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證一個叫魯發(fā)的人

第二節(jié)晚自習上課不久，雙林初中一年級英語老師田小小在校門口一閃就不見了，她躲進黑影里去了，繼續(xù)在黑影里往西走，就會到麥地里。

小小到麥地去，是見一個叫魯發(fā)的人。魯發(fā)剛才還在她的住室里，因為不方便，他們就商量著到麥地里來，為了不引人注意，就讓魯發(fā)先走，小小后走。小小估計魯發(fā)走得差不多了，這才鎖了門，也跟了出來。

小小是地區(qū)教育學院畢業(yè)的，被分回到了鄉(xiāng)里，但因為沒有和鄉(xiāng)里做好工作，好長時間沒能上班，但也沒有閑著，她的哥嫂在城里搞副食批發(fā)，她就在那里幫忙，算是有了個營生，但心里老是想著上班的事，想著想著就長出氣，臉上的表情很憂郁。一般情況下，在哥嫂面前，她卻盡量做出高興和無憂無慮的樣子，為的是不讓他們看見了心里難過，她知道他們太不容易了，為自己付出太多了，這樣的哥嫂天下找不出幾對來。

小小上初中二年級的時候父親去世了，母親體弱多病，基本上喪失了勞動能力，這時候哥嫂已經(jīng)成了家，就把家里的擔子挑了起來，小小繼續(xù)上她的學，在上學這事上基本沒受什么影響，上到高中，接著又上大學，全是哥嫂供著。小小常想的就是早點參加工作，掙錢回報哥嫂，因此把工作的事看得很重要也很神秘。是呀，一步步地走過來多不容易啊，現(xiàn)在終于有個眉目了，可又被卡住了，一次次地給人家做工作，哪一次不是成百上千地花錢呀！小小沒有經(jīng)濟來源，自然花的還是哥嫂的血汗錢。現(xiàn)在的當官的，沒有一個好東西！良心都叫狗吃了！小小在心里一遍遍地罵著。罵著罵著竟也很自責，心想自己上的什么學呀，不上學，不就什么事都沒有了嗎！說半天還是自己爭強好勝啊，想進公家的門吃公家的飯！等了近一年，終于上班了，不過交了一萬元的上崗費，說是還給退，這多少給了她點兒安慰。

小小被分到雙林初中任教，這所學校各方面條件都不錯，升學率很高，所以家長們都希望孩子能到這里來，好像到了這里就像入了保險，可以平安地上高中上大學了。雙林初中還是小小的母校，這里仍有不少小小的老師，小小見到自己的老師們有種天翻地覆慨而慷的豪邁心情，沒想到幾年間自己也成老師了，和昔日威嚴的尊敬的老師們比肩了，這是件令人榮幸的事啊。她立馬就愛上了這里的一切，這種愛和學生時代的愛不同，是賦上了一層新的含意的。

小小自小就崇敬老師，喜歡教學，現(xiàn)在終于如愿以償了，并且又是在母校這樣的好學校，所以特別敬業(yè)，勤勤懇懇，一絲不茍，精益求精，很快就贏得了老師和學生們的尊重和喜愛。這時候，有人開始給她介紹對象了，小小對這事沒怎么上心，她認為早著呢，事業(yè)才剛剛起步，正要甩開膀子大干一場呢，剛一工作就結(jié)婚，節(jié)奏也太快了點兒吧？

天底下有些人是不經(jīng)勸的，小小也不例外，一勸兩勸心眼就活了，小小想，自己成了家，哥嫂不就不再操心自己了嗎，這對他們也是種解脫啊，另外，聽介紹人馬老師說，對方也不錯，在鄉(xiāng)政府上班，地方上的權力機關，前途光明著呢。哥嫂要是知道了這事，肯定也會高興和支持的。

