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技術課程價值的追問——訪中科院、工程院三院士

劉　然　施久銘

在高中新課程方案中，技術作為一個基礎學習領域，被列入普通高中學生的必修課程。這門課程承載著怎樣的教育希望和時代責任，在現代科學技術飛速發(fā)展的今天，其價值和意義到底在哪里？有專家指出：開設技術課程是基礎教育適應我國社會發(fā)展和知識增長方式轉變而對人才培養(yǎng)目標與素質結構的嶄新構建;同時也體現了當代科技發(fā)展對基礎教育的新挑戰(zhàn)，體現了未來社會對學生發(fā)展的新要求。

早在《普通高中技術課程標準（實驗）》研制過程中，研制組就根據教育部基礎教育司的統一安排，向若干名兩院院士征詢意見。院士們對設置這一課程的舉措給予了熱切關注和支持，有的甚至說：“看到了中國的希望?！边@讓他們感到興奮。

近日，我們就技術課程開設的有關問題專門采訪了曾參加征求意見的柯俊院士、李衍達院士和王越院士，看看他們是如何看待技術課程的，對教師有哪些建議。

技術課程絕不可有可無

記者：據我們所知，在這次制訂《普通高中技術課程標準（實驗）》的過程中征詢了多位院士的意見，院士們普遍對此表現出了熱情和關心，能否結合您個人的研究領域和切身經歷談一談在普通高中階段開設技術課程的意義和價值？

柯?。ㄖ袊茖W院院士、中國科技大學教授）：我們以往的教育過于注重傳授知識，把精力都放在繼承上了，忽視了創(chuàng)新能力的培養(yǎng)。這個問題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一是受傳統文化的影響，另一個是建國以后國家建設的需要。因為在建國之初，我們的工業(yè)十分弱小，我們所掌握的知識和技術很有限，重點要向別人學習，所以我們始終是繼承多于創(chuàng)新。教育要把自己先會的東西教給學生當然是沒有錯的，但是歷史演變到今天，一定要有新的教育思想來適應生產力發(fā)展水平了。而過去教育的最大問題就在于總是強調“教”，總是“教”得多，“育”得不夠。這樣做的最大的后果就是念書多，實踐少，而技術教育強調動手動腦，立足培養(yǎng)學生的創(chuàng)造能力，從這個角度講技術教育對學生的終身發(fā)展是非常重要的。

李衍達（中國科學院院士、清華大學自動化系教授）：我在科學院屬于技術學部，在學部里我們對技術學科也進行了多次探討，我們認為，技術是很基礎的能力和學科。

過去教育里對技術方面還是有些忽視。我上中學時老師就常對我們說：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這指的是科學。技術和科學是不同的，它是有應用目的的;科學是發(fā)現，技術是以科學知識為基礎為人類提供生存和發(fā)展的產品或者服務。如果光有科學沒有技術，人類的生存發(fā)展所需要的材料、工具都沒法得到，技術和科學一樣都具有基礎性，因此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我國在高中開設技術課程是非常必要的。從另外一個角度說，現在的技術創(chuàng)新已經進入經濟或社會發(fā)展的核心層面。不可想象，沒有技術的進步社會經濟怎么發(fā)展。從產業(yè)來說，所有的生產、技術、工藝以及各種各樣的訣竅都是從技術發(fā)展而來的，可以說沒有技術的發(fā)展就沒有產業(yè)。我們現在都在談自主知識產權，其實自主知識產權大部分都來自技術創(chuàng)新。大家知道，科學發(fā)現沒有所謂的自主知識產權，真正的自主知識產權是來自于技術的，所以對于一個國家的競爭力來說，離開技術的發(fā)展是不可想象的。除了基礎性之外，技術還有其時代性，特別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之后，技術創(chuàng)新的重要性越來越為人們所認識，因為它改變了社會，改變了世界。我們可以看到，進入20世紀之后通訊、計算機、微電子、自動化的發(fā)展使得整個社會的進步迅猛，很難想象，現在如果沒有了通訊、沒有了網絡，這個世界會怎樣。此外，技術還有共通性，表現在技術有自己的普遍性原理和方法，在這個意義上，在中學發(fā)展技術課程是非常重要的，也是我很關注的原因。

從我個人的工作來看，絕大部分時間是搞技術，過去有十幾年時間運用計算機處理信息幫助國家找石油，我們的研究組為渤海和南海石油開發(fā)作出了貢獻，所以技術可以為國家的經濟發(fā)展作出貢獻。后來我又研究網絡技術，培養(yǎng)出來的一批學生在數字電視的條件接受系統上研制出了新產品，也為國家的經濟發(fā)展作出了貢獻。

