”便羞澀地掛斷了電話。

放假七天，安惠一直陪在谷媽媽身邊。谷媽媽的身體很不好，多年氣喘、咳嗽，安惠悉心地照顧著她，還給老人買了很多藥。短暫的相處，讓她們彼此有了深厚的感情。打這以后，每逢休息日安惠都會抽時間去看看谷媽媽，幫她洗洗衣服、做做家務(wù)；有時谷媽媽寂寞了，也會親手做幾道菜打電話叫安惠過去吃。安惠在谷媽媽與馮濤之間還充當(dāng)了信息傳遞員的角色，母子之間更加了解了彼此的生活狀況，也就少了一些惦念。

從未謀面，也沒有任何承諾，但濃濃的愛已漸漸盈滿了安惠和馮濤的心。安惠不止一次在夢境中甜蜜地勾畫著她與馮濤未來的家，描繪著未來幸福的生活。

天降災(zāi)難，不幸?guī)Р蛔叽罅x真情

正當(dāng)安惠滿心歡喜地期待著與馮濤見面的那一天時，噩運(yùn)降臨了，是那樣突然、那樣無情……

2004年3月2日，下班后，安惠像往常一樣來到網(wǎng)上，一上來，馮濤就迫不及待地說：“等你等得好心急啊！你終于來了！”安惠回復(fù)說：“今天怎么這么早?。砍酝盹埩藛?？”

“沒有，明天我和單位的一位同事要去上海出差兩天，一會兒就要回去收拾材料。”馮濤顯得很著急?！澳銜胛覇幔课页Ｔ趬糁袎粢娔?，夢見我們一起去看長江！”他接著說。

“我會想你的。我愿意以后陪你一起去看長江！”安惠幸福地回復(fù)著。

讓他們都沒想到的是，這個約定永遠(yuǎn)成為一個遺憾，這次短暫的網(wǎng)上聊天竟是永訣……

2004年3月5日，安惠接到馮濤同事打來的電話。這位同事在電話中說：“我和馮濤出差辦完公事后，馮濤本打算回長春與你見面，可就在他去買車票途中，被一輛超速行駛的汽車撞倒，彌留之際，他讓我轉(zhuǎn)告你‘你是他最信賴的人，希望暫時照顧他的母親并隱瞞他車禍的消息，便永遠(yuǎn)閉上了眼……”

聽到電話中傳來的噩耗，安惠一下子癱坐在凳子上，腦子一片空白。過了好久，她才跑到單位的外面，號啕大哭起來。那哭聲讓人痛徹心扉！

由于馮濤沒有其他親屬，此事又不能讓馮濤的母親知道，安惠只好帶著悲痛，趕到北京，以馮濤女友的身份處理了馮濤的后事?；貋砗蟮陌雮€月，安惠吃不下飯、睡不著覺，馮濤的音容笑貌無時無刻不浮現(xiàn)在她的眼前。2004年3月14日，馮濤的母親谷蘭給安惠打來電話說：“你怎么不過來看我了？最近馮濤也不來電話，你們是不是鬧矛盾了？”安惠連忙說：“阿姨，沒有，馮濤最近忙。我單位這邊最近也有點(diǎn)兒事，明天我就去看您?！?/p>

第二天晚上見到谷媽媽，安惠像往常一樣一邊和她聊天，一邊忙活家務(wù)，當(dāng)谷蘭問起馮濤時，安惠頓覺心里一酸，但她強(qiáng)顏歡笑，用謊言安慰著老人。

轉(zhuǎn)眼過了一個月，隨著谷媽媽的一再追問，安惠不得不編造了一個更大的謊言，說：“阿姨，昨天馮濤在網(wǎng)上告訴我說，單位派他去美國進(jìn)修三年，由于時間急，明天就要起程，不能回來看您了?！?/p>

