廳官細說坐牢愁滋味

經(jīng)　緯

林國悌，原湖南省機械工業(yè)局局長，黨組書記。因單獨和伙同妻子、兒子收受賄賂合計人民幣487萬多元，被法院判為死刑，緩期兩年執(zhí)行。大墻內(nèi)，當年的廳官對人細細描述坐牢的“愁滋味”。

度“秒”如年

1999年5月28日，長沙市中級人民法院以受賄罪判處林國悌死刑，他上訴后的同年11月11日，湖南省高級人民法院駁回其上訴，維持原判。最高人民法院復核時考慮到他認罪態(tài)度較好，坦白交代了司法機關(guān)還沒有掌握的重大犯罪，又主動退了全部贓款，于2003年1月24日將他改判為死刑，緩期兩年執(zhí)行。

在等待最高人民法院復核前的一千多天里，羈押在看守所“等死”的林國悌戴著腳鐐手銬，日里夜里承受著生與死的苦苦煎熬，此外，他還要承受著親人一同坐牢的悲傷痛苦和愧疚悔恨。那個時候，林國悌才痛徹地體會到，無奈的等待死亡比死亡更痛苦更可怕，這樣的日子真是生不如死啊。那段時間里，他日日捶胸頓足，夜夜以淚洗面，精神幾乎崩潰。人們常說度日如年，對他來說是簡直是度“分”如年，度“秒”如年。每天，他就像動物園的老虎在鐵籠里走來走去，在鐵窗緊閉的牢房里從這頭走到那頭，又從那頭走到這頭，來回都是10步……他徹夜難眠，即使偶爾睡著了，也往往一身冷汗從噩夢中突然驚醒。

他被判處死緩后，押送到監(jiān)獄服刑。當時兒子正在另一監(jiān)獄服刑，妻子在女子監(jiān)獄（現(xiàn)已出獄）。他經(jīng)常孤獨地倚在冰冷的鐵窗前，呆呆地望著月朗星疏的夜空，在腦海里回憶起自己走過的人生之路。想到一家四口，三人坐牢，一人獨守空房，骨肉分離，天各一方，他是多么的痛心疾首啊！閑暇時，他常常站在高墻里仰望著天上自由自在的白云，一次次在心中描繪著他現(xiàn)在所理解的真正的幸福生活，那就是：淡泊名利，知足常樂，一家團圓，無憂無慮，吃家常飯，睡安心覺，平平安安每一天。

痛苦追憶

63年前，林國悌出生于福建，18歲就參加了工作，3年后考入中國人民解放軍哈爾濱軍事工程學院，在學校里光榮入黨。1970年他被分配到長沙市汽車工業(yè)公司從事技術(shù)工作，后來在長沙鐵道學院教了10年書后，組織上調(diào)他到長沙市經(jīng)委。從經(jīng)委副主任、市委常委、市委秘書長到省機械工業(yè)廳（后改為局）副廳長、廳長，他只用了不到9年的時間。然而，他卻在年過半百，即將功成名退時，掉在了親情溫馨的陷阱里，利用職權(quán)為自己和親人牟取私利，落得個淚灑黃昏的痛苦結(jié)局。

林國悌有一個幸福的小家庭，80多歲的慈祥老母，相濡以沫的老伴，乖巧聽話的一兒一女，溫馨的家讓旁人羨慕不已，一家人親和相愛更讓他備感欣慰。與一般事業(yè)型的男性不同，林國悌不僅工作認真，對家庭和子女的關(guān)愛也尤為深切。然而，正是因為過分關(guān)愛家庭，為了個人和小家庭的利益，為了打造殷實富足的“家底”，他最終放棄了道德底線，瘋狂斂財數(shù)百萬。

