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韋華薇
如果不是接踵而至的遭劫和墜井,這個“收破爛兒的”一輩子都不會進入公眾視野。他的三輪車和身上僅有的57元錢被人搶了。他心火上躥,六神無主,不幸又掉進一口深井。深井離馬路只有2米遠,每天車來人往。但兩天里,他大聲呼救卻沒能留住一人駐足。當(dāng)他絕望地喊出“誰來救我?我給他錢”后,“救星”們出現(xiàn)了。表面看,他只是掉入了一口深井,但透過深井,人們依稀看到了一口更深更暗的——
2004年8月2日,廣西柳州市氣溫高達34攝氏度。加之潮濕,使這個城市像一個蒸籠。
此刻,一個中年短發(fā)的男人,躺在市人民醫(yī)院的骨科病房里,面向墻壁,緊閉著雙眼,偶爾發(fā)出一兩聲痛苦的低吟。
這個名叫羅日上的中年男人,平日里總是踏著一輛破三輪車,喊著“有啤酒瓶賣嗎”穿梭在城市邊緣。
7月25日晚上11點多,他蹬著三輪車,沿柳洛路返“家”——一個僅能棲身的出租棚屋。
這條路是他每天回家的必經(jīng)之路。路上偶爾有幾盞路燈,掩在樹影里,越發(fā)顯得黑暗。
突然4名男子從黑暗處躥出來,將羅日上拉下車。其中兩人用尖刀頂住他的腰部兩側(cè)。羅日上意識到自己遇上了搶劫者,他不住地哀求說:“我就是個收破爛的,我沒有錢?!钡@些搶劫者全然不顧,把他口袋里的錢通通搜了去。“就連五毛、兩毛的零錢也沒留下?!?
眼看搶劫者騎著三輪車逃跑了,羅日上的心火一個勁地往上躥,那輛三輪車花了270元錢,幾乎是他惟一值錢的財產(chǎn)。如果沒了三輪車,就沒辦法收廢品了。“一定得把三輪車找回來”。此刻,羅日上腦子里只剩下這樣一個頑固的念頭。他向路旁不遠的工地跑去。他知道,那里一定有人。沒跑出幾步,腳下一空,直往下墜,重重地摔了一下,當(dāng)即失去了知覺。
醒來時,四周一片漆黑,羅日上想爬起來,可是腳一點都挪動不了,腰部疼得厲害?!耙欢ㄊ撬嘌恕?。他伸手向周圍摸去,卻發(fā)現(xiàn)全是爛泥。前一天剛下過一場大雨。他定神了片刻,明白過來:自己掉到了井里。
羅日上使足力氣,扯著嗓子大喊:“救命啊,我掉到井里了!”沒人回答。不知道喊了多久,喊累了,又昏睡過去。再次醒來時,天已經(jīng)亮了。抬頭望去,這井大概有十幾米深,井壁陡直,但可清晰的傳來路邊的汽車聲和摩托車聲。羅日上陡生希望,又大喊起來??墒恰熬刃恰边€是遲遲沒有出現(xiàn)。
一天過去了。羅日上又餓又累又渴,嘴唇都裂開了。天黑以后,四周安靜下來,汽車聲漸漸小了。羅日上覺得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更清楚了。白天太吵,晚上或許會有人聽見的。他這么想著,精神也好一些。于是又一次大聲呼救起來,可是,奇跡仍沒有出現(xiàn)。
新的一天來了。羅日上醒來后,感覺到早已麻木的襠部有些癢。他伸手去抓,卻看見一只老鼠順著他的手臂從褲襠里躥出來。他意識到,剛才被老鼠咬了。剛抬起頭,卻見一條手指粗的蛇,從土井壁上的一個小洞探出頭來。羅日上嚇壞了,抓起一團泥巴向蛇砸去。蛇縮回洞中,羅日上趕緊用爛泥將洞口封住。
羅日上明白,如果再喊不到人,再有蛇出現(xiàn),自己恐怕就沒救了。此時,他的身體已經(jīng)完全麻木,體力在一點點消失。絕望之中,他的眼淚涌出來。
這時,他想到了“死”。就算不死,成了殘廢,也養(yǎng)活不了自己。他想到在農(nóng)村的老母親,已經(jīng)85歲了,想到了自己的3個兒子,想到了離家出走的妻子……想著想著,眼淚又流了下來。
大概快中午的時候,羅日上突然聽到有人說話。他急中生智,用盡僅存的力氣大喊:“我掉到井里了,誰來救我,我給誰錢!”