“?。抗ぷ髅冒?，可要那么長時間啊……”聽了安惠的話，谷媽媽的眼里立即盈滿了淚水。

“到那邊安頓好了，他會給您打電話的?！币姽葖寢屖谋砬?，安惠急忙補(bǔ)充道?？稍捯怀隹?，安惠便有些后悔，心想著到哪里找人打電話啊。

可話已出口，又見谷媽媽悶悶不樂的樣子，安惠便決定找人假扮馮濤的聲音定期與谷蘭通話。到哪里去找呢？安惠想到了網(wǎng)絡(luò)。

接下來的一周，安惠拼命地在網(wǎng)上與網(wǎng)友音頻聊天，終于找到了一位聲音與馮濤相似的網(wǎng)友翔。通過幾次聊天，安惠認(rèn)為翔為人友善、誠懇，她便把自己和馮濤母子的故事全部告訴了翔。翔被安惠的善良所打動，答應(yīng)每周給谷蘭打一次電話，安惠每月付給他200元的雇傭費(fèi)。

按照事先交待的通話內(nèi)容，2004年4月29日，谷蘭接到了翔以“馮濤”的身份打來的第一個電話，谷蘭顯得很高興，不停地在電話里對兒子噓寒問暖，言語間也不忘夸贊安惠，這讓翔頗有一些感動，也有些不知所措。聊了幾句，在安惠的“阿姨，國際長途很貴的！”提示下，谷蘭戀戀不舍地掛斷了電話。掛斷電話后，谷蘭有些疑惑地對安惠說：“聲音怎么不太像??！”

“國際長途線路遠(yuǎn)，會有些走音的！”安惠哄著谷媽媽。

看著谷媽媽接電話時高興的樣子，安惠感到很欣慰。工作閑暇時，安惠常常翻看與馮濤的聊天記錄，從最初的相識到最后的永別，每一段記憶都讓她刻骨銘心。于是安惠抽出更多的時間去看望谷媽媽，希望能多為馮濤做一點(diǎn)事、完成他未盡的心愿。可每每看到谷媽媽翻著那本已經(jīng)泛黃的影集而落淚時，安惠都揪心地痛。一次，安惠對谷媽媽說：“阿姨，馮濤曾對我說過，他最喜歡白楊樹，我們就在院子里種滿白楊樹吧，每天看著白楊樹長高，馮濤回來的日子就會越來越近了?！惫忍m笑呵呵地答應(yīng)著。

說著，安惠便到附近的苗圃按照院子的面積，買來了99棵白楊樹苗，并和谷媽媽一起種到了院子里，她們還給這些楊樹起名“相思樹”。從早上一直種到傍晚，看著滿院齊刷刷的樹苗在風(fēng)中輕輕搖擺，安惠在心中默默地說：濤，你看見了嗎？這些都是種給你的，你在另一個世界過得還好嗎？

除了懷念馮濤、看望谷媽媽，安惠還常常與翔在網(wǎng)上聊天，而聊天的內(nèi)容除了每次打電話的內(nèi)容外，便是向他傾訴對馮濤無盡的思念。翔真名叫馬勇，在長春一家賓館任領(lǐng)班?？炊嗔顺鞘械臒艏t酒綠，他曾不止一次地問安惠：“你這樣做有意義嗎？馮濤已經(jīng)不在了，你不感到寂寞嗎？”安惠總是深情地回答說：“他雖然不在了，可我們的愛沒有死，還有99棵白楊樹陪伴我，看樹如人，有愛的人是不會寂寞的?！瘪R勇被安惠深深地吸引，漸漸地，他迷上了這個癡情的女孩，他決定陪她一同繼續(xù)完成她的心愿，給谷媽媽打電話的次數(shù)增多了，卻不再收任何報酬。

日子一天天過去，院子里的白楊樹一天天地長高，安惠每次去看望谷媽媽，她們都會在白楊樹林里站一會兒，聊一會兒與馮濤有關(guān)的話題。

天有不測風(fēng)云，常年氣喘的谷蘭被查出患了肺癌，已到晚期，可能只有半年的時間。為了更好地照顧谷媽媽，安惠搬到了谷媽媽的住處，不僅隱瞞著馮濤的死訊，還隱瞞著谷媽媽的病情，因?yàn)樗肋@個世界上沒有什么比讓一個人絕望更加殘酷的了，她無論如何也不能讓老人帶著絕望離開人世。