等到他“家底”厚了，兒子也安排好了，守著巨額不義之財，日子卻過得提心吊膽。因為斂財越多，他內(nèi)心的罪惡感越深重，看到別的貪官紛紛落馬而倍感風聲鶴唳。最終，隨著林國悌罪行敗露，他不僅害了自己，也害了親人：妻子，兒子都被捕入獄，好端端的一個家頃刻分崩離析。80多歲的老母，終日老淚縱橫；妻子一輩子謹慎做人，卻在金錢和親情面前栽了跟頭；最使他痛心的是兒子，研究生即將畢業(yè)，本應(yīng)有不錯的前途，卻被他推入了災(zāi)難之中，新婚燕爾卻成了罪囚！新婚不久的兒媳在得知他兒子被判處無期徒刑后，不堪承受巨大打擊而含淚離去。

而他最疼愛的女兒的處境更讓他悲痛萬分。一次，女兒在法官的帶領(lǐng)下到看守所探監(jiān)。在她身上，再也見不到往日的天真快樂。她臉色憂郁，淚流滿面地靠在他的肩上，輕輕喊著：“爸爸、爸爸……”他聽著女兒的叫喚，是那樣親切，卻又是那么的令人心碎。她說自己現(xiàn)在說話走路很少抬頭，害怕聽到別人的議論，害怕見到別人的冷眼；她說生活費只能靠親戚救濟，而讀書的學費還沒有著落。他摟著女兒老淚縱橫，泣不成聲，恨自己一心想為兒女們打造幸福，卻讓他們落得如此凄涼的地步。兒女們心靈上的創(chuàng)傷，是自己這個做父親的一刀一刀割裂的??！

林國悌的犯罪始于1992年。

1991年，林的兒子大學畢業(yè)后在深圳一家公司工作，收入不高，條件也較艱苦。他覺得如果不趁自己有職有權(quán)時為兒女鋪設(shè)一條“輝煌之路”，有愧于兒女。翌年底，機會來了，某信托投資公司珠海分公司的盧某邀林吃飯，請他幫忙承攬“機電城”部分房產(chǎn)開發(fā)項目，并許諾事后感謝。林提出兒子剛參加工作，希望給予支持。事后，盧某以幫林的兒子“炒樓花”賺了錢為由，要林到珠海去“走一趟”。林安排妻子和兒子專程去取回了盧某送的45萬元港幣。

因業(yè)務(wù)關(guān)系，林認識了港商徐某。1995年下半年，林的兒子受聘擔任省機械工業(yè)局下屬設(shè)備進出口公司業(yè)務(wù)員，當他得知長沙市煙草專賣局正在籌建煙草大廈需要進口電梯時，就告訴了父親。在林的斡旋下，煙草專賣局決定向設(shè)備進出口公司購買6臺日產(chǎn)“三菱”電梯。林帶著兒子與徐某商談電梯生意時，明確要求徐多給些回扣。設(shè)備公司為在繳納關(guān)稅后保證適當利潤，把進口電梯的最高報價限定為1300萬港幣。林的兒子為了多得回扣，將此底價泄露給了徐某，徐就把購價為860萬港幣的電梯以1346萬報價。在這次業(yè)務(wù)中，林收受賄賂300多萬元。

除此之外，林還利用權(quán)力，在為他人解決職級、承攬業(yè)務(wù)、調(diào)動工作、申辦許可證、催收欠款之中，收受了不少賄賂。

痛悔今生

一進監(jiān)獄，隨著“咣當”一聲，兩扇森嚴的大鐵門關(guān)上了。林國悌不由自主地回頭看了看，他知道，外面多姿多彩的大千世界和家庭的天倫之樂已經(jīng)不再屬于自己了。坐牢是不幸的，又是萬幸的，他萬分感謝政府的不殺之恩，還能在高墻鐵窗里苦度余生。他曾經(jīng)編織的“金錢夢”、“幸福夢”都化作了煙云而飄散了，他認為這個結(jié)局的始作俑者就是自己自私、虛榮的不平衡心理和錯誤的人生態(tài)度。

