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北梁

王鐵夫

南山是遼西老家的——座小山的名字。其實，這座小山原來并沒有名字。南山的南面有一座水庫，原來叫七家子水庫。后來市里為了發(fā)展旅游事業(yè)，將其與南湖合稱為東郊湖風(fēng)景區(qū)。湖南面的山是北鎮(zhèn)名山醫(yī)巫間山的余脈，很有些模樣，因此皆有名：高山、元寶山、貓頭嶺、老鷹山。跟湖南的山比，湖北面的山就顯得十分的渺小而不值得一提了。于是，人們就以東郊湖為界，湖北的山便被習(xí)慣稱做南山。

南山不大，方圓不過幾里。山的西邊與草地隔著一條大道。再往西走有一條大溝，溝里散居著幾十戶人家，這個村子被稱為趙家溝。東側(cè)則是遼河支流的河套，只是連年的干旱，已經(jīng)看不到河水的蹤影了，過了河套就是五家子村。從山腳下抬頭看山，還能覺出它是一座山，至少是一座小山。而從湖南的山上俯瞰南山，南山就不像山了，就像村人貼的苞米面大餅子一樣，薄薄的一層貼在地上。南山的山上滿是松柏，一片翠綠。可有三個時節(jié)會給這綠色帶來變化。一是五月的時候，靠東邊有一條槐樹溝，溝里的槐樹花綴滿枝頭。遠(yuǎn)遠(yuǎn)地看，像一只銀簪插進了南山。二是七月的時候，南山的腹部有——條大溝，寬不過一百多米，南北貫通，溝中長滿山杏樹。山杏成熟之時，滿溝金黃，此時則像一只金簪插進了南山。還有就是秋天的時候，山腳下的一片楓樹林被染成了紅色。像給南山戴了——個紅紅的領(lǐng)結(jié)。

南山雖不大，卻常能創(chuàng)造很高的經(jīng)濟價值。進入七月，山杏成熟，采摘之人絡(luò)繹不絕。山杏肉苦澀，有硬茬，不能食用，杏核才是真正的寶貝。一袋一袋地采回家，放在閑置的耳房里漚，等杏肉腐爛后再用腳搓，肉核分離。每到這時，都有外地人在村里等著收杏核。采完杏核，就得等著采蘑菇了。蘑菇創(chuàng)造的經(jīng)濟價值要在杏核之上。最常采的蘑菇是：紅蘑(有的地方稱之為油蘑或松蘑)和黃蘑。這兩種蘑菇都生長在松樹下。黃蘑遍地都是，但不值錢，也不好吃，采的人極少。相對黃蘑來說，紅蘑就顯得金貴多了。新鮮的紅蘑每斤二十多塊錢，干的每斤四十多塊錢。早晨是采蘑菇的最佳時間，腳蹬水靴，一手挎筐，一手執(zhí)鐮刀或木棍兒(用來翻草與防蛇)，行走在齊臀深的草叢中，很有一種冒險的味道。經(jīng)過露水與地氣一夜的滋潤，隱在腐土敗葉中的蘑菇紛紛探出頭來，有時竟是幾十個兄弟一齊露面，讓采蘑菇的人興奮得大叫。盡管遼西干旱少雨，可隱于山中的幾眼泉水卻出奇的旺，一溪清泉潺潺地流淌。給那些采蘑菇、摘山杏、牧牛羊、摟柴火的人們提供了一個天然的飲水機。經(jīng)常行走于山中的村人，都能很準(zhǔn)確地覓到泉水的位置。

山體舒緩而有節(jié)奏地延伸到山腳下。南山腳下的村子叫七家子村，是個蒙漢滿族雜居的村落。大概原來這里只有七戶人家，而且蒙族人口占了絕大多數(shù)吧，于是，給村子起名的時候就叫成了七家子蒙古族村了。這樣的村名在遼西屢見不鮮。據(jù)說，這里居住的村民大多都是從山東和山西來的。那時，東北人煙稀少，有大片閑置的黑土地，而山東和山西的情況正相反，很多山東山西的人為了解決溫飽，都挑著挑子或推者獨輪車闖關(guān)東來到這里，落戶生根。起初，只搭個窩棚或蓋個簡易房，因此，也有很多村落叫窩棚，再在前面冠以姓氏，如劉家窩棚、馬家窩棚。經(jīng)過幾十年的繁衍生息，無論七家子還是五家子，都已經(jīng)是擁有二百多戶人家的龐大的村落了。七家子村不大，卻民風(fēng)淳樸。我曾在此生活了十三個年頭，度過了難忘的童年。每次回到那里，行走在村街的土路上時，?？匆娪衅甙耸畾q的老人，坐在院門口的樹底下乘涼。那樹也有幾十年的樹齡了，濃蔭匝地，好不涼爽。樹下有石桌和石凳，都是老人年輕時在山上打石頭時留下的杰作。老人盤腿坐在大石上喝茶，抽旱煙。見我過來，老人望著我用蒙語說：“恩和尼乎(意為：這是誰家的小子)?”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問我。我聽了，就笑著說出母親的名字。老人聽后，點點頭，說：“扎(嘆詞，意為都這么大了)!”一路走過去，一路都有人問。其實，這些老人當(dāng)中有很多人在我小時侯都抱過我，只是過去的年頭太多了，那時我才幾歲呀!而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到了而立之年，變化是可想而知的。

南山在村南，顧名思義，北梁就是村北的一道梁。可別小看了這道梁，它原來是細(xì)河區(qū)與新邱區(qū)的界線，往北走就是新邱的地界了。梁雖小，卻是村人進城的必經(jīng)之路，翻過這道梁，就到城里了。從村莊向南看，滿眼綠色，那是滿山的松柏。而向北看也是綠色，那是什么呀?莊稼唄!這片莊稼地里留下了我們很多童年的腳印。打烏米、挖酸不溜、抓水牛兒(一種雨中才會出現(xiàn)的甲殼蟲)，而讓我記憶最深的還是挖野菜。小時候，經(jīng)濟十分拮據(jù)。與我年紀(jì)相仿的孩子們幾乎都挖過野菜賣。那時，地里很少有上化肥的，一律用農(nóng)家糞肥。野菜就特別多。三四月份，苣賣菜和苦麻子最嫩，最爽口，也最受城里人青睞。放學(xué)后回到家，書包甩在炕上，急急忙忙奔北梁跑，北梁的苣賣菜特別多。到日落西山的時候，挖一挎筐是不成問題的。第二天一大早，就拿到城里賣。賣苣賣菜與賣其它的東西不一樣，不用秤稱，而是用碗量。用比小碗大一些的二碗，五分錢一碗。串趟房叫賣：“苣賣菜了!”那個“了”字拉很長的音，后面常有城里的孩子出來撩閑：“人吃狗賣了!”原來北梁上有一大片墳地，是走小路到城里的必經(jīng)之路。路緊貼著墳，陰森森的。每次單獨路過這里，都要唱一支歌給自己壯膽。還不時瞟一眼后面，看有沒有什么東西跟著。不過現(xiàn)在好了，這片墳地已經(jīng)在六年前全部遷走了，騰出大片的土地用來種莊稼。據(jù)說，這樣的地很有勁兒，我回老家時特意從這里經(jīng)過，想看看是真是假。我看到莊稼果然長勢喜人，苞米葉寬色綠，不知與這片墳地有沒有關(guān)系。

責(zé)任編輯／沙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