于是就見面了。那是雨后的一天，天仍陰沉著，灰白的云碰碰撞撞，壓得很低，刮著涼風，這涼風好像是從天上射下來的，潮濕，陰冷，讓人一感覺就知道天上的雨還多著呢，待一會兒就要來。小小和馬老師踩著泥濘向鄉(xiāng)政府走來。出于慣常的規(guī)矩，初次見面，應由介紹人找一個雙方都熟悉或樂意的地方，比如介紹人家里什么的，這樣雙方都不感到拘謹，可以較好地交流，但小小卻提出到鄉(xiāng)政府見面好了，她認為那里人來人往的，誰也不會注意誰，這事成與不成都不受影響，到其他地方見面，未免招惹過大，事情不成，說出去總不好聽。

要見的人就是魯發(fā)，早就在鄉(xiāng)政府門口等了，她們一過來就急忙上前迎接，看來對這事挺重視。讓進屋里，糖塊、香蕉、蘋果、茶水應有盡有，都擺在桌子上呢。小小心里敞亮了許多，覺得魯發(fā)挺會來事的。說上幾句話，馬老師就借口離開了，她是過來人，又當過幾回媒人，什么時候說什么話，什么時候該走，分寸上把握得很好。

初次見面，兩人談得很有味，至少誰也不感到別扭，畢竟都是學生出身，且都是大專。他們扯著閑話，大都是些無關緊要的話，偶爾也涉及點與這次活動有關的話題。這就是說話藝術問題，藝術的高低，是很能反映出對方水平和素質(zhì)的高低來的。大約聊了一節(jié)課的時間后，小小想換一換環(huán)境，她覺得第一次來不宜在魯發(fā)的住室呆得時間長，另外她還有些話想在另一個環(huán)境里說，于是，她說，我們出去走走吧，屋里坐的時間長了悶得慌。魯發(fā)說，外面沒有好路，天陰著，看樣子還要下雨。小小卻仍是那句話，我們出去轉(zhuǎn)轉(zhuǎn)吧，說著就站起來往門口走去。魯發(fā)不便再說什么，跟著走了出去。他們來到鄉(xiāng)政府后面的莊稼地頭，站在那里又說了一會話。

第一次見面魯發(fā)給小小的印象不錯，認為他機靈，會辦事，說話也很得體，是一塊從政的材料，惟一讓她感到不足地是魯發(fā)弟兄多，家底很薄，魯發(fā)一參加工作就和家里沒有了干系，別想家里再給他提供點兒什么了，而魯發(fā)和自己一樣，剛上班，工資低得可憐，兩人過日子，明擺著要過一段很長的苦日子，沒準還要靠哥嫂周濟的，這怎么行呢，兩個窮光蛋碰到一塊了！小小想，無論如何也不能再拖累哥嫂了呀！

小小開始打退堂鼓了，她想自己剛剛參加工作，來日方長，肯定能找一個各方面都比魯發(fā)強的。馬老師問小小對這事的態(tài)度，她不好意思正面拂馬老師的面子，只說魯發(fā)這人還行，自己沒什么意見，可這是大事，她一個人一時拿不定主意，還得爭取哥嫂的意見。沒過幾天，馬老師又問考慮得怎么樣了，說人家魯發(fā)催了她幾回呢，人家可是一點兒意見都沒有。沒想到馬老師的這番話更加堅定了小小不愿和魯發(fā)好的決心，魯發(fā)啊魯發(fā)，你著什么急啊，難道你看不出咱們不合適嗎？！可是，她轉(zhuǎn)念又想，魯發(fā)這人是不錯，也難得他對自己這么癡情，斷然拒絕，他心里肯定不好受的，于是她仍不給馬老師一個明確態(tài)度，她仍在找著托詞。

可魯發(fā)沒有閑著，他對小小好像是一見鐘情，甚至有點非她莫娶了，見過那一次面后，他不僅讓馬老師問，而且自己也開始主動行動起來，一個勁地找小小了。

魯發(fā)頻繁地找，在小小看來是馬老師的主意，馬老師具體說了什么不知道，但她肯定對魯發(fā)說要一個勁地追，要造出聲勢來，女孩子們就怕這一手，于是魯發(fā)就開始追了，不僅白天來，而且晚上也來。