很快,四五個腦袋同時出現(xiàn)在井口。看上去像是周圍工地的民工。第一句話就問:“你給多少錢?”
“你們要多少錢?”
“你是做什么的?”
“我是收破爛的?!?
“給500吧?!?
“我沒那么多錢,100行嗎?”
“不行,就是500?!?
“好吧?!?
“你現(xiàn)在身上有錢嗎?”
“有的?!睘榱吮槐M快救上去,羅日上撒了個小謊。
“你等著,我們?nèi)フ覀€梯子?!?
不一會兒,幾個民工找來一架10米長的梯子,可還是夠不到井底。幾個人又說:“我們用繩子把梯子綁著放下來,你爬上來?!?
羅日上咧著嘴痛苦地說:“我的腰跌斷了,動不了。你們打110吧,讓110來救我。”
“就算打110,那500塊也是要給的哦!”
“行,我給,你們快打110吧?!绷_日上已經(jīng)在哀求。雖然只讀到小學(xué)五年級,但這一刻他還是明白了什么叫“落井下石”。
大約半小時后,110、119、120都趕到了現(xiàn)場。羅日上獲救了!
有四五個民工一直蹲在現(xiàn)場旁邊,其中一個炫耀說,是他們最先發(fā)現(xiàn)羅日上并試圖把他救上來。羅日上明白:那幾個民工當(dāng)時在現(xiàn)場一直不走,估計是等著要錢,但看到那么多警察在場,才沒敢開口。
其實,這個困了羅日上36個小時的深井,離馬路只有2米遠。在這條路上,不時有汽車、摩托車和行人經(jīng)過。不過幾分鐘,就有二三十個民工從旁邊走過。
入院時,羅日上神情麻木。他意識到,自己很可能癱瘓了。他對醫(yī)生說:“你們還是讓我死吧。我沒錢治病,就算治好了,我不能走路,怎么養(yǎng)活自己?”
7月28日,羅日上被轉(zhuǎn)到柳州市最好的醫(yī)院——市人民醫(yī)院。兩天后,副院長李兵親自為羅日上做手術(shù)。從入院到做手術(shù),一共不到48小時。按常理手術(shù)費用很可能超過5萬元。但醫(yī)生告訴羅日上:“你所有的手術(shù)費用都是免費,不用擔(dān)心?!绷_日上簽字時又一次流下了淚水。但這淚水該有絲絲的安慰吧!
但羅日上的心痛沒有任何解藥。當(dāng)人們讓他還原遭遇中的一個個細節(jié)時,說到痛處,這個已42歲的男人就捂著心口,擺擺手,任眼淚肆意流淌。
(劉大鵬摘自《北京青年報》)
編后語:羅日上同室的病友議論說:“算他命大,如果再下一天雨,他沒準(zhǔn)就不在這里了?!薄斑B收破爛的都搶,真沒人性?!薄罢労缅X才肯救命,這世道真是爛透了?!?/p>
但我們到底應(yīng)該譴責(zé)誰?劫匪、民工、行人、還是那口沒蓋的井?在這個物欲橫流、利益為先的現(xiàn)實世界,有太多的人心早已失陷在這口深黑的世道“盲井”里。拯救羅日上的還有110、119、120,還有好心的醫(yī)院和醫(yī)生們,但對于那些失陷于“盲井”中的心靈,又有誰能拯救呢?