王越（中國科學院院士、中國工程院院士、北京理工大學名譽校長）：高中階段的教育是承前啟后的教育，這一階段是公民教育的重要階段，好的基礎教育會對學生的一生都產生影響。國際上高中學生的學習很注意與社會生活的聯系，我們的學生不能關門死讀書，打好中華文化的基本功當然是非常重要的，但也要了解人類社會的技術發(fā)展情況?，F代社會技術和我們平時的生活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要讓高中生通過技術課程學會創(chuàng)造生活。

技術素養(yǎng)是技術課程里更加基礎性和本質性的教育

記者：技術課程作為八大學習領域之一被列入了普通高中課程，其核心是提高學生的技術素養(yǎng)，您是如何理解“技術素養(yǎng)”內涵的？

李衍達：我認為可從三個方面來理解，一個是具有良好的技術知識和運用能力，也就是有目的地應用、實踐和解決問題的能力。第二要在高中階段培養(yǎng)重視生產技能和知識創(chuàng)新的意識，不能把技術看作是可有可無的“小兒科”，也就是說要在學生身上培養(yǎng)勇于實踐、敢于創(chuàng)新的意識，光有能力沒有這種意識也是不行的。第三要有運用技術創(chuàng)造人和自然和諧的意識，技術發(fā)展到現在已經出現了許多弊病?？梢赃@樣說，技術素養(yǎng)是技術課程里面更加基礎性和本質性的教育。

王越：簡單說起來，在技術創(chuàng)新過程中所體現出來的意志品質是技術素養(yǎng)的一個方面，還有就是對技術本質的理解，任何一個技術的運用都是相對的、有條件的，不是任何場合都能使用的，技術并不是萬能的。在技術課程學習中要是能夠理解到這一層次的內容，并對技術本質能有一種發(fā)展的、動態(tài)的把握，我們說這種技術素養(yǎng)是很高的。在高中生中一定要逐漸培養(yǎng)正確的技術觀。

柯俊：技術課程不應只限于培養(yǎng)學生的本事，還要通過學習技術課程掌握思維的方法、研究的方法和抓住主要矛盾解決問題的方法，并且通過這些來認識到勞動才能創(chuàng)造世界。

記者：可不可以這樣說，在強調基礎知識和基本操作的同時重視對技術的思想和方法、技術的人文因素以及技術的情感態(tài)度與價值觀的培養(yǎng)正是技術素養(yǎng)的有機組成部分？柯?。杭夹g課程光把技能傳授給學生是遠遠不夠的。怎樣將“育”有機地融入“教”中是開展技術課程更為重要的部分。“育”就是你所說的情感態(tài)度和價值觀，說簡單點就是怎樣做人的道理。我們曾經把材料系兩個班學生拉到寶鋼，把他們分配在從軋鋼到高爐的幾個組里。學生邊實習邊參加了煉鋼廠的科研。8個星期過后，學生的實習不再是原來意義上的學習和勞動了，變成了真正意義上的科研。因為是搞科研，所以都有責任感，不會計算機的去自學，日以繼夜去鉆研，還互相幫助，他們在一起就是一個團隊，他們就是在這種實踐中培養(yǎng)了團隊精神。通過這次實踐活動，給了我一個很好的啟發(fā)，就是一定要讓學生在實踐中完善自我。所以我覺得在技術課教學中老師教一套本事固然很重要，但是更重要的是貫徹先進的教育思想，要讓學生懂得勞動的艱辛和具備執(zhí)著的精神。

王越：比如我們的教師在講授計算機和人工智能的時候就不能過分宣揚它們的萬能，從本質上看計算機實際上只是執(zhí)行命令的工具，它們沒有思維和創(chuàng)造性，因此不能誤導學生。技術課程要維持真理、堅持真理，要讓學生從思想方法和價值觀上理解技術的本質，不能過分地宣揚技術的萬能。高中生的科學技術基礎是比較弱的，所以更不能誤導。人類技術發(fā)展其實是非常復雜的，有著多個層次。在教學技術課的同時一定要堅持真理和明確技術的本質概念。