被人追，而且追者并不討厭，這畢竟是件愉快的事，小小想，這事即便傳出去，受益者也只能是自己，讓人去想想吧，自己從未走出過校門，完全是對方一個勁地找來的，我田小小不好嗎，不優(yōu)秀嗎，不好不優(yōu)秀人家能這樣？！這些天小小開始有意無意地打扮自己了，以前迫于求學、找工作壓力，更出于對哥嫂血汗錢的心疼，很少去買像樣的化妝品修飾自己，老覺得條件不成熟，現(xiàn)在自食其力了，可以自我打扮了。是的，在小小看來，自我打扮也是要條件的。

打扮是一方面，在舉止和待人接物方面，小小也盡量做得完美一些，這完美在小小看來就是有理有禮，端莊大方，言語適度，而且還有些矜持，當然不可能做得十全十美，但至少得蓋住魯發(fā)的眼睛吧，人家也是場面上的人，自己做得不像樣說出去了不好聽。于是，魯發(fā)每次來，都不會覺得有什么失落，相反，他覺得小小這女孩挺不錯的，落落大方，氣質(zhì)高雅，不僅友好地領自己在校園轉(zhuǎn)，也大膽領自己到校外的田地里轉(zhuǎn)。

漸漸地，小小心里的防線開始松動了，心里留給魯發(fā)的空間一點點地大了起來，她在魯發(fā)面前竟變得有些羞澀了，小小知道自己很可能是愛上魯發(fā)了，不然的話自己不會這樣的，和自己毫無相干的人有什么可害羞的！另外，這事竟鬧得滿城風雨，全校百分之七八十的老師都知道自己在談戀愛了，見面時就問什么時候吃喜糖，特別是學校看大門的趙大媽，好像整天凈操心自己的事了，老遠笑吟吟地等著和自己說話，說魯發(fā)不錯不錯，要工作有工作，要模樣有模樣，咱可不能這山望著那山高啊。哪壺不開提哪壺，心里這個煩呀！和平演變，小小想，自己是被和平演變了呀！怎么辦？答應和他好，然后白手起家共同奮斗？可這樣就不會回報哥嫂了，這得多少年才能站穩(wěn)腳跟呀，窮、窮、窮，小小一想到這個字心里就一冷，多少年來，自己就被這個字縛束著、壓迫著，自己早被這個字嚇怕了呀。再等等吧，一定要找一個各方面都不錯的，自己剛剛走上社會，機會有的是！況且姑娘們找對象，哪一個不挑呢？就學校剛結(jié)婚的老師來說，好幾個都是挑了又挑才選中的。自己挑都不挑，輕易地就把自己打發(fā)了，是不是太虧了點兒呀！

小小意識到危險的時候，決定和魯發(fā)進行一次認真的談話，要告訴他，咱們永遠做朋友吧，除此之外，自己確實沒有思想準備。小小還想說，長痛不如短痛，這樣對咱倆都好，真的，對咱倆都好。

可是還沒等小小把想好的話說出來呢，她忽然得到一個信，說魯發(fā)就要結(jié)婚了，對象是書記的外甥女。小小一聽吃了一驚，問傳話的人是不是聽錯了，或者是把人搞錯了，魯發(fā)絕對不會這么快就結(jié)婚的。傳話的說，鄉(xiāng)政府有幾個魯發(fā)呀，不就他一個嘛，這事千真萬確，肯定錯不了。小小不死心，又去問馬老師，馬老師見到小小，很是埋怨了一番，說小小呀，你咋這么大意啊，多好的一件事讓你給黃了。人家魯發(fā)不就是窮點吧，可是窮怕啥，你沒聽領袖說，人的問題才是根本的問題，只要人有出息，好日子能掙不來？！現(xiàn)在可好，書記都看中了，非要把外甥女說給他，你看看，白白讓人家撿了個便宜。

小小低著頭，半天不說話，然后她退了回來。小小感到納悶，魯發(fā)結(jié)婚了自己高興才是呀，可為啥反倒心里不踏實了，難道自己真的愛上了魯發(fā)，心里難以割舍？小小回到住室，靜靜地坐了一會兒，就去忙別的了，她想，魯發(fā)他結(jié)他的婚，跟自己有啥關系呀。