安惠像照顧自己的母親一樣照顧著谷媽媽。谷媽媽病情逐漸惡化，住進(jìn)醫(yī)院。沒有多少積蓄的安惠不得不向熟人借債，支付大筆的醫(yī)療費(fèi)。每每陣痛襲來，安惠就陪在谷媽媽的身邊，拉著她的手，陪著她聊天，編一些“馮濤”的消息給她聽。馬勇的電話也跟著多了起來，面對“兒子”的電話，谷蘭總是一再囑咐安惠，千萬別告訴馮濤她病了。安惠連連答應(yīng)。

淚水奔流，驚世絕戀情動長江

正當(dāng)谷媽媽的病情惡化到整夜整夜喘不過氣、睡不著時，半年來總是腹痛的安惠竟也查出患了肝癌。拿到診斷書的一剎那安惠真正地感覺到了什么是殘酷。她在日漸長高的白楊樹旁站了很久，淚水飛揚(yáng)好似傾盆雨，生活的不幸、生的渴望和對馮濤徹骨的思念，讓安惠悲情涌動，最后她咬咬牙撕掉了診斷書，又重新回到屋里照顧谷蘭。安惠想自己和谷蘭老人都得了絕癥，以她的經(jīng)濟(jì)狀況，根本拿不出錢來延緩自己的生命，不如在生命的最后歷程中好好地送走谷蘭，完成馮濤生前的愿望。她這樣想著，倒覺得死對她來說，不再是一件可怕的事情。于是，善良的安惠化病痛為愛心，認(rèn)認(rèn)真真地做著生命中最后的每一件事。每當(dāng)癌痛向她襲來，她都強(qiáng)顏歡笑地照顧著谷蘭，有時疼得實(shí)在受不了，就偷偷地跑到外面坐一會兒，然后接著照顧谷蘭。

一次，谷媽媽要吃油豆腐，正當(dāng)安惠給豆腐過油時，突然一陣撕心裂肺的肝痛襲來，手中的豆腐沒等控干水一下子全掉進(jìn)了鍋里，由于水分過多，油水四濺，結(jié)果安惠的胳膊上與脖子上都燙起了水泡。肝痛過后，她又忍著燙傷繼續(xù)做好了油豆腐，并一口一口地喂谷蘭吃。

2005年2月23日，沒有太多的痛楚，帶著沒有與兒子見最后一面的一絲遺憾，谷蘭老人安詳?shù)睾仙狭穗p眼……

安葬了谷蘭，一直硬撐著的安惠再也站不起來了，病倒在床上。孤獨(dú)無助時，善良的馬勇來到了她的身邊，他不僅替安惠還清了兩萬多元的外債，還擔(dān)負(fù)起了照顧她的重任。床上床下、吃喝拉撒，馬勇無微不至地照料著安惠。每次癌痛襲來時，馬勇千方百計地分散安惠的注意力，給她講笑話、陪她下跳棋。有時疼起來竟把馬勇的手抓出一道道血痕。每次疼痛過后，安惠都深有感觸地說：“我就要看見馮濤了，我們終于快要見面了！”每次聽到這話，馬勇的心里總有說不出的滋味。

有一天，安惠拉著馬勇的手，氣息微弱地說：“對不起了，好哥哥，原諒我這輩子不能嫁給你，欠你的情和錢，只有下輩子還你了，謝謝你，你的善良溫暖了我的今生，也會溫暖我的來世，在另一個世界里，你會成為我最美的回憶……”聽著安惠動情的心聲，馬勇這個堅強(qiáng)如鐵的小伙子再也控制不住，放聲痛哭。

2005年7月10日，飽經(jīng)病痛折磨的安惠像一朵浴血的玫瑰，在紅塵中永遠(yuǎn)地飄落了。臨終前，她囑托馬勇：“我不能代替馮濤去看長江了，我死后，麻煩你把我的骨灰撒到長江里，我要替他看長江。”

安惠走后的七天，馬勇歷經(jīng)萬里征程，來到山城重慶，在長江邊，他捧出安惠的骨灰，帶著多少不舍、多少留戀、多少祝福、多少祈禱，緩緩地，緩緩地撒向流淚的江水……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多少癡情。這場感人的生死絕戀，將永遠(yuǎn)被浩浩長江吟唱！

（責(zé)編/王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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