李衍達：有一種說法：技術是一把“雙刃劍”，技術已經發(fā)展到影響環(huán)境和人類自身發(fā)展的程度，甚至說技術的發(fā)展改變了人類固有的倫理關系和道德狀況。比如說基因技術，就使得人類面臨著許多尷尬的問題。技術進步到了今天已經不單純是人本身的問題了，它影響人和自然的和諧發(fā)展。所以既要有能力又要有創(chuàng)造人和自然和諧發(fā)展的精神意識。技術課程標準里提出的想法是挺好的，要把人文的因素融入進去，技術發(fā)展到現在，我們下一代應該從更高的視野來看待這些問題。如果我們的下一代沒有這個視野的話，技術的發(fā)展會影響到人類自身的發(fā)展和自身的安全。這幾十年來反復提到的循環(huán)經濟的問題、生態(tài)環(huán)境、可持續(xù)發(fā)展的問題，包括最近提出的科學發(fā)展觀的問題，都和技術的發(fā)展產生的后果有很大的關系，使得人們反思。這些問題當然是我們21世紀所遇到的問題，如果不用更寬廣的視野，不從人和自然和諧的角度去理解技術，解決這些問題都無從談起。所以我認為下一代所面臨的問題和我們上一代是不完全一樣的。教育是下一代的事情，我想提到比較高的視野來認識這個問題是非常重要的，所以我贊成這個說法。

靈活有效地開展技術課程

記者：目前，技術課程的改革和發(fā)展正面臨著諸多新情況、新問題和新挑戰(zhàn)。為了保證技術課程健康地發(fā)展和高質量地實施，您對技術課程的實踐者有什么建議？

王越：首先教師要領會技術課程的精神才不會照本宣科，教師的本職工作是培養(yǎng)人的，他的責任感和職業(yè)精神要支撐課程的實施;其次教師本身要了解技術發(fā)展的前沿內容，因此對教師進行培訓、聘請兼職教師都是很關鍵的事情。技術課程開展起來是很難，但不做又不行，因為教育是利在千秋的事情，所以我們要提倡多一點奉獻少一點功利。技術課程尤其要避免“課歸課，人生歸人生”的局面。從國際上看，鼓勵高中生打好基礎的同時了解現代技術并動手創(chuàng)新是大勢所趨。

柯?。撼伺嘤柦處熯€要動用社會力量，學校和社會共同辦學可以解決師資不足的問題，比如說動用社會閑置力量，我們的高校離退休人員，有許多會是非常熱心的參與者。還有學?？梢院凸S結合。在大城市還可以和科技館合作。比如北京、上海和天津都有這樣的條件，教師和學生可以一起設計科技館要展覽的東西，可考慮把科技館變成一個教育機構，讓學生親歷現場參加設計學習。上海已經有實踐，他們現在是讓師范大學的學生去講解，還可在科技館固定的區(qū)域開設計算機設計課程，或加開“科學列車”到農村地區(qū)，用各種方法加快農村孩子的學習。這門課還有一個重要的任務就是培養(yǎng)學生為社會服務的精神和學生自我學習的能力，這也是高中學習的組成部分。

李衍達：如果要提建議的話，第一個就是要在教育界加強對技術教育和人類生存、環(huán)境關系的意識，這個不僅僅是中學老師的問題，而且是教育界的問題。這個課題是21世紀以來大家都面臨但不為許多人認識的問題，如果不為人所認識，教育從何談起？我認為要動員人力來開展這方面的科普，包括印制讀物，使得大家都認識到，只有讓教育者首先認識到問題的重要性，才能教育下一代。這個和過去不一樣，這是我們所遇到的時代性問題，只有認識到了這一點，才能在課程中自然地融進這樣的意識，而不是生硬地拉在一起。第二是要加強對教師的培訓，現在我們談的技術有很多部分是大家所熟悉的傳統的技術，但也有一部分是大家所不熟悉的技術，誰會想到計算機會那么普及，網絡會那么發(fā)展？很多東西你年紀稍微大一點都跟不上，所以教師的培訓是非常重要的。我建議通過網絡學堂也好，通過培訓班也好，要使教師理解掌握這些東西。第三個建議，因為我們國家地區(qū)廣闊、區(qū)域經濟發(fā)展程度不同，文化條件不同，因此在進行技術課程推進的時候應該是分類分級、有所區(qū)別的。一律要求肯定是不對的，精神是一樣的，但是要求、難易應該有所不同。我想技術課程可以開展一些實踐，讓學生自己動手，對問題有所領悟就可以了，有時候提得太高深不太好。要不斷探索適應，技術課程到底怎么做，也可以參照現在遇到的一些實際問題，來開展一些討論和交流經驗。比如說現在對學生玩網絡游戲頭疼不已，其實它也是一把“雙刃劍”，你利用得好是有利于學生發(fā)展的，利用得不好會產生許多危害，這些問題在進行信息技術課程教育時可以去討論，使得課程顯得生動，寓教于樂?？偠灾?，技術課程既有它的基礎性又有它的時代性，給我們的教育出了很多新的課題，這是促進教育發(fā)展的大好機會，也是適應國家發(fā)展的需求?，F在我們不是連高級技工都缺乏嗎？這在某種意義上說就是我們教育的偏頗。技術課程雖然不能完全解決問題，但是可以在某些方面有所改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