要說魯發(fā)真是個人才呢，屢屢在報紙上發(fā)表文章，這些文章還是小小無意間看到的，那么沒看到的肯定還很多。小小看到這些文章，心里往往就一沉，隱隱地感到有些后悔，并且這后悔還在慢慢地變厚變重。小小想，看來真的像馬老師說的那樣，好端端的一件事讓自己攪了呀。不久，和馬老師閑聊時，馬老師告訴小小，魯發(fā)已被組織部確定為后備干部了，要不了多長時間就可能當上副鄉(xiāng)長了，副鄉(xiāng)長還是次要的，憑魯發(fā)的水平，往后不定能混出什么樣子呢。說得小小心里酸溜溜的，趕緊走開，不想再聽下去了。

魯發(fā)結(jié)婚后，有幾次到學校辦事，辦完事就到小小住室里坐了坐。小小覺得魯發(fā)比過去更成熟了，舉止灑脫干練，說話嚴密講究，怎么看怎么像個領導。小小想，怎么當時就沒看出這一點呢？由于是一般的朋友關系，沒有什么可忌諱的，于是兩人都放得開談得很輕松。小小覺得自己和魯發(fā)還是有許多共同語言的。

這些天小小見了兩個男孩，但都不如意，他們的家庭條件是好些，但人有問題不行，小小怎么看怎么別扭，分手時一點也不留戀，這時候就會想起魯發(fā)來，不由得嘆了口氣。后來見到一個滿意的，各方面都不錯，可是不久，人家捎來話說這事算了，小小一聽，二話沒說，扭頭就走，嘴里嘀咕著，看不上老子，老子還看不上你呢！

小小的婚事擱置了下來，恍惚間很多日子過去了。幾個知情的老師們在這事上對小小有了看法，說她眼光高，挑肥揀瘦，本來想給她介紹對象的卻也放棄了打算。小小聽到別人對自己的議論，心里很委屈，我怎么挑肥揀瘦了，這么大的事哪能隨隨便便？我總有所選擇吧，是人不是人我都愿意?。∥铱偛恢劣谀敲吹魞r吧。說我挑剔，你們就不挑剔了，不挑剔怎么不找個要飯的！心里不服，卻又忽地想起魯發(fā)來，不免一陣失落，心想當初要是沒那么多想法，婚事不也早就定下來了嗎？

小小的嫂子關心著小姑子的婚事，她好像也聽到了那些議論，就對小小說，找對象是為了過日子，只要差不多就行，哪有十全十美的，日子嘛，在乎倆人慢慢過，只要貼心，我看就沒有過不好的。當初我和你哥結(jié)婚，家里有啥了，這會兒不也不比人差了嗎。小小說，嫂子你別聽外面瞎說，她們不了解我，你說說我是那種人嗎？我只是琢磨著婚姻是大事，哪能隨隨便便呢！她們說我挑來挑去，她們就沒挑過嗎？嫂子你放心，我會處理好這事的，緣份到了，擋也擋不住的。嫂子聽后一頭霧水，弄不明白小小究竟聽進去她的話了沒有。晚上丈夫回來，就說，真是一百個人有一百條心，小小這會兒的心思我是一點也猜不透了。丈夫問咋了，她就把今天的事說一說。他一聽來了氣，說，她這是燒的，不知道天高地厚，時間耽擱了，我看誰吃虧！

其實他們都沒理解小小，就像小小自己說的，她會處理好自己的事情的。她想，自己沒看上后來介紹的那幾個男孩，一是可能他們真的不行，壓根就和自己合不來的，另一個可能是受魯發(fā)的影響，魯發(fā)就像一個標桿，老在前面杵著，自己總是比來比去的，能不把別人比低嗎？看來這標桿得去掉，最好魯發(fā)能徹底從印象中消失，這樣事情才好辦，毛主席不是也說過，只有破壞一個世界，才能建設一個世界。

魯發(fā)婚后仍來找小小，她最初認為他是來學校辦事，順便過來坐一坐，后來次數(shù)漸多，小小就動了腦筋，魯發(fā)他是不是心里還裝著自己，對自己念念不忘呢？但這想法只是一閃而過，不留下什么痕跡。這會兒小小卻在想，他再來的時候，要好好地研究研究，看他究竟是怎樣的人，有什么缺點，抓住了這些，他這標桿不就不攻自倒了嗎？如此一想，小小心里竟有些舒暢了。