去年下半年，湖南省紀委籌辦全省“反腐倡廉警示教育基地”，要林國悌“現(xiàn)身說紀說法”，他接受了。大熱天，他坐著低矮的小板凳，趴在床上，汗流浹背地一邊寫，一邊感慨。從前，自己坐著寬大的真皮椅，愜意地享受著空調(diào)帶來的涼爽，一切有秘書代勞，哪用自己勞神費力呢？真是坐牢始知愁滋味?。】嗨稼は?，深刻反思，他覺得有幾條教訓值得認真記取。

一是失衡心理導致世界觀的蛻變。20世紀90年代后，各行各業(yè)的經(jīng)商熱使一部分人先富裕起來，拜金主義思潮也在社會上泛濫起來。他覺得作為一局之長，為黨工作了幾十年，眼見兒女長大，自己即將退休，家庭經(jīng)濟基礎(chǔ)仍然不厚實，心理因此失去平衡。特別是看到有的領(lǐng)導干部下海經(jīng)商辦公司，日子一下闊綽起來，更是眼熱心燙。最終在金錢誘惑下，他突破了道德和法紀防線，失去應(yīng)有的拒腐能力而淪為人民的罪人。

二是僥幸心理促使他不擇手段瘋狂斂財。他以前也多次拒絕過賄賂，隨著世界觀的蛻變，他也認為收點錢不算什么犯罪，人情往來，誰人能免？掩耳盜鈴的自欺欺人，其實無非是為了淡化內(nèi)心深處的罪錯感，為自己的犯罪行為求得心理上的平衡。而占主導思想的則是僥幸心理，一個送錢，一個收錢，一無旁證，二無憑據(jù)，風險何在？況且行賄與受賄在法律上是一根繩子上的兩只螞蚱，誰會送了錢后，又去告發(fā)自己犯了行賄罪呢？在自以為聰明的一番邏輯推理后，他毫無顧忌地開始了自己的犯罪之旅。權(quán)錢交易的假象，行賄受賄的隱蔽性，不是一時一事可以暴露的，僥幸心理會在一定時間內(nèi)得逞，其結(jié)果便是膽子越來越大。他后來收受賄賂時已不是心存僥幸思想，而是肆無忌憚了，從羞羞答答的“猶抱琵琶半遮面”開始，必然走向瘋狂，因而最終敗露就毫不奇怪了。

三是錯位的親情觀，把幸福的家庭推向了深淵。由于親情錯位，使本來純真的親情沾上了許多銅臭?；五e位的親情觀毀掉了他熱愛的家庭，害了自己的親人，也為自己的腐敗付出了慘重代價。他深感親情再深亦應(yīng)有度，決不能超越黨的利益和人民的利益，決不能突破法律與道德的屏障。真正愛子女就應(yīng)當教育他們自強自立，在艱苦奮斗中體現(xiàn)自身價值，一味寵愛、嬌縱，用錯誤思想引導他們走歪門邪道，最終只會害了他們。雖然親情深似海，但是法律大于天啊！

江澤民同志曾經(jīng)說過：“任何人總有退出歷史舞臺的那一天，借用一句話，要‘安全著陸、‘軟著陸。功名利祿的思想太重了沒有什么好處，使自己不得自由?！彼倪@番話，對于領(lǐng)導干部修身立業(yè)，保持晚節(jié)，可謂語重心長，金玉良言，可惜林國悌身陷牢獄才明白這個道理，在晚年將至之時“著陸”到了監(jiān)獄，悔之晚矣。

“小過不生，大罪不至?！绷謬┑娜松瘎≡俅尉救藗?，尤其是重權(quán)在手的領(lǐng)導干部，做官用權(quán)要有如履薄冰、如臨深淵之感，常思貪欲之禍，常懷律己之心，常除非分之念，常懼牢獄之苦，平時就要防微杜漸，潔身自愛，珍惜已有的幸福生活，才能在人生路上走好、走穩(wě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