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 桐
警察封鎖了土瓜灣十三街之一的E街。
住在這條小街一幢唐樓頂層的黃伯,早晨被發(fā)現(xiàn)倒斃屋內(nèi),法醫(yī)鑒定:頭部被鈍物猛擊,頭骨爆裂。屋內(nèi)有被搜掠過的痕跡。警方列為兇殺案處理。
屋內(nèi)陳設簡陋,一部舊電視機,打開按鈕,只見雪花不見影像。
檔案資料顯示:黃伯,全名黃金貴,祖籍廣東新會;六十四歲,鰥夫,獨居,靠綜援金過活。
街坊調(diào)查記錄:死者不抽煙不喝酒,無任何不良嗜好,無欠債無仇人,街坊稱他是好好先生。警方初步排除是仇殺。
引起警方注意的是屋內(nèi)南面的一堵墻。
這堵墻顯然被惡意毀壞。
這是一堵奇怪的墻,像耶路撒冷的哭墻,不過墻上不是亡靈的名字,而是貼滿了六合彩的彩票。
這些六合彩票,粗略點算一下,竟有四千多張,而且看來全是過時的廢票。
六合彩每星期開獎兩次,四千多張彩票,意味著死者是忠實的六合彩迷,一買買了四十多年。
四十多年的夢痕,斑駁地留在墻上。
警方很快發(fā)現(xiàn),彩票上的三個號碼,實際上是死者和他的亡婦的出生年月日。
再查下去,令重案組的趙督察大吃一驚:其中一組號碼竟是頭等獎中獎號碼,獎金一千三百多萬元。
讓趙督察驚完再驚的是:這是一張無人認領的彩票。馬會已發(fā)出最后通知,限期只剩下三天,逾期作廢!據(jù)一項統(tǒng)計,香港每年都有高達幾億元的中獎彩金無人認領。真是咄咄怪事。
警方立即致電“馬會”查詢,答復是:截止此刻,彩票仍未被人認領。換句話說:這一千三百多萬中獎的彩票還在這墻上!
但幾千張彩票,多數(shù)被撕被砸得稀巴爛。即使不撕不砸,貼得那么牢,揭下也必破損而成為廢票。趙督察想,這黃伯絕對是個怪人,買了彩票,貼在墻上當作糊墻紙,他到底是怎么想的?現(xiàn)在,他被人殺了,兇手的動機又是什么?
趙督察是位神探,他迅即抓住了一條蛛絲馬跡:死者黃伯近年患有嚴重眼疾,白內(nèi)障令他的視力降到近乎盲點。這就讓趙督察首先想到:有人幫他填寫彩票。這人是誰?一查就浮出了水面,這人就是街口士多店老板娘姚大媽。
趙督察立即領了幾名警員到士多店。姚大媽一見到警察就哭了起來:黃伯是好人呀,嗚嗚,是我?guī)退畹牟势?,嗚嗚,誰知卻害死他,真是幫了倒忙啊!嗚嗚,我同他沒什么呀,嗚嗚——
姚大媽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趙督察忙著給她遞紙巾,只有等姚大媽收住眼淚鼻涕再說。
這時,街口突然傳來嘈吵聲,一名男子突破警方的警戒線,沖了進來,邊跑邊嚷:“不關我媽的事!放開她!放開她!是我殺了那個瘋子!”
來者不是別人,正是士多店的少東!
“仔!”姚大媽朝店外吼:“你莫亂講!”
“我沒亂講!”少東站在警員圍成的圈子里,凜凜地說:“是我殺了那個瘋子!”臉上掛著冷冷的笑。
趙督察走出店來,對少東說:“你未必事必作答,但你所講的話將作為呈堂證供,你明白嗎?”
“我明白?!鄙贃|答。趙督察說:“那你說吧。”
少東義憤填膺、口沫橫飛地聲討黃伯。他說:“前天,我看到報紙說,有人中了六合彩沒去領,回到店里,核對一下我媽幫人填的底,原來是黃伯,呸!是王八,中了!我就去找他,問他彩票在哪里,他說貼在墻上,我找到后卻撕不下,爛了,我氣得揍他,問他為什么亂貼,他說結果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過程。我說不重要你還買?買了四十年!他說他只是買一個夢,夢要一直做下去,不要讓它醒!大喇喇一千多萬??!就這樣丟了!你說他是不是瘋子?這種人還留著干什么?要殺!殺!殺!”少東揮舞雙臂,比著手起刀落斬瓜切菜的手勢,并發(fā)出一陣狂笑,哈哈哈哈……
笑聲回蕩在小街的上空。
(選自《香港作家》2005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