過了兩天，魯發(fā)又來了。他是中午來的，這時候小小正在午休，她一聽是他，就連忙起了床，要在以前，她會穿得整整齊齊才去開門的，現(xiàn)在卻有些不在乎了，把門打開時，她的上身穿著一件短袖，看上去很小，把身子箍得緊緊的，特別是前面，乳房堅挺地聳立著，似乎就要把短袖沖破脫穎而出，她稍稍活動一下，比如伸伸腰或彎彎腰，腰就雪亮地露出一抹來，她趿拉著拖鞋，嘩啦嘩啦地響，涂著指甲油的十只鮮紅的腳指似乎在快樂地一動一動。熟不拘禮的緣故，小小一邊側(cè)著身子梳攏頭發(fā)，一邊笑著讓坐，說，好些天不見你了，忙些啥呢？魯發(fā)笑了笑，說，沒干啥，還是那些雜事，瞎忙唄。說話的時候，一縷酒氣飄散開來。小小知道他是剛從哪個酒場回來，鄉(xiāng)政府的人酒場多，真是一點不假。她剛要問中午又是哪個單位請你，卻瞥見魯發(fā)兩眼失神地看著自己。她莞爾一笑，說，喝茶嗎？我給你倒杯茶吧，魯發(fā)這才收回眼神，連聲說好好。

外面陽光正烈，噼噼叭叭地撞在地上，又飛濺著跳進屋里，人一看就得把眼睛瞇著，緊接著熱浪洶涌地向屋里發(fā)動進攻，往門口一站似乎就要冒出汗來。小小在倒開水時，半掩上了門，然后把開水遞給魯發(fā)。他接杯子時碰到了她的手，她感到他的手抖了一下。她在他的側(cè)對面坐下來，微笑著看著他，兩人一搭一搭地說著話。

她看到魯發(fā)有些魂不守舍，有兩次她發(fā)現(xiàn)他直直地看自己，當她也把目光迎上去時，他卻把目光游弋到了別處，他大口地喝著水，仿佛是渴極了來她這里找水的，他把水喝完了，就站起來自己去倒。她跟著站起來攔住了，說我來吧我來吧，奪杯子時她的手臂不經(jīng)意間觸在了他的胳膊上，她感到他的臂膀濕漉漉的。他抓著杯子堅持，眼睛卻大膽地看她，在他深深的目光中她拿到了杯子，她走過去倒水了，他只好退回去，胸脯一高一低地起伏著。

第一次研究魯發(fā)驗證了小小的一些想法，那就是男人很少有不好色的，他們吃著碗里的看著鍋里的，一有機會就拈花惹草，在官場混的人尤甚，因為他們腐敗的機會要多一些，就是好人八成也要被熏壞了，魯發(fā)也是這樣，他為什么婚后還來找自己呢，他對自己是不是有什么想法？現(xiàn)在下結(jié)論還有點早，不過早晚都要水落石出的，她對此有充分的把握。她心里猛一寬敞，但接著也生出了一些悲哀，現(xiàn)在的人們怎么都這樣啊，一點都經(jīng)不起誘惑。

但接下來魯發(fā)兩三個星期沒來了，小小感到有點奇怪，按理說他應該來得更勤一些才對呀，難道他根本就不是那種人？不可能，他肯定是忙什么事抽不出時間。小小耐心地等待著。沒過幾天，魯發(fā)果然又來了，這是個下午，小小剛上完課回到住室他就到了。她把他讓進屋里，倒杯茶放在他跟前的凳子上。小小說，教學真不是人干的活呀，見天都是一身粉筆灰，還不知吃進肚里的有多少呢！她說著把套在外邊的紅色衫子脫下來，輕輕地拍打著，在夕陽橘紅色的余輝中，魯發(fā)果然看見白色的粉塵密密麻麻、紛紛揚揚。小小把衫子掛在橫在當間的鐵絲上，洗了臉，然后在墻壁上的鏡子前照了照，在鏡子里，她看見他一動不動地看自己，她一笑，又擠出一點索芙特護膚膏均勻地抹在臉上。

二人說了一會兒話，時間就不早了，淺藍色的暮霧開始彌漫在屋里。小小說，你坐著喝茶，我現(xiàn)在就開始做飯，今天給你露一手，看看我的手藝如何。魯發(fā)爽朗地笑了，說，好哇，那我就不走了，可以享口福了，今天真是沒白來。小小挽起袖子，乒乒乓乓、滋滋拉拉地忙了起來。魯發(fā)坐不住了，站在鍋邊看著，夸著小小刀功及炒菜的火候掌握得好。小小笑而不答，一心沉浸在忙碌中，很快就把房間里灌滿了溫熱的菜香。有一次，小小一甩頭，發(fā)梢拂到了魯發(fā)的臉上，接著她聽見了他粗重的呼吸，她心里不由一熱。

小小炒了一葷一素兩個菜，燉上稀飯，拿出兩瓶啤酒，在魯發(fā)旁邊坐下來，兩人便開始喝酒。小小不斷地給魯發(fā)夾菜，讓多吃一點。魯發(fā)雖然酒場不少，酒量卻不大，兩杯啤酒下肚，臉就上了顏色，連說自己不行了。小小說那怎么可以呢，再喝一點兒，啤酒不就是茶嗎，沒事的沒事的。魯發(fā)不喝，小小就抓了他的胳膊搖著。魯發(fā)捂住了小小的手，然后輕輕一握就松開了，說，好好，我喝我喝。

天色更為暗了，只從窗戶和門里透進朦朧的光線，可他們都沒想到拉亮電燈，或許他們都喜歡這屋里的暗淡。喝了一碗稀飯后，魯發(fā)搖搖晃晃地站起來，靜靜地用征詢的目光望著小小。小小想，魯發(fā)想說什么呢，這樣想時心卻莫名地跳了起來。魯發(fā)說，酒足飯飽，我該走了呀。小小說，我看你喝得不少呢，能行嗎？我到班上去了，要不你休息一下再走。魯發(fā)看了看床，猶豫了一下，說，我還是走吧。說著朝小小笑了笑，慢步走了出去。小小一只手扶住門框，看著魯發(fā)隱沒在了夜幕中。

連著幾天，小小心里一直不痛快，她覺得自己很可笑，自己非要把魯發(fā)認識清楚是干什么呀！他是他，我是我，有什么相干呢？自己做的什么事嘛！這說明什么，這只能說明自己不成熟呀，也老大不小了，怎么還是一股孩子氣呢？

這天晚上，第一節(jié)晚自習下課后，小小從教室里出來，剛走到前面的林蔭道上，忽然有人叫她，回頭一看，竟是魯發(fā)大步走了過來，小小一愣，說，你咋來了？魯發(fā)說，我從這路過，聽見鈴響，就想起好幾天不見你了，順便過來看看你。你晚上沒課么？小小一笑，說，沒課。到住室坐吧。他們并排走的時候，小小嗅到魯發(fā)又喝酒了，他的腳步也有點亂。

進屋后，魯發(fā)認真地打量了一下屋子，這才坐下來。魯發(fā)的這個樣子讓小小感到有點好笑。閑聊了幾句后，魯發(fā)說，幾天不見，有啥變化沒有？小小說，你指的啥？魯發(fā)笑了笑，說，你有大事嘛。小小說，沒有，我現(xiàn)在是無人問津了。魯發(fā)說，你是太挑剔了。你給我說說你的標準，我給你物色一個。小小笑了，說，好哇，我沒啥標準，你看合適就行。魯發(fā)說，我怎么能代表你呢？小小反問，你怎么不能代表我呢！正說著話，上課鈴響了。魯發(fā)用手背擦了一把額頭，說，我們出去走走吧，屋子里有點悶，再說，別人看見了，影響不好，畢竟不是以前了。小小說，那好吧，你前面先走，我后頭就到，看門的趙大媽這幾天老是問這問那的。

小小出了校門，在黑暗里摸索了一會，就完全適應了，把路走得很平坦，不久就到了地頭，一眼看見了正站在地頭等她的魯發(fā)，待小小走過來，他們向小路深處走去。小小記得，他們以前有幾回也是走的這條路，現(xiàn)在再走時，心情卻和以前不一樣了，她不由地想起唐朝詩人崔護的詩來：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這時候上弦的月亮下去了，星星也不是很多，且都有氣無力，喘息般地吐著微弱的光線，夜幕顯得非常厚重。這時的麥子基本上已經(jīng)長成，只等著滿腹的漿汁變硬后收割，麥田肅穆無聲，黑黢黢地深不見底，透著一種恐怖的力量，時刻準備著把一切的光亮和活物吸納進腹中。

小小并不懼怕這濃重的黑顏色，相反，她的心倒有些輕松、寬泛起來，她想，黑有黑的妙處，把一切都掩蓋起來，人不就自由了嗎？正想著，忽然腳下絆了一下，身子不由地向前趔趄，她急忙伸手抓住了魯發(fā)的胳臂。魯發(fā)一愣，忙問怎么了，小小的身子保持了平衡。喘著氣說，我絆住了，一只手仍緊抓著他的胳脯。魯發(fā)的手撫在了小小的手上，說，疼嗎？坐下來看崴住腳了沒。小小坐了下來，魯發(fā)打亮火機照著。小小指著左腳說，就是這只腳絆住的。魯迅問疼不疼，小小說，稍微有一點，揉揉就好了，她說著朝魯發(fā)俏皮地笑了笑。魯發(fā)會意這是讓自己幫忙的，他的心不由地跳了起來，卻遲疑著不伸手。小小揉著腳，魯發(fā)打著火機，燈光弱時，他就重新把火機打亮。小小看了起來，說，不用了，不用了，你打火機干啥呀。魯發(fā)這才放下火機，麥田里復擠滿了漆黑。這時，小小聞到了小麥帶著幾分腥味的香甜，清純而細膩，宛轉(zhuǎn)地沁入到心脾中。她一時沉醉在這清香里，感到十分的舒暢，于是對魯發(fā)說，我們就坐這兒說說話吧。魯發(fā)在她側(cè)對面坐了下來。

他們說話時，小小嗅到了魯發(fā)口中的酒氣，她不喜歡這酒氣，就嘬起嘴惡作劇地將酒氣徑直向魯發(fā)吹過來，見魯發(fā)沒有反應，她就繼續(xù)吹著。魯發(fā)終于說，你吹啥呀？小小說，夏天來了，送你一陣涼風啊。我不要你這涼風！魯發(fā)說著探身過來，雙手按在了小小的肩上。小小說，不要也得要！更用力地吹著。魯發(fā)卻松開手，慢慢地退了回去。

你剛才說啥了？給我找對象，你準備找個啥樣子的呀？小小吟吟地笑著問。

魯發(fā)此時竟變得非常沉靜起來，他在心里忽然對小小生出了一種感激之情，同時，他覺得小小多么像妹妹呀！對自己毫不設防，時時都像親人一樣看待自己，言聽計從，俏皮地說笑，無拘無束。而自己又是怎樣的心態(tài)呢？你的思想里夾雜著多少不良成份呢？比如說今晚，你冒然地把她約出來，靈魂經(jīng)得起拷問嗎？

他感到身上的酒氣霎時消散得無影無蹤，腦子里一片清爽。

他認真地想了想，說，小小，這事我正在考慮，我想我會給你找一個滿意的。

他們往回走的時候，小小走得很慢。穿過黑暗，他看見她一瘸一拐的，我?guī)蛶湍惆?，他說。她并不客氣，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上。她的手觸到他的肩上時，他哆嗦了一下，輕輕地嘆息了一聲。

夜里，小小躺在床上想，其實魯發(fā)還是有缺點的，他的性格中有弱的一面，再見到他時，就給他說一說。

高宏民 男，七十年代生，大專文化，供職于鄉(xiāng)鎮(zhèn)，主要從事小說創(chuàng)作，已在《莽原》、《創(chuàng)作》、《躬耕》等發(fā)表小說多篇，河南省作協(xié)會員。河南鄭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